等我領著小明遠回到家,才想起來養魚的事兒忘了問了,復又折回去了三叔家,問他魚苗去哪裡買。三叔三嬸聽說我要養魚,都是雙手贊成,不過又說了,現在天氣太冷,再過陣子池塘裡的水都要結冰了,養魚養雞什麼的,都得等到明年開春。
既然如此,那也就只有再等幾個月了。
從三嬸家剛出來,就瞧見一群半大的孩子拖著枯樹枝往家走,一邊走還一邊大聲唱著歌,我豎起耳朵聽了半天,好像是打靶歸來,不過詞曲都唱得亂糟糟的,難怪我一時險些沒聽出來。
看著那群小子烏拉一聲奔得無影無蹤,我忽然想到了一件火燒眉毛的大事兒。眼看著冬天就要來了,我家裡頭還沒柴呢。現在廚房裡雖然還有些桔梗,可我估計也就能燒個一兩天,等到冬天一來,炕也燒上了,火爐子也起了,我一時半會兒得去哪裡找柴火呀。就我這比鐮刀把子粗不了多少的胳膊,能砍柴嗎?
趕緊又回頭跟三叔說了這事兒,問他隊裡頭誰家裡有余柴我好買。三叔聽罷連連搖頭道:「不就是幾根柴嘛,說啥子買,來俺家屋簷下頭搬就是。」
這要是只有一兩天我也就厚著臉皮搬了,可整整一個冬天得費多少柴,還不得把三叔家的柴火垛子都給搬空了。於是說什麼也不肯,咬定了主意只說買。三
嬸見我們爭持不下,忍不住插話道:「大妹子,咱們鄉下不比城裡,沒聽說燒幾根柴火還問人要錢的。大伙兒丟不起這個人。你要實在不願意白拿,就讓隊裡那些泥猴子幫你砍柴去,末了給幾顆糖就是,保管他們一個個跑得屁顛屁顛的。」
三嬸一說罷,三叔也深以為然地在一旁直點頭,「沒錯,沒錯,就讓那些小鬼頭們幫忙,左右也在家裡頭閒得慌。」
這…不是雇傭童工嗎,還是廉價的。
「我這就去叫鐵順他們家大河,讓大河多叫幾個人。」不等我反對,三嬸已經套上鞋子急轟轟地出了們,不一會兒,大河帶著幾個十歲出頭的小泥猴子沖進了院子,沖著我嘿嘿地直笑。
「鍾阿姨,三嬸說有糖吃。」大河憨憨地問我。
我趕緊從兜裡掏出一大把糖來,正要遞給他,忽然又想起小明遠,於是又把糖果先給他,讓他分給小娃兒們。
小家伙一臉為難地拿著糖,一會兒看看大河他們,一會兒又瞧瞧我,好像不知道該怎麼分。
我本來就特意要為難他的,這會兒當然不會告訴他,只是笑瞇瞇地看著,就當是看不見他求助的眼神。
小泥猴子們倒也曉得規矩,雖然饞得哈喇子直流,也沒有沖上前來搶糖果,只眼巴巴地瞧著小明遠,那期待的目光也頗有壓力。
小明遠想了好一會兒,先給了大河一顆糖。大河立刻剝開糖紙,伸出舌頭嘖嘖地舔了好幾口,嘟嘟囔囔地道:「還是鍾阿姨家的糖好吃。」其余的小朋友眼睛都直了。
小明遠依次給了他們一人一顆,見手裡頭還有,又再准備分一次,可等分到最後還剩三個人的時候,沒糖果了。那幾個小娃兒頓時一臉失望,扁扁嘴,有些不大樂意。
我心裡頭還在猜測著他會怎麼解決目前的難題,小明遠已經從兜裡又掏了三顆大白兔出來,依次分給剩下的幾個娃兒。小家伙們都滿意了,喜滋滋地把糖果往兜裡一塞,一會兒就走得乾乾淨淨。
「一會兒俺們就去砍柴。」走到院門口時,大河高聲道。
這會兒他們就算不去砍柴我也不在意了。我有這麼可愛的寶貝,又乖巧又懂事,做夢都該笑醒了。
我抱著小家伙「吧唧」一口,親得他一臉口水。小明遠臉一紅,又撲過來抱著我的脖子在我臉上狠狠親了一口,咧著嘴笑。
這小混蛋怎麼這麼可愛呢。
我分糖果給大家的時候完全沒想到這事兒居然就真的這麼解決了。
中午睡了個午覺,起床後就跟小明遠一起糊牆。我負責往牆上貼,小明遠負責把漿糊刷在報紙上,兩個人忙得熱火朝天。才貼了半間屋,就聽到院子外頭有人高聲叫喚,「鍾阿姨,鍾阿姨。」
我支開窗戶朝外看,居然是大河領著先前那一大群孩子過來了,每個人手裡頭都拖著長長的樹枝椏,隔著院門笑嘻嘻地看著我。
我趕緊放下手裡的東西迎出去,開得院門,小家伙們魚貫而入,把大樹椏子依次往地上一放,足足堆了小半個院子。我嘴都快何不攏了,愣了一下才招呼道:「快進屋快進屋,大家先在炕上坐,我去廚房弄點東西吃。」
說話時小明遠也從窗戶口探出了腦袋來,睜著一雙漆黑的大眼睛盯著大伙兒看,卻不笑,樣子看起來有些酷酷的。我朝他道:「快出來招呼大河哥哥們進屋去。」
小明遠酷酷地點點頭,腦袋縮回去,很快地就從堂屋裡跑了出來。
雖說小明遠跟大河他們的年紀差距有些大,但到底是孩子,總比我去招呼他們好些。再說了,大河在隊裡這些小娃兒們當中是個小頭頭,小明遠跟著他,也省得我不在的時候被人欺負不是。
小明遠不在,沒人幫忙燒火,我連飯也弄不熟。在廚房裡轉了兩圈,最後還是宣布放棄,直接從空間裡掏了些蛋糕瓜子和糖果出來,把外包裝統統去掉,再用盛菜的碟子裝好端進屋去。一屋子小鬼一見,連眼睛都不會動了。
小娃兒們在我家玩兒到了太陽下山,吃掉了三大碟的瓜子糖果,直到大人們出來找,這才一個個被揪著耳朵拎回去。臨走前還不忘了高聲朝我喊,「鍾阿姨,明兒我們再來幫你砍柴。」
這一天小明遠表現得特別好,一直乖乖地坐在炕上聽大家說話,雖然不大笑,但是看起來頗有小主人的風范。途中有個叫鼻涕蟲的小娃兒眼紅他的新襖子,偷偷地上前去摸了好幾把他也沒跟他急眼。
小娃兒們果然守信用,接下來好幾天都忙著幫我幹活兒,不止砍柴,連挑水糊牆的事兒也搶著做,我本來還有點擔心他們家裡頭大人提意見,沒想到等了好幾天也沒等到人。有一天鐵順嫂子過來接人的時候還一個勁兒地謝我幫她看孩子,說大河好些天沒出去淘氣,可省心了。
就這麼過了幾天,很快到了我再次進城的日子。
照例還是把小明遠寄放在三嬸家。這次他卻有些不樂意了,拽著我的衣服把身體扭來扭去,嘴裡雖然不明說,可不情願的意思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
我見他這個樣子其實心裡頭還挺高興的,不正說明這小家伙兒現在會跟我撒嬌了麼。
要不是因為這回事兒多,我還真想帶著他去城裡看一看。小朋友拘在家裡頭養著也不是回事,得多出來走動走動,免得以後養成個姑娘樣兒。於是好生地勸說了他一通,又再三地保證過幾天就帶他一起出去玩,小明遠這才噘著嘴巴點點頭,松開了手。
這次進城,除了找借口從空間裡搬東西之外,更重要的是幫隊裡找銷路。
前幾天隊長叔統計完了來找我,說是整個大隊怕是有一兩千斤柿子可以出售,除此之外,還有不少香菇、松子之類的山貨。
這麼多東西,如果拿去零賣只怕好幾天也賣不完,可若是在城裡歇,那可就太不劃算了。我在縣城裡也沒別的門路,思來想去,還是找劉隊長去算了。人家那還是縣長公子呢,怎麼說也算得上「高幹」了。
送禮這種事肯定是不成,現在這時代的作風可不比我們那會兒,我要真拎著東西進門,估計會被他們家那壞脾氣的老頭子給轟出來。不過我要是拎一瓶子五糧液,不知道結果如何?
我這麼一想,馬上就這麼做了。不過我很小心地把標簽全撕了,盒子當然更要棄之不用。那一家子人可不簡單,劉家老頭子一看就是個老革命,說不定眼神比劉隊長還好使呢,我要露點什麼蛛絲馬跡給他給發現了,還不立馬被他給滅了。
抱著溜光的酒瓶仔細檢查了一遍,把瓶口的小字都給塗掉了,確定萬無一失後,我這才去瞧劉隊長家的門。
今兒正巧是周日,劉隊長沒上班,倒是那個斯文的劉縣長不在家,跟劉媽一起去喝喜酒了。
瞧見是我,劉隊長微微一愣,爾後咧嘴笑起來,道:「是你呀,快進來快進來。」
我拎著酒一進院子,就聽見屋裡頭中氣十足的怒吼聲,「……他敢,你給老子聽好了,他要真敢走,就給把腿打折了,老子看他還敢走……」
「這是幹啥了,火氣這麼大?」聽老頭子連屋頂都要掀了的氣勢,怕不是一般的事兒呀。
劉隊長苦笑,連連搖頭,「你先坐,我給你倒杯水,咱們坐下再說。」說罷轉身進了廚房,一會兒就沏了壺茶出來。
「這些天老爺子腿出毛病沒?藥酒快泡好了吧。」我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連連點頭,「這茶不錯。」其實根本不會品。
「拿了方子後第二天就去抓藥了,不過還得等兩天才能泡好。老爺子這兩天光顧著生氣去了,沒顧上腿疼。」劉隊長臉上的笑有些勉強,想說什麼卻又止住了,只搖頭歎了口氣。
我道:「這是幹嘛呢,長吁短歎跟個老頭子似的,一點朝氣都沒有。毛主席說得好——」
「你得了吧,」劉隊長終於忍不住開口打斷我的話,「還當現在是文化大革命呢,開口閉口毛選,比記性呢。」
我訕訕地摸了摸腦袋,有些忿忿。臨走前我還特意看了遍毛選,沒想到現在還用不上,我容易嘛我。我琢磨著能讓他這麼猶豫,十有八九是家事,也不好追問,只得壓住心裡頭的疑問老老實實地繼續喝茶。
不多劉隊長比我還按捺不住,坐了沒一分鍾就主動交代了,「還不是我那小堂弟給鬧的。剛從大學畢業,好不容易才在省裡頭安排了個工作,偏不肯去,非要去深圳,誰勸都不聽,可不就把老爺子給惹火了。」
「人才呀!」我心裡頭暗想,這個小堂弟倒是挺有想法的,現在這年代,誰不眼紅人家鐵飯碗,死命地想要留在國家單位。他倒是高瞻遠矚,這麼早就看出了深圳的巨大發展潛力了。有前途!
我說:「為什麼老爺子不讓去,現在國家不是大力扶持特區發展經濟嗎。我看深圳的發展前途比咱們省城好,說不定過個幾年,你小堂弟就成百萬富翁了呢。」
「你就渾說吧。」劉隊長哭笑不得地直搖頭,「一百萬,你真敢想啊,那錢要是堆起來,只怕得把咱這間房子都給堆滿了。」
我只笑笑,沒有辯解。這時候一百萬的確是個天文數字,不說一百萬,連個萬元戶都了不得啊。不過要換在2010年,一百萬還不夠在北京買套大點兒的房子呢。
「其實爺爺也不是說非要他去國家單位,就是怕他在外頭學壞。你也曉得,那深圳是特區,得有多少外國人,什麼壞風氣都是從那裡傳進來的。俺聽說那裡資產階級情調特別嚴重,他年紀輕,做事沒個輕重的,要真學壞了,可怎麼得了。」劉隊長一臉嚴肅地跟我解釋道。
其實他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改革開放之初,的確有不少流氓分子趁機興風作浪,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了幾宗大案,其直接結果就是83年的嚴打。只不過,後來的那場嚴打嚴重地偏離了國家的最初目的,最後導致了大量的冤假錯案,讓人心寒不已。
想到這裡,我心裡頭頓時一凜。83年連在廁所裡寫句髒話都要被判流氓罪,我要是這時候留下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讓旁人注意到了,以後不會被翻出來算舊賬吧。
也許是我的表情太過嚴肅,把劉隊長都給嚇著了,他直不楞登地盯著我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鍾大妹子,你沒啥事吧。」
我下意識地把手裡頭的酒瓶子一收,瞪大眼瞧著他,道:「不是給你的。」
劉隊長聞言頓時哭笑不得,「大老遠的帶瓶酒過來,不是給我,那就是給老爺子的。」說罷,也不看我,徑直朝裡屋大聲喊道:「爺爺,慧慧過來看你了,還給你帶了瓶酒。」
我頓時死的心都有了。
老爺子登登幾聲走了出來,板著臉,看起來很嚴肅的樣子。
我原本進揣著酒瓶的手一下子就松了。
老爺子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一伸手就把酒瓶子拿過去了,一轉身又進了屋,「記得要給人家錢。」
我跟劉隊長才說了幾句話,就又聽到老爺子登登登地沖了出來,一臉的激動,眼睛裡都閃著光,「鍾丫頭,你這酒哪裡買的?」
那可是我們家老頭子的存貨,自從老媽不讓他喝酒後,就把他家裡頭所有的存貨清空,一古腦全塞我的小公寓裡頭了。光在我家就存了好幾年,市面上根本沒得賣。
看來這老爺子真是個老酒鬼,一聞香味兒就曉得好壞。不過他再喜歡我也不能再拿出來了,這瓶子我都還想回收呢。
「這酒啊,」我遲疑了一下,才道:「還是我爸以前留下的,不曉得哪兒買的。」
老爺子正欲再問,劉隊長忽然出聲打斷了他,「對了,你今兒來找我有事吧。」
老爺子心裡頭通透著,馬上就沒問了。我琢磨著劉隊長估計從三嬸那裡聽說了我的「悲慘」身世,所以這會兒生怕老爺子舊事重提把我給傷到了。
我也沒有再跟劉隊長客氣的心思,就把賣柿子的事兒跟他說了。他聽完後狠狠一拍大腿道:「你怎麼不早來兩天。前天為了給單位職工發福利,我們後勤科長險些跟人幹架,好不容易才搶到了幾百斤爛蘋果,可惜可惜。這樣吧,我幫你問問老韓叔,他們拉絲廠有一百來號人呢。」
一百來號人,就算每人十斤柿子也得一千多斤呢,這一下子就去掉了大半。今兒果然是來對了。
劉隊長是個行動派,馬上就換了衣服領我去找老韓叔。
老韓叔家離劉隊長家不遠,走了不到十分鍾就到了。我們把事兒一說,老韓叔立馬就拍板應下,一氣兒定了一千四百斤柿子,價錢是四分錢一斤。還有乾香菇什麼的看了貨再算,罷了還問我隊裡頭過年殺不殺豬,能不能幫忙多弄幾頭。
這事兒我還真不清楚,只說回頭跟隊長叔說說,過兩天送東西回來的時候再答復。
這不到一個小時就搞定了一大半,我今兒的事也算是辦得差不多了。從老韓叔這裡出來,劉隊長又拉著去了另外一個單位,把剩下的柿子全給定了。
本來這事兒就算是完了,可我還想著去附近看看,看有沒有賣農貿商品的個體戶,要是聯系上了,以後直接送貨就是,也省得每次都要找劉隊長辦事,多麻煩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