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隊長叔就跟隊裡幾個漢子一起把李建國押去了鄉裡武裝部,下午才回來。李建國到底怎麼樣了隊長叔沒說,我琢磨著他在鄉裡有門路,估計不會送監獄,不過老師肯定是當不成了。
劉江第二天傍晚才回來,一進村就聽說了這事兒,立馬趕了過來。我家裡頭也正熱鬧著,隊裡但凡是養了狗的人家,全都牽著自家的狗過來了,大的小的,花的黑的,應有盡有。最高興的還是小明遠,不過他轉了一圈,最後還是抱著我的腿笑瞇瞇地撒嬌,「姑姑,我還是覺得大河哥哥家的狗崽子最厲害。」
我拗不過他,最後還是問鐵順嫂子把那只小狗崽子要了過來,除此之外,還從隊長叔家牽了一條半大的黃狗。不然,要等那只小狗崽子長大,還不得到過年。
大嬸們一見到劉江,就添油加醋地把昨兒晚上的事說給他聽,那過程精彩的就好像那事兒發生在她們自己身上似的。罷了又一個勁兒地誇我沉著勇敢,又開玩笑地說我看起來文文秀秀的,力氣倒大,把那李建國打得人事不省,聽說第二天早上才醒過來。
劉江沉默地聽著,一邊聽一邊朝我看,不知怎麼的,我總覺得他的眼神有些怪。等大嬸們都散了,劉江這才耷拉個腦袋朝我賠不是,一個勁兒地反省自己考慮不周。我趕緊打斷他的話,「行了行了,這偷香竊玉的又不是你,你道什麼歉。」又問他劉隊長的婚禮准備得怎麼樣了。
劉江忽然神神秘秘的笑起來,「差不多定下來了,就這個月十九。」
我一算日子,這不就只剩一個禮拜了麼,「行了,劉隊長動作真夠快的。」
劉江嘴都咧開了,抱著肚子一屁股坐在炕上,眉眼間都是促狹之意,「小嵐這個月十八才滿二十歲。」
「噗」我險些一口水噴了出來,罷了忍不住直笑,「看不出來你堂哥性子這麼急。」
劉江卻是挺無奈的神情,「都是我嬸嬸催的,你不知道吧,古艷紅她爸升官了,她媽老往我嬸嬸那兒跑,使勁想把古艷紅塞給劉濤,我嬸嬸她能不急嗎。」
古艷紅她爸,那個縣財政局長?哎喲——我跟那古艷紅還帶著仇呢,她以後不會來找我麻煩吧。「她爸升什麼官兒了,比劉縣長官兒還大?」這回我可真急了。
「沒,」劉江在果盤裡翻了翻,剝了顆炒板栗塞嘴裡,「當副縣長了,不過我伯父也升官了,當一把手了。」
以後得改稱呼叫劉書記了。我暫時把心放回肚子裡,有劉江這個縣委書記的侄子在,就算那古艷紅想報復也得掂量掂量。再說,我這種守法公民,她要抓我把柄也不容易啊。
我們聊了一會兒天,劉江忽然說起一件事兒,說是他大學時候的師兄來了信,提到過兩個月省裡會辦一次招商會,主要是想向蘇聯和日本建立商業往來。問我們有沒有項目可以提一提。
我頓時來了興趣。雖說養雞場辦得挺好的,但創業麼,怎麼會嫌自己賺的錢多。再說了,現在中國的老百姓還是窮,購買力不強,市場也不活躍,我們要是能把商品賣到蘇聯和日本,賺老外的錢,何樂而不為。
「這好啊,」我興致勃勃地道:「省裡到底是一個什麼章程,你給仔細問問。要是我們能打開日本和蘇聯市場,那對我們的發展是有很大好處的。」
劉江疑惑地看著我,一臉不解,「打開日本市場?你想什麼呢?咱們能賣什麼,難道你還打算把雞蛋賣到國外去。人家日本的雞不生蛋啊?」
我好氣又好笑,這劉江雖然腦子活絡,可到底還是受到時代的限制,想得不夠深遠。
「你說得對,人家日本的雞當然生蛋,而且那邊雞還便宜。不過咱們中國這麼多好東西,非得要賣雞蛋啊。」
劉江還是搖頭,「我聽說日本經濟很發達,他們要什麼自己造不出來,非要來我們中國買。咱們生產的東西自個兒都不夠用了,也沒啥可以賣給他們的呀。」
「那你以為他們為啥跟咱們中國合作?」我問他。
劉江這回可被難住了,皺著眉頭半天沒說話。
我又問,「那你知不知道日本人最喜歡什麼?」
劉江搖頭。
日本人最喜歡什麼?我首先想到的當然是島國版「動物世界」,不過這話可千萬不能說,要不劉江真以為我是個女流氓了。到底賣什麼東西給小日本呢?我一低頭,正好瞧見桌上的涼菜,心裡頓時有了主意。
「日本人多地少,資源匱乏,日本鬼子又最愛附庸風雅,喜歡搞什麼親近自然那一套。所以,咱們就投合他們需求,把咱們這兒不要的什麼野草野菜賣過去,找個漂亮的盒子裝起來,再在盒子上配首詩,最好是蘇軾或者李白的,要是能找到諸葛亮的就好,反正弄得文縐縐的,保管他們愛死了。」
「野菜他們也要?」劉江不解地看著我,完全不能理解我在說什麼,「那些小日本又不傻,怎麼會花錢買野菜回去?」
「你就傻吧,」我恨不得彈一把他的腦門,「你覺得它是野菜,人家小日本覺得它是天賜的山珍,比肉還珍貴。你想啊,日本那麼屁大點的地方,還有一大半地方都是火山不能住人,哪有我們這麼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長野菜。自己國家沒產出,可他們偏偏又好這一口,當然要花錢從咱們這裡買了。」
劉江皺起眉頭看我,「你這些東西是從哪裡聽來的,可靠嗎?」
他還大學生呢,怎麼對我們的鄰國一點都不了解。
不過我一想想現在這時代也就釋然了,文化大革命才過去沒幾年,他要能了解日本那才奇怪了。
「你放心,我念大學時候對日本做過研究,決不會錯。這不還有兩個月嘛,反正去一趟招商會你又不虧,就當回去看看你爸媽,順便去調查下市場。要真成了,那可比我們這養雞場來頭大多了。」
我相信,只要那招商會上真有日本商人來,按照我的計劃,肯定能把他們給招來,重要的是,招來了日本鬼子,要怎麼樣才能讓他們大出血。要是跟鄉下似的一斤野菜就賣幾分錢,那我還不如通通喂豬去。
劉江不做聲地琢磨了一陣,最後還是同意了我的意見。按照他的說法——反正試試又不虧錢,對我似乎還是有些不信任。不過這沒關系,到時候真成事了,就等著看他驚訝又欽佩的表情吧。
因為離招商會還有兩個月,具體的事兒我們也沒特別著急,只粗粗地商議了一下後就讓劉江去准備了。倒是下午隊長叔來找我,給了我一個大任務。
李建國一走,村小學就只剩一個老師,不可能帶得了三個年紀還加個幼兒園,可聯校那邊已經堅決地回絕了隊裡再調老師的申請,隊長叔沒辦法,只有過來請我幫忙代一陣課,又說隊裡會給工資。
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反正現在養雞場都是劉江在管,我平時在家裡頭除了帶孩子也沒其他的事,能給隊裡幫忙就盡量幫,雖說沒當過老師,可我比那個李建國總強吧。
隊長叔見我答應得爽快,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悻悻地笑了笑,小聲道:「就是那工資——」
我趕緊打斷他的話道:「隊長叔,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在陳家莊這一年多,多虧了大家伙兒的幫忙,要不,現在也不會過得這麼好。我家裡頭就倆人,沒多大開支,加上養雞場那邊每個月都還有進項,不靠這點工資養活人。」
隊長叔連連點頭,磕了磕旱煙袋,又猛抽了一口,一臉欣慰地道:「俺就曉得慧慧妹子是個講義氣的。不過你放心,等到明年,再怎麼著俺也要去聯校找個老師過來,不能耽誤了你自己的事兒。」
就這樣,我成了陳家莊小學的新老師。之前因為開診所,隊裡的孩子們對著我就有些犯怵,現在我又成了他們的老師,那些小娃兒們一瞧見我就跟老鼠見到貓似的,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說起來,這時候的小學生比二十一世紀的同齡人要好帶多了,雖說也有調皮搗蛋的,但對老師是絕對尊敬,只要我說一句話,讓他們幹啥都行。我聽班上的小娃兒們說,以前李建國就老讓他們去馬丫頭家幹活兒……
要說我當上了老師隊裡誰最高興,不是隊長叔也不是那些孩子們,絕對是我們家小明遠。
從我第一天領著他去學校上班起,他的小胸脯就挺得格外高,跟別的小朋友打招呼時都會忍不住面帶笑意,嘴角抿得緊緊的,一副明明很得意又強忍著不表現出來的神情,簡直能讓人笑得肚子痛。
到了課間十分鍾,他還特意從隔壁教室跑過來,仰著小臉一個勁兒地跟我說話。
我十分能體諒他現在的心情,所以並沒有特意跟他說什麼大道理,讓他得瑟幾天也好。說不定到了下午,他就恢復正常了呢。
果然,晚上他就挺正常了,早忘了我也在學校的事兒,一放學就跟班上的小鬼頭們跑得快飛起來。我遠遠地跟在後頭看著他的影子哭笑不得。
小家伙跑了一陣才仿佛想起我來,趕緊又往回跑,一溜煙地跑到我身邊牽住我的手,小臉漲得紅撲撲的,額頭上全是汗。
我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腦袋瓜子,強忍著笑意,「跟他們玩兒去吧,姑姑在後頭跟著。」
他卻不肯,非要和我一道兒走,小小軟軟的手牽著我的,手心暖暖的,讓我的心也跟著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