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痛……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就好像有一千匹馬拴著繩子在我身體的各個地方拉扯,身體好像快要撕裂一般……

天曉得怎麼會這麼痛,剛撞上那會兒不是都沒感覺嗎?難道要醒來了?

我費力地睜開眼睛,面前是一片刺眼的白,鼻子裡有熟悉的消毒水味兒,不用說住醫院了。身上還是痛,連動下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就會動動眼珠子,想看看旁邊有人沒。

「醒了,慧慧醒了。」有個大嗓門兒在我耳邊大喊大叫,一會兒,一張大臉湊到了我的面前。黝黑的面皮,濃眉毛高鼻梁,粗獷的五官,圍著嘴巴一圈兒全是胡渣子,瞧著有些眼熟。不是劉江,不是劉濤,更不是我們家明遠,是誰呢?

我才剛醒來,腦袋有些暈乎,想了老半天,才終於清醒了過來。「劉浩維!」費盡了力氣,發出的聲音卻還是跟蚊子哼哼似的。說一句話,胸口馬上就震起來,五臟六腑都跟馬達發動了似的一個勁兒地顫,痛得我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劉浩維抹了把臉,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又哭又笑地罵道:「你這丫頭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幸好我去得及時,要不,你這不是連小命兒都沒了。」

這是咋回事兒啊?剛剛不是都還在派出所門口嗎,怎麼一眨眼就回來了?我現在的腦袋轉得特別慢,過了好幾分鍾才明白過來,敢情那一撞就把我給撞回來了。那94年的慧慧呢?十有**是死了……

天殺的章老頭,那時候不是說我這邊的身體不會受影響嗎,怎麼還躺醫院,險些連小命兒都丟了?

「我…我這是怎麼了?」我小心翼翼地問,盡量輕聲,可還是牽動了胸腔,痛得我直冒淚花。

「感冒了,」劉浩維又氣又心疼地責備道:「你說這天氣,你晚上睡覺怎麼也不關窗戶,連被子也不蓋,高燒三十八度五,險些就這麼睡死過去了。幸好我跟大沖哥去找你,打了電話不見你聽,又問物業說你沒出門,覺得不對勁了才翻窗戶進去。要不,你就算保住了小命兒,這腦袋肯定得壞。」

我迷迷糊糊地點頭,「我覺得頭痛得厲害,估計現在已經壞了。」

「得了,」劉浩維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還能開玩笑呢,沒燒壞。」說話時又從兜裡掏出手機撥號,一會兒就沖著手機喊,「舅媽,慧慧醒了,你們送點兒吃的過來。」罷了又朝我道:「你害個病不要緊,可把我們給害慘了。你爸媽早上才回去換的我,整整兩天,可把我們哥兒幾個給累慘了。回頭看你怎麼補償。」

我就笑,不說話。

睡了不知道多久,再睜開眼睛時爸媽已經來了,前幾年才見過他們年輕時候的樣子,現在忽然看到他們這樣的老態,我眼睛一酸就忍不住要掉眼淚。老爸一見我這架勢馬上就受不住了,大男人眼睛都紅了,一個勁兒地哄我,「乖,慧慧,是不是很痛啊。過幾天就好了啊。」

他越是這樣我越是想哭,這一哭身上又痛了,抽得渾身都扭曲起來,眼淚更是一個勁兒地往下掉。老爸老媽也抱著我一起哭,劉浩維都把臉別到一邊兒去了。

我哭累了又睡了一會兒,醒來後老媽趕緊把一直用開水捂著的熱粥端過來,溫柔地哄我道:「你剛醒來,吃不了口味重的,只能先喝點粥。過幾天媽給你弄好吃的,啊。」

「我要吃螃蟹,」我手指頭都動不了,老媽一勺一勺地把粥喂到我嘴邊。我一邊吃一邊使勁兒地撒嬌。這麼多年了,我都沒有撒過嬌,我還又當爸又當媽地養孩子,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回到過去——我只要回頭想一想,就覺得特別委屈。

而且我還想明遠。

這會兒他在做什麼呢?眼看著都要高考了,結果家裡頭還來這麼一出,這得亂成什麼樣子。他要是知道我車禍死了,該有多傷心。那麼大一個家就剩他一個人,早上起來沒有人給他做飯,沒有人和他說話,沒有人再關心地問他睡得好不好,每天睜開眼睛,空蕩蕩的屋子裡只有他獨自一人……在那個世界裡,連最後一個親人也都離他而去。

他得多難過,他甚至還不能哭,因為還要料理我的後事……不管他多麼懂事,多麼堅強,可終歸只有十六歲。

我的心裡也一陣一陣地煎熬,想放肆地大嚎一場,又怕爸媽看了傷心,只得強忍著,還要擠出笑容來跟他們說話。

在醫院裡住了兩天後我才出院,爸媽不肯讓我一個人回公寓,於是我又搬回了老房子。當然這裡並不是新民路32號,而是99年爸媽新買的商品房。

劉浩維幫我請了一個禮拜的假,所以我還能在家裡繼續休息兩天。住院的時候就有同事過來探望過我,回家後依舊有好朋友老同學過來,這天晚上,家裡又來了客人。爸媽把人一領進來,我立刻就激動了,雙手在四周到處摸,只盼著能找到塊板磚扔過去,非要狠狠砸那老滑頭不可。

來的可不就是那老奸巨猾的章老頭,他居然還膽敢找上門來,真是膽兒肥了。

章老頭自稱是我單位的同事,老爸老媽雖然覺得他年紀有點大,但也沒疑心,居然就這麼放他進來了。這要不是當著爸媽的面不好太放肆,我非得順手拿起床頭的台燈砸他個滿臉血不可。

「你還有臉來啊你?」等爸媽一出去,我再也忍不住了,張口就罵,「我說你這老不要臉的怎麼臉皮這麼厚呢。你當初怎麼說來著?全是放臭屁!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現在這樣子,不是說一點兒影響都沒有嗎?怎麼我險些連命都給丟了?我告訴你章老頭,我這幸好是沒大事,要不,就算去了閻王殿,我非得告你一狀不可。」

章老頭自知理虧,一直笑呵呵地任由我罵,直到我都口乾了,他這才笑呵呵地湊上前,神神秘秘地從兜裡掏出個烏溜溜的小藥丸來遞給我,一臉猥瑣地慫恿我吃。我懷疑地接過,一拿到手就作勢要往窗外扔,「又拿這些假冒偽劣商品忽悠我,當我傻子呢?」

東西沒扔出去,被章老頭給死命地拽住了,他一臉肉疼地道:「好姑娘,咋這麼激動呢。不騙你,真是好東西,我親自問清河神君求來的仙丹,病者祛病,無病強身,千金難買啊。」

他的話我現在還哪裡肯信,要不然我這會兒也不會躺床上不能動彈了。

見我態度如此鮮明,章老頭也沒辦法,只得再摸出一顆藥來,當著我的面吞了,又道:「這回信了吧。你說你這姑娘,怎麼變得疑心病重了。你都這樣了,我還能害你麼。為了你這事兒,我都挨訓了。」

我氣得直發抖,「到底是你挨訓重要還是我的命重要?你個死老頭子,我非——」我一張嘴,章老頭手疾眼快地把那顆藥丸扔進了我嘴裡。一股清香入喉,剎那間便融作甘液滑入胃中。爾後渾身上下好像被泡在了暖洋洋的溫泉水裡,所有的毛孔全都打開,疼痛如同流水一般緩緩離開了我的身體……

這章老頭居然良心發現,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我沒騙你吧。」章老頭笑瞇瞇地看著我,表情仿佛很慈祥。可不知怎地,我總覺得他另有所圖,所以抿著嘴不肯說話。

「你這次受了這麼大的苦,是我們工作沒有做到位,我代表天界向你表示歉意……」章老頭一本正經的樣子讓我看得很不習慣,他越是這麼客氣,我就越是不敢信他。這個老流氓,要沒事兒求我我把名字倒過來寫。

果然,他話風一轉,很快切入正題,「不過,這次的事情實在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按照正常情況,我們原本是打算讓你待到1997年才回來的。結果——」

「什麼意思?」我敏感地發現了問題,「難道不是你拉我回來的?」

「我們這麼會用這麼不仁道的方式呢?要知道,我們天界……」章老頭巴拉巴拉地又將天界人士的仁慈博愛宣揚了一通。我反正一個字沒聽進去,腦子裡亂糟糟的,全想著事發時的境況。既然不是章老頭,那我的車禍到底是意外,還是……謀殺?

「謀殺!」章老頭郁悶地直捶胸,「你說這眼看著都要功德圓滿了,怎麼又來著這麼一出。這還讓我們這些當差的活不活!」

我敏感地轉過臉去狠狠盯著章老頭。他朝我「嘿嘿」地笑,「慧慧啊,你明白我意思了吧。」

「我不明白。」

「別裝了,你聰明著呢,好好聽話,再回去一趟。」

我猛地沖上前,一把拽住章老頭的衣服領子,狠狠地把他從座位上拽了起來,「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明遠不是好好的嗎,我都問過了,5.23早沒了,他到底怎麼了?」

章老頭哭喪著臉,一邊掙扎一邊道:「這…我們也沒想到啊。你死得不明不白,那位自然要查,這一查事兒就大了。5.23是沒了,出了更大的案子,涉嫌害你的那幾位全沒命了,震驚整個公安系統。雖說媒體沒報道,可司法系統的都知道。你要不信,去問問你表哥,99年的事兒,他保管聽過。」

我被這個消息震得半天沒說話,我不能相信,不願意相信,我那麼懂事乖巧的明遠怎麼還是會重蹈覆轍,他怎麼會……殺人……

「送我回去!」我放開手,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章老頭很為難,往後退了幾步,直到退出了我力所能及的范圍,這才吞吞吐吐地道:「你知道,那個車禍現場…很難看,而且,當場死亡,你要是再這麼回去,恐怕——」他見我臉色不對,又趕緊大聲道:「再說你的身體和魂魄也負荷不了,這要是再出點什麼意外,我還真怕保不住你的命。因為你這事兒,天界都下新條文了,不准真身穿越。所以,只能魂穿。」

我直不楞登地瞧著他,想明白到底是啥意思。

「就是說,得換個身體……哎呀,慧慧你別動粗啊,這毆打天界人士要坐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