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榆林話一說完,我立刻就心虛地不說話了,明遠卻是自在得很,一手挽過我的肩膀,整個身體都幾乎靠在我身上,朝王榆林道:「怎麼著,羨慕了,你自個兒也去找一個。上回不是那個——」
他話還沒說完,王榆林已經沖了過來要來堵他的嘴,「明子,我算是錯看你了,咱們倆這麼多年兄弟,你就這麼寒磣我不是。別看你現在得意,這就忘了前些天還氣得一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了。」
明遠立刻就住嘴了,臉上迅速地閃過一絲狼狽和尷尬,偷偷地看了我一眼,見我在看他,又迅速地把目光挪走。王榆林「嘿嘿」笑了兩聲,帶著些許揶揄,還有得意。
我好奇地看他們倆,明遠臉都漲紅了,強撐著作出無所謂的樣子,但尷尬的神色還是從眼角流露了出來。王榆林看看他,又看看我,最後終於只是笑了笑,沒有再繼續揭明遠的短。我心裡雖然好奇,但當著明遠的面,也沒好繼續問。
吃了晚飯後,明遠送我回去,王榆林知趣地先回學校了,於是這一路上就剩我們倆慢吞吞地走。初春的夜晚依舊寒冷,出了門,明遠自然地牽住了我的手,走了一段,他又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把我的手放在他掌心,舉到嘴邊輕輕地呵氣。
他這個舉動讓我忍不住笑起來,我以為,像明遠這樣的男孩子不會做這種事,這應該是校園裡那種傻乎乎的男生才幹的事情。可是他卻一本正經地呵我的手心,呵一陣又抬頭看我,見我在笑,自己也不好意思笑起來。
「以前總見到別的男孩子這樣,我就想,如果有一天能找到你,也要這樣幫你暖手。」明遠看著我,眼睛裡全是溫暖,「沒有想到,竟然真的有這麼一天。」
我的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有靜靜地看著他,不說話。
馬路上車流如水,喧鬧嘈雜,但此時此刻,我們的世界裡只有一片寧靜。
我身體不好,那天回家後就感冒了,廖媽媽嚴防死守,再也不肯放我出門。明遠也打電話來讓我在家好好養病,語氣十分自責。
也許人生病的時候會特別多愁善感,這個時候我開始擔心起一年後離開時該怎麼辦。如果我能一直留在這裡,就算暫時心裡會對明遠的感情有些抗拒,但是終有一天,我會完完全全地愛上他,就像他愛我一樣。可是現在,我的心裡卻總是放不開,總是心懷戒備,總是惴惴不安地想著一年之後的離別。
明明知道這場感情最後會無疾而終,要如何才能全心身地投入呢?更讓我擔心的,還是明遠。他已經承受過一次生離死別,遭受過那樣沉重的打擊,甚至連生命都打算要放棄,好不容易才終於緩過來,我如何敢讓他再經歷一次那樣的痛苦。
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我就胡思亂想這些東西,想得多了,情緒就愈加地低落,晚上明遠過來看我的時候,我還會忍不住問他一些蠢問題,比如,「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怎麼辦?」
這個時候不論他在做什麼,都會緩緩地停住,一點一點地轉過身來看我,目光混亂,表情凝固,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我在說什麼。過了許久,他才會僵硬地擠出一絲笑容來,沉聲道:「以後別再胡說了,這種事情不能隨便開玩笑。」
於是我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但心裡卻更加不安。
元宵節這天晚上,劉爸爸的幾個屬下來家裡吃飯,正好撞見了明遠,其中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一臉驚訝地看著他,意外道:「小金,你怎麼在這裡?」
明遠也是微微愕然,爾後朝那人笑笑,一臉淡然地道:「來看我女朋友。」
那人愣了下,回頭看了眼劉爸爸。劉爸爸笑呵呵地道:「小金這孩子不錯。」
那人也趕緊應道:「是不錯,是不錯,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難得有成熟穩重的。」說話時又朝明遠笑了笑,笑容中卻帶著些意味深長。明遠也客氣地點點頭,不以為然地進了我的屋。
我原本一直在門口透著門縫看著,見他進來,趕緊往床上跑,卻還是慢了些,被他逮了個正著。
「說了讓你慢些,還這麼毛毛躁躁。一會兒頭又該痛了。」明遠一進門,就忍不住小聲地責備我,說話時人走上前,掀開被子,把坐在床邊的我抱起來直接往被子裡塞。我一邊捶他的胸口一邊高聲反對道:「拜托,我又不是病危人士,有必要整天躺被窩裡麼。再這樣下去,人都要憋死了。」
「不准再說這個字!」
我無意中的一句話好像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經,明遠一下子就激動起來,聲音也陡然提高了好幾度。他從來沒有這麼大聲地吼過我。
屋裡頓時安靜下來,氣氛也格外地尷尬和凝固。如果說以前只是小心翼翼的試探的話,那麼今天他這一聲吼,已經明確而又清晰地表達了他的所思所想。
「我……」他手足無措地看著我,好幾次想說什麼,卻只張了張嘴。他靠著我身邊坐下,朝我伸出手,觸之冰涼。他不是這樣的,無論什麼時候,他都像個小火爐,就算天氣再冷,明遠都像小太陽一樣溫暖。
「對不起,我…我以後不說了。」我靠著他的肩膀,手挽住他的胳膊,小聲地承諾。至少,我們還有一年的好時光。我不想這僅剩的最後一點歡樂被陰霾所遮蓋。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能開開心心地,一直到我離開的那一天。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勾起了嘴角,調皮地朝門口看了一眼,小聲道:「估計劉爸爸都聽到我聲音了,你說他會不會就在門口聽著,只要我敢再吼一聲,他立即沖進屋來把我給拎出去。」
我笑,「你怎麼把劉爸爸說得跟個噴火龍似的,他才和藹可親呢。」
「得了吧,」明遠哭笑不得,「你們家和藹可親的就廖媽媽,劉爸爸早看我不順眼了。別看他對我客客氣氣的,私底下不知道怎麼恨我呢。你不懂,但凡是做爸爸的,都看不慣女婿,覺得把女兒給搶走了。以後我們要是也有了女兒,我也端著架子,好好地當一回老丈人。可威風了。」
我都快笑傻了,這傻子,才幾歲呢,這就惦記著當老丈人了。
結果我也傻兮兮地跟他商量了一陣關於以後生兒子還是生女兒的事兒,甚至連教育孩子和娃兒們的婚姻大事都考慮到了,想得那個叫長遠,直接上十一五規劃了。
到底家裡還有大人在呢,明遠也不好待得太晚,才過八點就打算走了。臨走前,我忽然想到案子的事兒,就隨口問了一句,結果明遠過了好半天才小聲回道:「我們打聽了一陣,覺得可疑的有三個人。」說話時他又不自然地朝門口看了一眼。
我一見他這眼神就知道有問題,粗粗一想,頓時明白了,趕緊壓低了嗓門問道:「你是說,剛才來的人當中——」
明遠點頭,「94年緝毒的案子是全省警力大配合,各個刑警隊包括特警隊都派了人參加,總指揮是去年退休的副廳長孟雲,此外還有三個小組長,分別是劉朋飛、韓光正,以及潘嚴。剛才跟我說話的就是劉朋飛,現在是刑警二大隊的隊長,還有一個韓光正現在已經升了官,市公安局副局長。最後一個潘嚴已經沒幹警察了,調去了市政府,現在在市政府秘書處。我們查過了,結案後資料都是他們三個交上來的,能修改的,也只有他們了。」
「這三個人——」
我的話還沒說完,明遠已經知道了我的意思,回道:「三個人年紀都不大,94年的時候,劉朋飛三十二歲,韓光正三十四,潘嚴年紀輕些,剛從警校畢業沒多久,才二十四。他是潘隊的兒子,所以當時省廳對他也是重點培養。要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就讓他在那麼重要的行動中做了小組長。」
94年古艷紅二十七歲,除了潘嚴年紀小了點,那兩位都正是年輕有為又充滿男性魅力的時候,古艷紅喜歡上毫不意外。即便是潘嚴,誰也不能說絕無可能,這不是還有姐弟戀麼。
「劉、韓兩人都已經結了婚,孩子都有了。」明遠又補充道:「潘嚴目前還單身。我和王榆林暫時還沒到其他的線索。」
「你們要小心點,千萬別被人發現了。」我一想到曾玉婷的死,心裡就有些緊張。尤其是嫌疑人之一而今就在離我們一牆之隔的客廳,我就愈加地不安。
明遠笑著安慰我,「你放心,我們吃一塹,長一智,不會再那麼容易被人逮住。再說,你以為我會向誰打聽?」
我一愣,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明遠笑著拍拍我的臉頰,「你忘了大劉叔了,94年緝毒的時候,他也被抽調過去幫忙,所以知道得也不少。我跟他說要准備畢業論文查資料,他二話不說就把所有知道的情況全告訴我了。」
我這沒良心的,要不是明遠提起劉濤,我還真快忘了他了,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還有劉江,還有陳家莊的那些鄉親們。一想起他們,我的心裡頭就暖暖的,恨不得立刻飛回那裡再看他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