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我的眼前一片明晃晃,我想起蛟爺和我形容的景象,當時窮盡我的想像力,我也只能想想出金碧輝煌的是到處金色,此時我就發現我的想像力和現實的差距太大了。
我首先看到的,是六根巨型的貼金巨柱,直插上頭的兩道巨梁,抬頭看去,巨梁和四周的梁架,全部都貼著黃金,壓的猶如箔鏡一般。
在巨柱的底座,是無數的黃金的「鶴」,有一人多高,數量極其多,姿態各異,分佈在整個大殿的大堂之內,在這些鶴的鶴嘴上,都點著油燈,火光明亮,將整個大殿照的金光蕩漾,有一種迷離魔幻極度奢靡的感覺。
在這些鶴之間,是散落在地的黃金器皿,紅藍寶石,珍珠瑪瑙,翡翠貓眼,數量之多,讓人不敢相信。在火光和金光的各種衍射之下,這些寶石器皿發射著各種讓人迷醉的光芒。整個大殿就像一個巨型的萬花筒一樣。
這些應該就是朱允炆逃離時候,從燕京帶出來的財寶吧,這些東西很可能當時分散於皇宮的各個角落,如今堆積到一個大殿之內,竟然是如此驚人的輝煌。
黑皮蔡和全叔已經完全崩潰了,他們是貪財的人,但是在海上漂流了那麼久,他們也明白這些黃金翡翠對於他們的生存來說沒有任何價值,可是,這一刻,這種震撼似乎和財富沒有關係。
我們幾個站在門口,隔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往前邁去,黑皮蔡走到那些金堆之前,竟然畏懼的不敢去碰,我一路過去也不知道是背著阿娣太久了,還是太過於緊張,腳開始不停的發抖。
終於黑皮蔡抓起了一把,幾乎是瞬間之後,他和全叔兩個人開始下意識地往自己的口袋裡塞,黃金極其重,很快就從他們的衣服下面漏了出來,但是他們還是不停的開始往裡塞去。
我往前了幾步,就看到,在這大殿的盡頭,還有更加多的東西,那些是一些巨大的缸,缸裡面,全部都是各種寶石的原石。
我抓起一把,寶石從我的指尖流下,竟然就像小時候抓沙子一樣,隨便一顆,就能讓我過上一輩子。在這一刻,我忽然就感覺到一切都沒有意義了。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感覺,但是我忽然覺得,擁有和不擁有,在這種數量的財富下,無關緊要。
我一直順著大殿,走到大殿的盡頭,一下就看到了一座巨大的龍座立在大殿的盡頭,龍座呈現一種巨大的紅色,不知道是珊瑚還是木料,上面到處是點金的裝飾,龍座之上,有一道黑色的幕簾,我就看到一個影子,端坐在其中。
我嚥了口吐沫,看了看背後的阿娣,她的頭埋在我的肩膀上,能感覺到她忽吸的濕潤。我摸了摸那是匣子,定了定神,就往龍座上走去。心臟幾乎在同時,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
我戰戰兢兢的一路走到簾子的前面,裡面的黑影子更加的確實,我遲疑了片刻,就將簾子撥開。
那一瞬間,我就看到了簾子裡面的景象,我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只見一個人正端坐在龍椅之上。鬚髮皆全,面若還生,頭戴著盤龍冠,穿著一身嶄新的龍袍,手呈現懷抱狀,確實很像唱戲時候的皇帝。
這就是蛟爺說的皇帝不化之屍嗎?
我發著抖,看著那具不化屍,總感覺隨時他都會醒過來一樣,不由冷汗如雨,想著這事情由不得廢話,也不敢像蛟爺一樣上去摸一下,哆哆嗦嗦的拿出了那只盒子,慢慢的放到了屍體的懷裡。
幾乎是同時,我整個人就縮了起來,我不知道這是不就是所謂的還願,但我感覺立即會有事情發生。
屏住氣,等了片刻,我卻發現周圍沒有什麼變化,但是,我明顯感覺到一股涼風從臉上掛過,接著,我就看到,在龍椅後的照壁上,出現了一道暗門。一股奇怪的氣味,從暗門裡幽幽的傳了出來。
這是一種奇怪的味道,我辨別了一下,感覺很熟悉,似乎是某種奇怪的香料。
我有些緊張的把手中的火把舉起,往前探去,發現面前是一間暗室,有衙門的大堂那麼大,有些低矮,我伸手能摸到頂上的木板,等我走進去幾步,我就立即發現這件暗室的結構有點奇怪。
我所站的地方,是一條懸空的走廊,兩邊都是懸空的,能看到下一層的艙室。但是下一層艙室似乎非常深,我的火把光線照射不下去。一片漆黑中什麼也看不到。
而我的前方,懸空走廊的盡頭,一直通向暗室深處的黑暗中,似乎擺著一個什麼東西。
和外面的金碧輝煌完全不一樣,這裡面非常的暗,手裡火把的亮光只能照到眼前的一塊,遠處反而顯得更加黑暗。我繼續往前小心翼翼地走著,將火把舉高,拿遠了一些,走廊盡頭那個巨大的東西在微弱的火光中隱約顯露了出來。
那是一具巨大的黑色神像,不知道什麼材質構成,通體烏黑,和黑暗幾乎融為一體,我開始以為是一塊突出的木頭,盯著看了許久,才確定下來,同時我就發現,它和蛟爺之前出外海時候,祭祀的那個雕像一樣。
這個雕像現在就在我腰間的匣子裡,看來,我找到事情的關鍵了。
此時,我心裡升起了一陣淡淡的恐懼。這個雕像,看著非常邪惡,不像是什麼好的神,如果讓我們還願的就是這個神,我總覺得有些不吉利。
猶豫了一下,我還是沒有選擇退出這裡,而是背著阿娣小心的跪了下來,在神像面前祈禱,我不是很擅長還願,但是在媽祖廟裡聽人念叨過,於是低頭閉目,念道:「信男陳閔生,信女林娣禾,得償所願。」
閉目念了一會兒,我便抬頭,看似乎有什麼變化,那神像冷冷地看著我,四周寂靜的讓人發冷。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已經還願完成,但是肩頭的阿娣還是沒有醒過來,我把阿娣放下,發現她沒有任何的氣色。蒼白的臉色還是一樣。手裡的火把隨著移動火焰飄忽,把我和阿娣的影子投射在艙壁上,這種感覺十分的不好,像是有什麼怪物在旁邊盯著我們一樣。
難道還願還的不對?我焦慮起來,重新背起她,忽然,我就往邊上的懸空看去,看向下面的黑暗。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許是剛才我一閃間看到了什麼,我的注意力被下面的黑暗吸引了過去。
這下面是什麼東西?這個神壇這個結構很奇怪,這下面應該有東西。
我把火把小心翼翼的探下去,忽然手沒拿穩,火把一下就掉了下去。
我心中暗罵,就見火把一下摔下去八九米的樣子,一下到底,滾了幾下,砸出一片火星。
幾乎是同時,在火把的照耀下,我就看到,下面的房間裡,竟然站滿了人。密密麻麻,足有上百個。
我心裡一個激靈,幾乎摔了下去!下面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再仔細一看,我就發現更不對,這些人,完全沒有動作,全部的人都是呆呆地站在那裡。好像被冰凍了一樣。
那麼,下面的難道都是雕像?我用力揉了揉眼睛,仔細去看,我看完以後,後背已經被冷汗打濕。我能肯定那不是雕像,那肯定是人,可是,這些人似乎都已經僵化了,他們身上結了一層極厚的鹽鹼。
轉身看著下面層層疊疊的人,我忽吸艱難,心中驚駭莫名。但是我很快就明白了這些是什麼人。
屍體上所穿的衣物,從明朝到清朝都有,最外面的十幾具身體的穿著,分明就是淘海客的打扮,看樣子來到這裡的人雖然多,但幾乎沒有人能夠逃出生天。看來這幾百年裡,已經有無數的人登上過這艘船,可是,他們怎麼會變成這樣的樣子?
看他們的情況,他們一定是已經死了,但是,人怎麼會站著死亡的?
我絕望的看著那些人,又發現一個詭異的現象:下面的屍體的排列並不是胡亂堆放,而是擺成了一個奇怪的螺旋形,只是因為數量太多,初看時完全看不出來。
而在螺旋形的末尾,通往了另一個艙室的大門,顯然這條隊伍非常非常長,昏暗中我看到整個螺旋上,很多位置是空的,這些空的位置沒有任何規律,這裡一個,那邊一個。這種感覺非常突兀,彷彿是有人在這裡排隊,但是有人等不及離開了,而後面的人沒有及時上去補上那個空位一樣。
我想到這裡頓時寒毛倒立,環顧四周,還是一片安靜,只能聽得到自己和阿娣的忽吸聲。我想著,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腦中忽然閃過鍾燦富的模樣,緊接著一個念頭閃過。
正想把這個念頭整理一下,忽然後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黑皮蔡和全叔嘻嘻哈哈的進來:「這船上的寶貝真不少啊,小白臉,你默不作聲的跑進來,找到了什麼好東西?」
他們兩個大活人一進來,暗艙裡的壓抑氣氛頓時被驅散了不少,腦中的那個念頭更加清晰,我打斷黑皮蔡的話,著急地問道:「福昌號上有多少人?」
他們倆被問的一愣,全叔疑惑的答道:「怎麼也有上百人吧。不過現在早就都餵了魚蝦了。我說小白臉,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這時已經完全沒有在聽他後面的話了,問這個問題時其實我已經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問他們只是想通過別人的嘴裡得到證實。
福昌號,或者說是蛟爺的目的,根本不僅僅是還願那麼簡單!
上船時鐘燦富對我說的那句話此刻又縈繞在耳邊:天堂有路你不走。又想到鍾燦富臨死前說的那句:人數不夠了,老子可不想回去補那些空位。
人數不夠了。
人數不夠了。
人數不夠了。
空位。
空位。
空位。
我喃喃地念著這句話,腦中轟然作響,無數的碎片猛然拼接了起來。
黑皮蔡他們見我呆立當場,也沒加理會,舉著火把轉了一圈,全叔忽然咦了一聲,走向那個神像,嘴裡說著:「這個為什麼看著那麼面熟?」說著伸出手想要去摸。
我連忙上前兩步,猛地打開他的手,喊道:「這個東西不能碰!」
黑皮蔡上前一步,厲聲說道:「拍花子的,你想幹什麼?」
「絕對不要碰這個東西。」我說道:「這是陷阱,我們都被蛟爺騙了,事情完全是另一回事!這裡什麼東西都不能拿,我們必須立即回去。」
「什麼意思?」黑皮蔡問道:「不拿不是傻瓜嘛?我們跟你上船,圖什麼?你倒是趕快還願,讓霧氣散掉。」
我告訴他們我推測的結論:「這裡沒有願可以還!蛟爺騙了我們。」
聽我這樣說,兩人狐疑的對視一眼,全叔向我問道:「蛟爺千辛萬苦想要到這裡來,不是為了還願,那來這裡幹什麼?」
我搖搖頭,說道:「你們看看下面吧。」說著讓他把火把往旁邊舉了舉,他們也學著我的樣子,馬上看到了下面排隊的屍體,臉色大變,全叔更是嚇得手腳發抖,火把都險些也從手下掉落下來,大叫道:「怎麼回事?」
我繼續道:「你們仔細看一下那些屍體身上的衣物就明白了。你們還記得鍾燦富死之前說的那句話嗎?人數,不夠了啊。我不想回去填那些空位。」
黑皮蔡的聲音有些顫抖,問道:「到底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發著寒說道:「這個暗艙被改造成祭壇的模樣,雖然不知道供奉的究竟是什麼神,但肯定是個邪神。下面那麼多死人,肯定也是以前誤上這艘船的人,而最近的一批應該就是那幾個穿著淘海客的衣服的人,他們全部死在這裡,這些應該就是蛟爺說的,十五年前他船上的船員。」我頓了頓:「我們不知道當年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顯然這些人死了,而蛟爺沒有死。那一定有什麼理由存在。」
「再說起鍾燦富,他說的人數不夠,不想回來填那些空擋。」我指了指人群中的一些空擋:「你看,這條非常長的隊伍裡,有很多很多的空缺的,這條隊伍很可能非常長,蔓延在船下面所有的船艙內,那裡面的空位,可能有幾百個之多,蛟爺載著整艘船,很可能就是想用我們這些乘客來補這些空位的。」
「可是為什麼?」黑皮蔡說道。
「我相信蛟爺和我說的應該不假,他當時能從這艘船上活下來,很可能是答應了這個邪神一個條件,可能就是允諾會帶著這麼多人回來補足這些空缺。但是他活著回去之後,沒有履行這個承諾,結果時間一到,福昌號和阿娣就會出問題,於是他才會再次出外海,本來他的計劃完美無缺,可是被日本人一炸,人全死了,人數就不夠了,鍾怕自己被抓來湊數目,才設計造反。」
終於將心裡這個可怕的推測說了出來,我心裡居然感到輕鬆了一點,神色複雜的黑皮蔡,慘然說道:「我們,完了,那現在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絕望的搖頭:「我看我們還是趕快回船上去。」雖然我於心不忍救不了阿娣,但是我們從哪兒去找那麼多人過來補上這些漏洞。
說完這最後幾個字,我感覺氣氛一下子凝固了起來。全叔和黑皮蔡完全愣在當場。
隔了半晌,全叔像是才回過神,問道:「不對,你說的不對!要說蛟爺是為了來這裡還願,可為什麼一路上福昌號的怪事都是和阿娣這小娘皮有關,反倒蛟爺看起來很正常?」
全叔這話說的我一呆,蛟爺之前告訴我,那次脫險之後才有的阿娣。難道他說的是假話,阿娣那時也在船上?但是,不太可能啊,阿娣現在的年紀,當時最多一兩歲,蛟爺怎麼可能帶著這麼小的孩子上船,不吉利啊。
全叔的疑問確實非常有道理:為什麼一路上的異相都會集中在阿娣身上呢?我蹲下身,輕輕把阿娣放在地上,看著她天真的臉龐,心說,這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這時黑皮蔡從衣兜裡摸出幾顆寶石,放在手裡上下顛弄著,對著全叔繼續說道:「這船上這麼多值錢的寶貝,我們剛剛都被晃花了眼,蛟爺當年隨手如果帶上一些出去,又何必後面的十幾年還要在海上辛苦搏命?小白臉說的對,蛟爺一定在騙人。」
全叔聽到這裡,臉色大變道:「這些東西有問題?」說著就趕緊把兜裡的東西掏出來往地上扔,我看著片刻之間被寶石蓋滿的地面,吃驚於這傢伙是怎麼在身上裝下這麼多東西的。
黑皮蔡若有所思的把玩著寶石,轉頭對我們道:「小白臉,蛟爺有沒有說,如果還願失敗,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搖頭:「不過,福昌號從三年前開始變黑,阿娣的問題也是三年前開始產生的,這好像是邪神的詛咒一樣,時間一過,很可能我們都會死。」
阿娣的問題我最清楚,她的身體狀況十分奇怪,一直在一種十分難以控制的狀態下,我覺得最有可能的是,時間一到,她可能會發瘋起來,再也控制不住,我們會被滔天的巨浪淹沒,或者乾脆深陷巨大的霧氣之中被困到老死。
「我幹,蛟爺他媽把我們害慘了,早說老子就。」黑皮蔡說到一半也說不下去,因為他發現早說也沒有任何幫助。
「還有多久天亮?」黑皮蔡想了想就說道,「與其等死,不如先把這丫頭殺掉!」說著掏出魚梭就要動手。
我立即阻止,把阿娣背了起來:「再怎麼樣你們也不能這麼幹啊,如果是邪神,怎麼可能會讓你們得手。」。黑皮蔡罵道:「少來這一套,在泉州沒弄死你,算你命大,這一次你再多事,老子連你一起收拾。叔,來幫忙。」
叫了一聲,全叔卻擺了擺手,示意我們禁聲,眼神看向那個神像,疑惑地說道:「你們不覺得這個神像很面熟嗎?」
黑皮蔡看了一眼神像,沒好氣地說道:「這不知道雕的什麼鬼玩意,明明是個鳥頭,怎麼會看上去很熟呢?」
全叔搖搖頭:「你們看它的眼睛。」
這神像我雖然見過幾次,但從來沒有仔細打量過,我聽了全叔的話,抬頭看去,發現那神像雖然是個鳥頭,但那雙眼睛卻像是人眼,而且出奇的大。
我們三個人同時想到了什麼,看向我背上的阿娣。在火把的照應下,阿娣還是處在昏迷中,但她睜著大眼睛的表情自動浮現在我腦海裡,不知道是不是被這氣氛所感染,我居然覺得,阿娣和那神像的樣子有幾分相似。
「難道!」全叔忽然就退後一步。看著阿娣,就想說什麼。
正在這時,一陣喊叫聲忽然隱隱從外面傳來。雖然我們只能隱隱聽到一些聲音,但可以肯定,這是人的聲音。
我大吃一驚,船上這時候怎麼可能有其他人?我腦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低頭看下去,那些屍體依然呆滯的站著下面,沒有如我想像的那般活了過來。黑皮蔡和全叔顯然也被外面隱約傳來的聲音搞的大驚失色,黑皮蔡緊張地問道:「怎麼回事?難道這船上還有其他的人?」
全叔一聽,更是嚇得渾身哆嗦:「我就知道這是艘鬼船,肯定是住在上面的惡鬼都被我們吵醒了,這下我們要被吃掉了……」
我煩躁的打斷了他:「不要亂說了。你是豬啊,聽不出來這是人的聲音嗎?不要吵,再聽聽。」
被我這樣一說,全叔立時安靜了下來。可是我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可等了一盞茶時分,黑暗中卻不再有任何聲音傳來。
黑皮蔡疑惑地說道:「要不我們出去看看吧。說不定是有其他船路過,不是說這一片海離航線很近嗎?」
全叔沒好氣地說道:「這片海古里古怪的,除了我們還會有誰那麼倒霉開過來?肯定是鬼怪在引誘我們出去。」
我想起之前在海上發現的輪船機油的痕跡,覺得黑皮蔡說的有一些道理,正在這時,那喊聲又模模□□的傳了過來,但彷彿從很遠的地方飄來,一個字也聽不清楚。
我迅速做出了判斷,這船上已經詭異透頂,我們已經是束手無策,說不定真如黑皮蔡所說,是有船隻發現了我們,雖然我知道這種機會完全是自己安慰自己,可如果真錯過了,肯定是會後悔死掉。於是對他們說:「我們出去看一下,大家小心一點。最好不要露出身形。」
穿過暗門回到大廳的一瞬間,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和那奇怪的神像和下面恐怖的屍體再呆久一點,一定會讓人崩潰的。因為不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阿娣依然處在沒有知覺的昏迷中,我把她留在了暗艙裡,只希望她不要忽然醒來,不然在那種恐怖的環境裡,也許當場嚇瘋都有可能。
金碧輝煌的大廳裡,那些財寶依然毫無遮擋的放在那裡,走過的時候,我們沒有一個人多看一眼。
喊話聲斷斷續續的從海上傳來,這次能聽的比較清楚了,是一種非常彆扭的口音,而且喊話的聲音非常遠,應該是從鐵皮大喇叭裡傳出來的,我們努力分辨著聲音的內容,臉色卻都漸漸的變得難看起來:「這裡是大日本帝國……巡邏隊,前方船隻……接受檢查……立即擊沉。警告……停船……」
為什麼日本人會出現在這裡?我們被這狀況給搞懵了,不過經過剛剛的一番合作,似乎已經有了一些默契,對視一眼後,同時往來時的路跑去。
飛快地跑過大廳,我們來到甲板上,趴在地上,透過腐朽的縫隙,緊張地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在濃重的霧氣中,一道刺眼的光柱劃破濃霧,正照在龍船上,光柱緩緩地移動著,我看到光柱的末端是一個巨大的黑影,應該是一艘巨大的輪船,而且距離我們已經不遠了。我屏住忽吸,緊張的注視著,忽然之間,巨大的船身一下子出現在我們視線裡,把霧氣都撕開了一條裂口。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船,比安慶號還要大的多,這是一艘完全用鋼鐵做成的船。
船身的曲線凌厲流暢,船頭高高翹起,輕鬆的劃開水面,向我們這個方向駛來。光柱是船上的一盞大燈發出的,巨大的船首上飄蕩著很大一面代表著身份的白底紅日旗幟。
對面的日軍大船繼續向我們喊話,只是這次換成了我們聽不懂的語言。我心中這時候簡直如同被澆下一盆涼水。既然日本人的軍艦已經發現了我們這艘船,當他們發現這艘船根本開不動的時候,一定會派人登船的。
可我心裡還是非常疑惑,福昌號是被指引到這裡來的,日本人又是怎麼闖過霧氣來到這裡?經歷過這麼多事,我已經不太相信巧合了。只是現在來不及細想,日本人的威脅比這鬼船更直接,現在迫在眉睫的是我們如何應付。
我回過頭問道:「怎麼辦?這下沒地方去了。」
全叔驚慌地說道:「來的路上不是有很多船艙嗎?我們去那裡躲起來。」
我搖頭道:「不行,日軍肯定會一間間的搜過去的。」
全叔帶著哭腔喊道:「那躲在那裡?這船雖然大,他們總要仔細搜查的,難道只有跳海了嗎?」
黑皮蔡沉聲道:「先去暗艙躲起來好了。」
我想了想,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拉著大家一起小心的離開甲板,重新奔向大殿。
等我們迅速跑到龍椅旁,全叔當先著急的躥了進去,我走在最後,卻發現一個問題,那個暗門是自動打開的,我現在卻不知道怎麼關上。但現在時間不多,船上也沒有更好的地方,我咬咬牙,搬了一個屏風到門口擋住,雖然知道這是自欺欺人,也沒有辦法了。
我們躲在神像背後的陰影裡,大氣不敢喘一口。沒有了火把的亮光,整個艙裡漆黑一片,鼻間聞到那股的,讓我想到下面堆積的無數死屍,胸口一陣憋悶。
暫時的安靜中,我能夠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這種明知道有危險,但只能等待它慢慢到來的感覺非常糟糕難挨,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我隱隱聽到外面的大廳裡傳來了聲音,是日本人在說話,接著傳來了歡忽和大笑,顯然他們也被這艘船上的財富給震驚了。
聽著雜亂的腳步聲和笑鬧聲,我估計上船來的這一批日本兵起碼有好幾十個,我有些擔心,這個暗門並不見得牢靠,如果日軍發現我們,我們肯定很快就會和下面的屍體一樣,堆放在這裡,等待著被下一批倒霉的海上迷失者發現了。
漸漸的,外面的嘈雜聲停了下來,接著隨著艙門現出了光亮,一片驚忽的日語響了起來。日軍終於還是發現了這個秘艙。
這時,耳邊傳來了黑皮蔡輕輕的說話:「全叔,咱們看來是活到頭了,你有沒有什麼遺憾的?」全叔沒有答話,只是悠悠地歎了一口氣。我被這種絕望的情緒所感染,原本的一絲僥倖心理也消失了,我在心裡默默地念著:叔父,我就要來見你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昏迷躺在地上的阿娣抽動了一下,我看向她,就發現她的眼睛睜開了。接著,一直昏迷躺在地上的阿娣爬了起來,我剛想抱住她先摀住她的嘴巴,卻馬上發現有些不對。她起身的動作非常迅速,但四肢的舉止很僵硬,就著艙口透出的光線,我看到她蒼白的臉上隱隱透出黑氣,帶著一絲詭異的笑容。
剛剛進來的幾個日本兵顯然也被嚇住了,紛紛端起槍,嘴裡大喊著我聽不懂的話。阿娣好似沒有看到他們一樣,看向我淡淡的笑著。說道:「現在,人數夠了。」
隨著這句話出口,整艘船開始搖晃起來,船上的所有人都在高聲驚忽。
兩個日本兵立即被震翻在地,一下摔進了走廊下面的巨大房間裡,我抓住一邊的神龕才沒有也滾下去。黑皮蔡和全叔也學我的樣子,死死抱住了黑色神像。
唯有阿娣,站在那裡,似乎是被釘在甲板之上,無論如何的震動,她都紋絲不動。
我朝她大叫:「阿娣!快抓住東西。」
「別叫她,她就是邪神!」全叔在我邊上大叫:「這是鳥刁菩薩!我見過這東西!你看她的眼睛!十五年前,她肯定附在蛟爺的身上讓蛟爺的老婆受孕,現在十五年的時間到了,她肉身長成,力量恢復了,她使用了一個陰謀,把蛟爺騙回到這片海上來!」
「啊?」我看向全叔。
「你看下面這些人,這陷阱她肯定已經用了很多次了,快把她殺了,讓她回到海裡,幾十年後她還會浮上來殺更多的人。」
我無法反應,什麼鳥刁菩薩,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就見一邊的黑皮蔡,忽然一下把魚梭甩了過去,魚梭一下就刺向阿娣,我大叫一聲不要,就見那魚梭才靠近阿娣,就一下變成了黑色,接著一下碎成了腐朽的木片,就和福昌號一樣。
接著就見阿娣的眼睛裡精光四射,全叔和黑皮蔡身上竟然開始浮現出大量的鹽斑,我眼看著他們張大眼睛,慢慢被鹽斑吞沒,然後摔入到下面的房間。
我已經完全一片空白,最後大喊了一聲,阿娣,她卻無動於衷,大眼睛裡深邃的似乎海洋的深處。
接著,一幅讓我完全崩潰的景象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到處不停地落下各種碎塊,懸空的走廊在沒有人的情況下開始坍塌,有幾塊不知道是柱子還是船板的東西砸在了我的身上,卻感覺不到疼痛,只是砸的煙塵四起,整艘船都開始以一種我難以想像的速度迅速腐朽毀壞。接著,整個左船舷片刻之間都解體了,我一下看到了海面。
濃霧竟然已經完全散去,我一下就看到外面的日本戰艦,上面亂作一團,整個鋼鐵的戰艦竟然有一股黑色從海水中蔓延出來,似乎在吞噬這些鋼鐵,整艘戰艦開始分崩離析。我看到無數的日本兵掉落到水裡。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那噩夢的場景還沒有讓我摸到什麼門道,我腳下的一切都粉碎了。
阿娣就那麼看著我,筆直的和我一起掉入海裡,黑色的長髮散落在水中,猶如一尾美麗的海妖。然而她完全沒有任何的慌亂,而是笑的更加的淡。
這一刻忽然安靜下來,大眼睛深深地看著我,我覺得這一刻我能讀懂她眼神裡的含義。
那是極為哀傷的眼神。我忽然意識到,那是告別。接著她以比我快的多的速度,往海的深處沉了下去。
我的手一直沒有停,拚命的向下潛,想要把她抓住。阿娣依然保持雙手交叉胸前,平躺在水裡的姿勢,我雖然努力向她游去,但下潛了一小段後卻絕望的發現很難再往下游動了,每一次蹬腿都沉重無比,肺裡也憋氣憋得難受,好像整個人都要炸了似的。
就這樣,阿娣和我的距離越來越遠,當她漸漸消失在深不見底的深海裡後,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再也不可能抓住她的時候,腦子裡完全是一片的空白。
忽然,我看到一個讓我永生難忘的景象。
在海底深處忽然發出一股幽幽的藍光,第一感覺以為是錯覺,但那藍光很快越來越強,從深不見底的黑色海底裡擴散出來,周圍稀薄的霧氣像是瞬間被蒸發,照的方圓幾百丈的海面都藍盈盈的,這光線雖然很亮並不刺眼,反而讓人覺得很舒服,感覺海下面好像是有一顆巨大的藍色夜明珠,讓我覺得心裡安靜了一些,胸中因為無法忽吸的悶漲感也減輕了不少。
我很快就反應過來,這個奇景一定和阿娣有關,可那神秘的藍光持續了幾秒鐘就漸漸暗淡下去,阿娣卻依然不知所終。
接下來,我忽然看到一個讓我魂飛魄散的景象,從阿娣消失的海下面,在微弱的藍光逐漸暗淡下去後,卻忽然有一片鮮亮的紅色爆發出來,這紅色的火焰猛然從海底炸開,接著迅速燃向海面,我看著這詭異莫名的火焰在海水中迅速蔓延,越來越近,腦中一片空白,眼見即將燒到我面前,卻發現這火焰原來是由一種奇怪的小魚組成,大概只有指頭粗細,巴掌長短,看不清具體的模樣,卻很明顯的看到它們渾身通透,紅光就是從它們的體內發出的。
這些奇怪的亮魚雖然個頭不大,但非常多,密密麻麻的湧過來,速度極快,我根本沒辦法躲避,正在想這些東西撞到身上會不會疼,卻詫異的發現這些魚靠近我時就靈活的游開,也不知幾千幾萬條紅魚潮瞬間淹沒了我,卻沒有一條撞到我的身上。
我勉力回頭看去,驚駭的發現,透過海水看去,最後的淫靡都消失了,一抹極其藍天沒有一絲的陰暗。
隨著紅魚群瘋狂的向海面衝去,我看到無數道黑影在這些小魚組成的亮帶後,也迅速的從海底飛快的向海面游來,很快就到了肉眼可以看清楚的範圍之內,借助發著紅光的小魚,我看著這些奇怪的生物,不由的打了個冷戰,渾身冒起了雞皮疙瘩。
首先是我見過許多次的海蛇。無數的海蛇,密密麻麻的像是一層厚厚的黃黑相間的絨布,從水裡浮上來。我閉上眼睛恐懼的等待海蛇噬體,卻沒有任何感覺,睜開眼發現如同那些奇怪的紅魚一般,所有的海蛇根本不理我,只是從我身邊擦過。
還好,這些兇猛的海中巨獸都離我比較遠,否則即使它們不想傷害我,那些舞動著的毒蛇只要不小心咬我一口,估計我的小命就會立即斷送。
當海蛇逐漸從我身旁遠處掠過後,我最終看到一片熟悉的巨大黑影逐漸浮起,那一瞬間,我產生了一股錯覺,彷彿是整個海底都在慢慢向海面上升,接著,我看到了黑影裡那對巨大的眼睛,來不及等它再靠近我,過度的驚懼和無法忽吸的窒息感終於讓我失去了知覺。
在逐漸失去意識的時候,我感覺好像有人在使勁的拉我,昏迷過去之前,我忽然想到,七哥還在福昌號上,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我緩緩的醒了過來,感覺到眼前一片閃亮,完全無法睜開眼睛。暈眩中發現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努力動了動手,卻渾身酸麻動彈不得,只有指尖勉強動了動。但僅僅身體這麼微弱的動了一下,我立刻發現是哪裡不對了。
我沒有在海裡。
指尖的感覺明顯是在空氣而不是水裡劃過,而臉上的觸覺似乎是什麼硬物,接下來身體更多的感覺開始復甦,昏迷之前那難忘的窒息感讓我下意識深忽吸了一口,鹹鹹的空氣此刻讓我感覺到無比美好。
我一個激靈,身體爆發出一股力氣,手撐著坐了起來。手掌的感覺讓我確認,我也許正在一艘船的甲板上,說不定就是福昌號上。
心裡驚疑的猜測著各種可能性,但怎麼都不得其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試圖聽到有什麼聲音,可聽到海水拍打船舷的細微響聲,四週一片寂靜。
眼睛的刺痛逐漸減退,在睜開眼之前,我有一種預感,可能見到的景象會超出我的想像。又坐了一陣,直到我覺得積累起足夠的勇氣,才猛然睜開了眼睛。
很多年以後,我依然清晰地記得當我睜開眼時,所看到的一切。那種震撼已經無法語言形容。
我醒來時的判斷沒有錯,自己果然是躺在福昌號上,四周沒有一絲一毫的霧氣,那股跟隨了我們許久的濃霧似乎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七哥站在不遠處,手裡拿著一根木棍,在聚精會神的叉魚。
之前已經殘破不堪的福昌號現在只能算是一塊大船板了,海面上漂浮著無數的垃圾,直到看到不遠處一塊浮著的一塊巨大殘骸,浮著的那一面露出幾行日本字,這讓我帶著一些不解的確定這真的就是那艘日軍的軍艦。
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心裡怦怦直跳,在海面無數的殘骸中緊張的尋找著,發現了許多日軍的屍體,都穿著黃色的軍服,面朝下混在船的碎片裡,我感覺自己像處在修羅場中,不敢仔細去看,只是尋找著阿娣的身影,既想發現點什麼,卻怎麼也找不到。
陽光照在身上,我卻感覺到從身體裡面滲透出來的疲憊,忽然之間,我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我抬頭,問了一句很傻的話:「七哥,我們還能活著到南洋嗎?」
七哥笑著拍了我的腦袋一下,堅定地說:「能,你看。」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忽然就看到了海平面的盡頭,出現了一長片綠色的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