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臘八

叮囑得多了,別人尚未怎樣,阿箬先道:「小主如今這樣得寵,何必還怕慧貴妃?再說宮裡的人最勢利了,老看我們低眉搭臉的,還不知道背後怎麼編排呢。」

如懿翻著內務府新送來的冬衣料子,道:「能怎麼編排?就因為宮裡的人夠勢利了,你要還自己輕狂,那就是真的眼皮子淺了。得寵不得寵,他們會看不出來?你自己越穩當,別人才越不清楚你的底,越不敢也不能怎樣。」

惢心笑著替如懿翻過料子:「這幾件大毛的料子原不是份例裡的,是內務府額外孝敬了小主的。」她拉過阿箬的手,打開一個包袱道,「這裡有兩件青哆羅呢羊皮領袍子,一件玫瑰紫的灰鼠皮襖和一條洋紅棉綾鳳仙裙,是內務府格外孝敬咱們的,我再三問過了小主可以收才收下的。其實那些人的眼睛比刀子還尖呢,什麼都看得真真兒的。」

阿箬這才服氣,只是抿著嘴笑:「皇上常來,奴婢也替小主高興嘛。」

如懿道:「越是高興,越是得不露聲色,這才是歷練過的人。好了,快年下了,孝敬你們的衣裳都穿上吧,看著也喜興些。」

阿箬高高興興地接過了。過了兩日,如懿看阿箬打扮得格外精神,裡頭穿著青哆羅呢羊皮領袍子和洋紅棉綾鳳仙裙,外頭套著玫瑰紫灰鼠皮襖,頭上簪了緋色的絹花和采勝,通身的貴氣,竟不亞於宮裡位分低的小主了。趁著阿箬在庭院裡和三寶清點內務府送來的年貨,如懿便問惢心:「我記得內務府額外孝敬你和阿箬的東西,該是你們一人兩件的,怎麼阿箬一人穿了三件去?我原想著天氣冷了,你好歹也該把那件青哆羅呢的袍子穿上了。」

惢心不敢露出委屈的神色,只如常笑道:「阿箬姐姐選了半天,還是件件都喜歡,就都給了她了。」

如懿蹙了蹙眉:「都給了她?那兩件青哆羅呢的袍子一模一樣的,她要來幹什麼?」

惢心低了頭:「冬日的衣裳,總要替換著的。」

如懿轉過臉,透過窗上的霞影紗,正看見阿箬在外頭響亮地笑著什麼,用手指戳著幾個小宮女的腦袋,像是調撥著什麼好玩的東西似的。

如懿越發有些不高興,卻不肯露在臉上,便道:「前幾日內務府送來一件青綢一斗珠羔皮襖子,我穿著嫌薄,你拿去套在外裳裡頭穿,倒是挺好。還有一件一起的桃紅色軟綢裙子,快新年了,穿著鮮艷些。」

惢心眼圈微紅,低低道:「奴婢不是小主的家生丫頭,小主不必這麼心疼奴婢。」

如懿含笑道:「阿箬的性子一向爭強好勝,嘴又厲害,你和她住在一塊兒,雖然都是大丫頭,她明裡暗裡一定也給了你不少委屈受。就為你什麼都沒來向我抱怨過,我只要疼你,就是應該的。」

惢心含淚帶笑:「那奴婢謝小主的賞。」

如懿笑道:「別謝了,穿上了好看讓我覺得高興,便是最好的了。」

這一日是臘月初八,皇帝留在皇后宮裡用了臘八粥,便與皇后在暖閣裡說話。皇后將內務府的賬簿遞過道:「這是這個月後宮的用度,皇上看一眼,臣妾也算有交代了。」

皇帝慢慢翻了幾頁,吹著茶水含笑道:「皇后厲行節儉,後宮的開支節省了不少,這都是皇后的功勞。只是快年下了,朕見嬪妃們的衣著老是入關時的花色式樣,未免在古風之餘有些呆板了。」

皇后笑得極為謙和:「皇上說得極是。只是臣妾想著,宮中嬪妃不少,以後還有的是添新人的時候。都是年輕女眷,平日裡爭奇鬥艷是不消說了。皇上初掌大權,前朝尚有許多要動用銀兩的時候,後宮裡能省則省些,也是一點心意。至於皇上以為呆板,臣妾倒以為,大清的祖宗們本是馬上得的江山,一刀一槍拼了性命的,後宮的嬪妃尤其不能忘了祖宗的艱難與功德,不該一味追求妝飾華麗,而失了祖宗入關時的儉樸風氣。」

皇帝啜了一口茶水,閉目片刻,似乎對茶水的清冽格外滿意:「朕才說一句,原來皇后思慮已經這樣周詳。朕以為,皇后所言,便如這一盞清茶,雖然入口苦澀,回味卻有餘香。」

皇后恭謹答了句「是」,「若是皇上覺得茶味太清苦,臣妾讓人再換一盞八寶茶來。」

皇帝擺擺手:「不必。皇后的意思,朕都明白了。只是朕初立後宮,也就潛邸幾個人伺候著,一時裁減了她們的,朕也不忍心。何況她們都還年輕,喜歡嬌俏些,只要不過分就是了。皇后且別說,如今快新年了,她們本就穿得厚重,又是沉甸甸的老式繡花,偏偏這些繡花出自宮女之手,也不靈動鮮活,連人也帶著沉悶了。本來多些輕靈光鮮的料子,也是一道風景。」

皇后頷首應了,又笑道:「皇上說得極是。只是後宮選嬪妃,與民間娶妾室不同。講究端正莊嚴為美,若一個個只曉得打扮,豈不成了狐媚子?妖妖調調的,整日只想著糾纏皇上,也不像皇家的體統呢。」

皇帝正捧著茶盞,聽到此節,杯蓋不由輕輕一碰,磕在了杯沿上。暖閣中本就安靜,冬陽暖暖地隔著明紙窗照進來,連立在閣外伺候的宮人們也成了渺遠的身影。青瓷的茶盞本就薄脆,這樣一碰,聲音清脆入耳,皇后遽然一凜,立刻起身道:「臣妾失言,還請皇上恕罪。」

皇帝靜了須臾,伸手向皇后道:「這麼多年夫妻了,皇后何必如此。」

皇后就著皇帝手站起來,他的指尖有一縷隔夜的沉水香的氣味。皇后心中一動,便能辨出那是延禧宮的香氣。皇后穩了穩心神,掩去心中密密滲透的酸楚,一如舊日,微笑相迎。皇帝眷念夫妻之情,一向是常來宮裡坐坐的,可是琅分明覺得,那種熟悉已經漸漸淡去。往日那種把握不住的惶惑與無奈一重重迫上身來,她還是覺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