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恩寵 (四)

這一日宮嬪們齊聚皇后宮中請安,皇后看著如懿的手腕,溫婉含笑若春水碧波:「本宮記得昔日賞賜給嫻妃妹妹一串翡翠珠纏絲赤金蓮花鐲,怎麼這些日子都沒見妹妹戴著,可是不稱心了麼?」

如懿心頭一凜,恍若一根尖銳的芒刺被人深深刺入,又呼嘯拔出,她維持著面容上清淡適宜的笑容:「蓮花鐲上赤金絲有些鬆散了,得空得叫人去絞一絞才好。」

皇后頷首道:「可不是,那原本是一雙一對的,本宮獨留給了你與慧貴妃。若是讓人絞好了,總要時時戴著,才是咱們潛邸姐妹不同尋常的情分。」

慧貴妃笑道:「皇后娘娘厚愛,臣妾日日戴在身上,一絲一毫也不敢鬆懈相待呢。」

懿心中冷笑不止,卻聽皇后道:「皇上興之所至,突然想到要放嫻妃妹妹出冷宮,連本宮這個皇后也是事後才得知。可見這些日子皇上是有多想念妹妹了。」

慧貴妃插嘴道:「只是說來也奇怪,皇上即然這樣愛重嫻妃,怎麼嫻妃出來這幾日,皇上都沒有召你侍寢呢,反而是慎嬪妹妹伺候得多呢。」

如懿只是淡淡含笑,寵辱不驚:「若是以肉身相伴便為情愛珍重,那世人何必還要在意於情意呢?」

純妃含笑道:「數年不見嫻妃,說話倒是越來越有禪意了。」

如懿以溫和的目光相迎,道:「純妃姐姐有所不知,冷宮清靜,便於剔透心意。我只是覺得,有皇上牽掛,能得以重見天日已是難得,何必還妄求肉身貼近。」她轉眸凝視皇后:「何況即便夫妻日日一處,同床異夢,表面討人歡喜,私下做著對方不喜不悅之事,又有何意趣呢?」

皇后渾然不以為意:「嫻妃這話本宮聽著倒很入耳。皇上是一國之君,更是後宮所有人的夫君,只要皇上心裡有你們,何必爭寵執意,爭奪一時的寵幸呢?如嫻妃一般淡泊無為,其實才是更有所為呢。」

嘉嬪哧一聲笑道:「咱們自然比不得嫻妃娘娘的本事,連嫻妃娘娘身邊昔日伺候的人,都成了精似的厲害,抓著皇上不放呢。」

嘉嬪一向抓尖要強,皇后也不理會,只道要陪三/公主習字,便吩咐各人散了。如懿扶了惢心的手才步出長春殿庭院,卻聽後頭一聲呼喚,「嫻妃娘娘」,轉頭過去,卻見阿箬扶著新燕的手急急上前,攔在她身前道:「嫻妃娘娘留步,我有一句話,一定要向娘娘問個明白。」

惢心恭謹地向她福了一福,恪守著奴婢見小主的禮儀。阿箬的臉上閃過一絲凌蔑的得意。如懿不欲與她多費口舌,便問:「什麼事?」

阿箬逼近一步:「聽說嫻妃在冷宮被下毒,皇上前往探望,出冷宮後皇上又見過你一次,你是不是對皇上說了什麼?」

如懿抬了抬下吧,驕傲道:「你以為本宮說了什麼?」

阿箬的臉有些扭曲,急道:「你是不是告訴皇上,是我給你下的砒霜?你是不是告訴皇上,當年的事是我陷害了你,冤枉了你?」

如懿清朗一笑,迫視著她道:「本宮說了什麼很要緊麼?本宮見了皇上幾次,你侍寢又見了幾次,這些年你常常陪在皇上身邊,難道見的面說的話不比本宮多麼?還需要在意本宮說了什麼?皇上寵信你,自然會信你,你有什麼好怕的?」

阿箬面色蒼白,與她以粉珊瑚和紫晶石堆砌的鮮艷裝扮並不相符,她踉蹌著退了一步,強自撐著氣勢道:「我有什麼好怕的?我自然什麼都不怕。」

如懿的目光從她身上拂過,彷彿她是一團空氣一般透明無物:「你能這般自信無愧就好了。人呢,疑心容易生暗鬼,你要坦蕩就好,自然不會把你心裡的鬼帶到皇上心裡去。可你要是自己把自己心裡的鬼帶給皇上了,那就不必旁人說什麼,皇上自然也疑上你了。」

說罷,如意正見純妃出來,向她招著手,便笑吟吟上前,陪著純妃一同走了。純妃朗聲笑道:「你也是。和她費什麼話,忘了當初她怎麼害你的麼?」

如懿淺淺微笑:「我沒忘,她自然更忘不了。」

純妃親熱地挽過她笑道:「大阿哥一直養在我宮裡,可想著你了。你若得空,便去我宮裡坐坐吧,也看看我帶大阿哥盡心不盡心?」

如懿忙道:「姐姐說這話便是寒磣我了。大阿哥養在姐姐宮裡,那便是姐姐的孩子,自然沒有不盡心的,我巴巴兒的跑去,算是什麼呢。」

純妃笑道:「只是因為妹妹受了委屈,所以大阿哥暫時養在我宮裡。如今妹妹出來了,遲早也是要還到妹妹宮裡的。這樣,嘉嬪有四阿哥,我有三阿哥,妹妹也有大阿哥,那大家都是一樣的了才好呢。」

如懿見她說得半真半假,一時倒也不敢應對,只好笑著道:「純妃姐姐說哪裡話?你到底是生養過三阿哥的,自然比我更會撫養孩子,不像我毛手毛腳的。且姐姐不知道呢,姐姐看方才阿箬對我的口氣,我雖出來了,怕也是被人虎視眈眈,自顧不暇呢,哪裡還照顧得到大阿哥!」

純妃大量著她道:「那妹妹的意思是……大阿哥便一直養在我宮裡了?」

如懿謙和微笑,推心置腹道:「我本不是大阿哥的親身額娘,如今姐姐養育得大阿哥這樣好,我又怎敢腆著臉要了大阿哥去,便是皇上也不肯啊!」

純妃不動聲色地吁出一口氣,拍著她的手關切道:「如今妹妹先把身子養好,慎嬪那狐媚子魅惑皇上多年,又目中無人,得空必得好好料理了她,妹妹才能出當年那口惡氣呢。」

如懿笑盈盈道:「有姐姐這份心意,我便安心了。」

接連幾日下去,阿箬便稱病一直不出門了。如懿喚來江與彬一問,方知阿箬氣急交加,是真病了。病的緣由無從得知,卻總也叫人有點揣測,太醫院的藥輪番端進去,阿箬也不見得好,見過的人只說,人都乾瘦了下去,是病得厲害呢。

如懿得知也不過輕彈指甲,她才剛出冷宮幾天,阿箬便自己被自己弄病了,落在他人的口舌裡,總以為阿箬是心虛,又禁不住去揣測,是不是給如懿下砒霜,是她的主意。趁著阿箬這樣病著,惢心也有些沉不住氣,私下裡便對如懿道:「小主若是不願意,這樣的醃攢事便交給奴婢去做吧。反正當年害小主的人實打實就是阿箬,咱們就算害她一回,也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如懿輕輕啜著碧清的茶水,便道:「那麼你待怎樣?」

惢心咬了咬唇,眼中卻毫無畏懼之色:「不過是找江與彬,給她下點好東西罷了。」

如懿取過桌上一枚香砌櫻桃,慢慢含了道:「不妥。我聽著前幾日阿箬的口氣,越發覺得皇上待她並不是只像咱們看到的一般。既然皇上並不如表面這般待她好,說了我是蒙冤受屈還要對她位分不降反升,一定是有所道理。這個時候,倒不便咱們下手了。」

惢心見如懿有了主意,也不好再勸。倒是江與彬來請脈時,如懿暗地裡囑咐道:「阿箬的病既然是心病,那麼不要治好了她,也不要治壞了她。」

江與彬抬眉一笑,似有千萬把握:「小主的吩咐,太醫院上下都接到過了。每一位太醫都心中有數。」

如懿閉目片刻,聞著殿外幽幽梅香,清寒入鼻:「是皇上?」

「皇上,與皇后。」

如懿的心思卻不在阿箬身上,問道:「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近日我見慧貴妃,看她氣色大不如三年前了,慧貴妃與我一樣,都得過皇后那串摻了零陵香的手鐲,為什麼還有人要多此一舉給她下那些讓她身體病得更重的藥,是怕零陵香藥力不夠麼?」

江與彬沉吟道:「或者有人防慧貴妃比防小主更甚。更或者有人與皇后娘娘不謀而合。」

如懿微微沉吟,將錦匣中所藏的碎珠玉鐲取出,交到江與彬手中:「你去,找外頭靠得住的人,將裡頭的零陵香丸取出,玉鐲我如常戴上,也好讓皇后安心哪。」

江與彬收過,眼中滿是脈脈情意,看了一眼惢心道:「小主的吩咐,微臣自當盡心力竭。」

如懿點頭:「幫過我的人,忠心於我的人,我都不會忘記,自會一一還報。對了,凌雲徹……」

「小主放心。按著小主的吩咐,已經調出了凌雲徹。如今,他已經是戍守坤寧宮的侍衛了。」

本該是帝后大婚所居的坤寧宮,自順治朝後便成了薩滿敬神之地,既尊貴,又清靜,果然是個好去處。

如懿仰起頭,看著窗外澄碧的天空,暗暗想著,如此,也算是給了凌雲徹一個好出路了。自然,往後如何,還是看他自己了。

人人,都只能由著自己走完這條路,無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