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一夜過去,窗邊透出了晨光。
林伊蘭詫異於自己竟然忍過來,難耐的刺癢終於消失,她側過頭望向身旁。
半斜的身體倚在床頭,沉睡中異常安靜。閉合的眉眼輪廓極深,給人一種堅毅的感覺,修長的手壓在泛黃的書頁上,指間的薄繭卻令人聯想起握刀時的犀利……
男人靜止的睫微微一動,她立刻合上眼。
過了片刻,有人替她將被子緊了一下。又過了半晌毫無動靜,有什麼突然碰了一下唇,彷彿手指驗證觸感似的劃過,轉瞬又消失。
藥果然很有效,拆去繃帶後淡紅色的疤痕遍佈,但已無疼痛的感覺,比想像中癒合更快。
最嚴重的傷在腿上,男人執起林伊蘭一隻腳檢視,粗糙的指尖輕按。初癒的肌膚異常敏感,觸碰讓她極不自在,他瞧了她一眼。「恢復得很好,近兩天不要沾水。」
「謝謝,我的衣服……」
男人站起身,從櫃子底部啟開一個夾層,拿出了漿洗乾淨的軍裝,配槍軍靴一應俱在。
換下舊襯衣,林伊蘭穿戴整齊扣好配槍,走出了留駐多日的矮屋,男人在簷下等著,藉著屋內透出的微光打量了片刻。「你不合適當軍人。」
「說得對。」林伊蘭心底一黯,淺淺一笑。「可惜我只有這一種選擇。」
他不再說話,轉身向外走去,林伊蘭隨著他走過狹長的小巷,夜色掩去了軍服和旁人的注意。她的體力尚未完全恢復,好在他走得不快,跟得不算吃力,轉過一個屋角男人突然停住。
前方有個少年的身影,一見他們就靠過來,被男人截住,低聲說了幾句走回。
「潘想向你道歉。」他簡短的說明,讓身後的少年上前。
「對不起,我想你是個好人。」潘有些侷促不安。「肖恩不信是你給了赤龍牙,可我知道是真的,我們不該那樣對你,你和軍隊那些混蛋是不一樣的,很抱歉害你受傷,薩說你差點死掉,我……」
少年抓了抓耳朵,難掩窘迫。「請原諒我們,原諒肖恩。」
「已經過去了。」林伊蘭想了想又補充。「即使壞人也別讓她光著身子遊街,那非常惡劣。」
「不會的,黛碧見過貴族懲罰女犯人,所以……我不會讓他們這麼幹。我保證再不偷你的錢袋,也不讓別的孩子偷。」
「那麼我原諒你。」
貴族……望著得到寬恕後釋然退開的少年,林伊蘭默默嘆息。
男人沉默了一會,淡淡的開口。
「我只送你到這,走完這條巷子是大街,隨手就能雇到馬車。」
林伊蘭點了點頭,微有一絲猶豫。「你……願不願告訴我你的名字?」
「你不是已經知道?」低頭凝視著她,男人神情難測。
「如果你不願說,我會忘掉。」
「那麼記住吧,雖然沒什麼意義。」男人的笑微帶嘲謔。「祝你好運。」
纖秀的身影被屋子遮沒,消失於視線之外。
潘湊上來目送,男人瞥了一眼。「你跟肖恩交情最好,為什麼相信我。」
「她是個好人,雖然我不懂。」沒有道歉時的孩子般的無措,潘顯出超乎年齡的成熟。「黛碧的妹妹把鼻涕擦在那件看起來很貴的風衣上,她一點也沒有嫌惡的表情,我本以為她愚蠢又無能……沒想到竟然是軍人,還擊到了肖恩。」
儘管慶幸,潘仍然不能理解。「她為什麼不把黛碧扭到警備隊?那群傢伙為了討好軍隊,就算砍掉黛碧的手也會把錢袋追回來的,那麼多金幣,她居然算了。」
男人拍了拍少年的腦袋,沒說話。
靜了一刻,少年又開始發問。「菲戈,你喜歡她嗎?」
男人沒有回答。
「我從沒看過你對女人這麼有耐心。」潘口無遮攔,陷入了暇想。「其實她挺不錯,臉長得漂亮身材又好,胸雖然沒有喬芙那麼大,但也很誘人,肖恩撕她衣服的時候我看過,絕對不是黛碧說的那麼平……」
「閉上你的嘴!」男人打斷,聲音忽然變冷。
「我說的是事實。」潘充耳不聞,仍在想入非非。「你不是救了她,完全可以跟她來一段,可惜年紀差太多,不然我都想試一試。」
「她不是你能肖想的女人。」 男人冷冰冰丟下一句,轉身走回。
潘蹦跳著追上去,叫嚷聲越來越遠。
回到軍營,一切又回覆了熟悉的軌道。
不等戴納有機會找麻煩,一起意外事件影響了整個城市。
火刑後沉寂一時的叛亂組織以巧妙的手法混入休瓦警備隊駐地,處死了出賣前任首領的告密者,事發的深夜毫無警兆,哨兵被人潛至近身刺死,直至第二天換崗衛兵輪班時才發覺。
死者被吊在房梁,胸口遭利刃刺穿,腳下堆著告密得來的賞金,亮晃晃的金幣被滴落的鮮血凝固成了紫黑。叛亂者堂而皇之的復仇猶如一場公開挑釁,激起了休瓦貴族與法官的不安,幾度全城搜查一無所獲,陷入了空前的警戒。
「謝謝,安姬。」
林伊蘭接過下屬遞來的文件,隨手翻閱軍方內部通令,安姬突然在後方小聲咳了一下。
抬頭見戴納和幾個士兵迎面而來,林伊蘭退到一旁,依軍中上下級慣例讓路。
同一時間戴納看見她,變成一種輕鄙中夾雜著不甘的眼神,停下來譏諷。
「那天兩個男人表現讓你很不滿意?看你瘦了很多,是不是對方太粗魯?真可惜,換成我會更有情趣,絕對讓你爽到哭出來。」
兩個?林伊蘭心下一動,嘴上不動聲色的反擊。
「不勞中尉動問,倒是聽說長官受傷不輕,有沒有請軍醫看過?」
戴納額上青筋一跳,「賤貨!被別人白睡了還端架子,遲早我試試你到底有多騷,非把我幹到……」
「好。」林伊蘭截斷他的話,眼神如冰。「今天晚上訓練場一對一,只要你贏得了我。」
戴納愣住,隨即興奮得難以自控。「你說真的!」
林伊蘭冷冷一笑。
爆炸性的新聞傳遍了軍營,步兵營最刺手的玫瑰公然挑釁中尉連長,以陪寢作賭,聳動的消息讓當夜的訓練場水洩不通,人潮空前,甚至開出了賭博賠率,下注者無數,其中不乏高低各級軍官。日復一日的軍營生活無聊乏味,女人和鬥毆是最具吸引力的話題。
戴納在軍中服役多年,搏擊的技巧相當出色,比新調入的林伊蘭更令人看好,多數人認為這是女人順水推舟的調情伎倆,縱然開出了極高的賠率,賭局仍是一邊倒。
結局令所有人瞠目。
避過了前期攻擊,林伊蘭鬥至中場開始回擊,戴納攻擊的重拳被她擋開,右肘閃電般由下而上,撞在對手下顎,裂開的下顎飛濺出鮮血,戴納搖晃著退後,林伊蘭並沒有停頓,當連續重拳擊在失去抵抗的戴納腹部,全場都聽到了骨折的聲音。
血從戴納口中湧出,美麗的綠眸冷酷無情,露骨的顯現出輕蔑,接過安姬遞來的毛巾擦了擦手,甩下鬥場逕自離去。溫和低調的形象轟然崩塌,現場一片啞然,半晌才有回過神的士兵呼喊軍醫急救。
林伊蘭之名,從這一刻起響徹軍營。
鐘斯凶惡的皺著眉,瞪著漂亮的女下屬,好像她犯了滔天大錯。
「下顎骨折,三根肋骨骨折,其中一根險些戳進肺裡當場送命,軍醫說就算治好戴納也不可能正常服役了,上頭對這件事很憤怒!」
香豔的鬥毆產生了如此嚴重的後果,誰也沒有料到。
「對不起長官。」她的表情沒有半點愧疚。
「有上尉認為應該開除你的軍職,送上軍事法庭審判。」區區一個下士,而且是女兵,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殘了中尉連長,著實讓某些人顏面無光。「我得說你非常衝動,極度愚蠢!」
「是,長官。」她的語氣也沒有半點惶恐。
「為什麼下重手。」當著全軍營的面報復,不能不說囂張過頭。
「他活該。」惜字如金的答案。
「他惹到你?」鐘斯對此毫不意外,戴納遲早會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價。
「是。」
鐘斯頭疼不已,他早該發現這個完美下屬骨子裡的桀驁,戴納顯然作出了某些不可饒恕的舉動,徹底激怒了她。
越想越棘手,鐘斯索性直著嗓子吼出來。「你不知道這種傻瓜行徑會導致坐牢!」
林伊蘭十分平靜。「我認為這是軍隊的較量方式,絕對公平。」
公平,太他媽的公平了,可她是個女人,又是以下犯上,等於送給上頭一大堆現成的罪名。雖然海扁戴納那個混球讓他很爽,有這樣的下屬相當風光,但麻煩的是如何護下來,不至讓她受軍法制裁而完蛋。
「你給我去禁閉室反省一星期!」
「是。」林伊蘭行禮告退,絲毫不見關禁閉的沮喪,反而微微一笑。「聽說長官是少數押我勝的人,多謝長官對我的信任。」
饒是粗豪,在那雙含笑的綠眼睛下,鐘斯也忍不住臉紅,一個滾字在舌頭上翻了一圈又壓下,粗魯的趕走了過度聰穎的下屬。沒錯,他是押中寶贏了一大票,但這可不是決意維護的主因,他什麼時候能為這群兔崽子少費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