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婚成功的少將回到住邸,扔下帽子,一把扯開領襟,銀扣迸落地面的聲音讓他冷靜了一下,再度恢復了自制力。
達雷叩門而入,遞上一個木盒。
「將軍,順利從安妮夫人處拿到了東西,用了警備隊的幾個人,做得很完美,她以為是遇上了仇恨貴族的暴徒。」
一條完美的項鏈躺在盒內的黑絲絨上,剔透的綠寶石熠熠生輝。
修納凝視良久,合上收入屜中。「準備一下,明天我們去拜訪。」
安妮夫人嚇壞了,自帝都動亂以來她沒有睡過一天安穩覺,維肯公爵逃出帝都的時候極其匆忙,根本來不及帶上她。她只能躲入一處不顯眼的住所隱居,聽著女僕打聽回來的針對貴族的暴行心驚膽顫。
安妮夫人日夜祈禱生活恢復成從前的模樣,結果卻聽說皇帝被送上斷頭台。絕望和恐懼之下她想躲入修道院,或許那些惡徒會對神靈保留幾分敬畏,卻在路上被幾個惡棍攔住,奪走了裝有貴重珠寶的行囊。
假如在過去,這些賤民根本碰不到馬車的木轅,如今卻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搶奪。安妮夫人甚至不敢出聲,害怕引起暴徒的淫念,招來變本加厲的污辱。她知道許多不幸的貴婦受到了淒慘的虐待,被可怕的暴民蹂躪折磨而死。
失魂落魄的回到住所,安妮夫人沮喪無措,女僕也受到了驚嚇,傍晚的敲門引起了主僕更大的驚悚。
敲門聲很有耐心,似乎知道里面是膽小的女眷,直接挑明了身份。
「請問這是安妮夫人住所?修納少將來訪。」
好一會安妮夫人才想起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她抑住情緒,簡單的整理了一下外表,示意女僕開門。
彬彬有禮站在門廊處的俊美青年,正是帝國近日最出風頭的少將。
「抱歉,請夫人原諒我的冒昧拜訪。」
溫文爾雅的姿態消減了不安,安妮夫人伸出手,修納輕吻了一下,一剎那彷彿從風聲鶴唳的帝都倒回了歡悅的皇宮晚宴。
「請夫人原諒我的過錯。」
安妮夫人久經宮廷,從驚悸中鎮定下來,螓首微偏、長睫略抬,將困惑表現得風情萬種。
年輕的少將欠了欠身。「聽說夫人昨天遭受了極大的驚嚇。」
纖手半掩紅唇,恰如其分的顯露出驚訝。「閣下怎麼會知曉。」
「昨夜我與警備總長打牌,他輸得很厲害,最後押上來的竟然是價值連城的珠寶,才知道他的手下捉到了幾個搶劫的惡賊。」
「你怎麼知道他們搶的是——」
侍衛奉上一個匣子,打開匣蓋,璀璨的寶石光芒照亮了安妮夫人的臉,修納從中挑出一對珍珠耳飾。
「這對耳飾我曾見您在晚宴時戴過,對夫人的風采印象深刻,所以猜出了他們所說的那位氣質高雅的貴族女性。」
安妮夫人微紅了臉,更增三分豔色。一半是為少將含蓄的恭維,一半是為失而復得的珠寶。
「雖然我身居要職,卻無法保護夫人不受侵擾,對此深感慚愧。珠寶我盡力尋回,其他失落的我以同等價值的珠寶為補償,希望能對您稍有安慰。」
修納展示了一串無暇的寶石項鏈,安妮夫人喜出望外。「將軍閣下!您這樣高貴的行為,我實在無法以言語表述感激之情。」
修納微笑,「帝都對您而言太亂了,作為彌補,我願派護衛送您去公爵的領地。」
安妮夫人簡直不敢置信,「將軍閣下——」
「請夫人相信我的誠意,我會選最可靠的士兵,確保夫人一路平安。」
一個驚喜連著又一個驚喜,安妮夫人險些喜極而泣。
「這是對您昨天遭遇的一點補償,請務必接受。」修納少將極具風度的鞠躬,在安妮夫人感激熱切的目光中結束了拜訪。
離開了安妮夫人的宅邸,達雷有些好奇,「將軍,為什麼把這女人送到維肯公爵那去。」
收起了偽裝的溫和,修納冷淡道。「安妮夫人深得維肯寵愛,有她說話對我們更有利。」蘇菲亞討厭安妮,對生父的情婦不聞不問,正給了他示好的機會。
「何必把珠寶還給她,離開帝都那女人已經感激得要命。」一整盒珠寶,達雷頗感可惜。
修納毫不在意。「這只是小利,現在最關鍵的是爭取維肯最大程度的支持,局勢隨時可能失控。」
達雷更不懂,既然如此,將軍為何單單扣下安妮夫人的綠寶石項鏈。
明白衛隊長的疑惑,修納莞爾一笑,並不解釋。
那種純粹透明的綠,極似某雙美麗的眼。
從第一次看見,他就想得到。
修納少將接受了新政府的命令,再度開赴前線。
他既是出色的軍事家,又是極具魅力的將領,精通戰略,足智多謀,勇猛頑強又用兵如神,屢屢重創卑劣的敵人。
報紙上每天有修納將軍的戰況報導,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勝利,少將狂熱的祟拜者越來越多。民眾談論他、學者讚美他、士兵擁戴他,心甘情願在他的指揮下衝鋒陷陣,赴湯蹈火。
境外的敵人被英雄的少將擊退,國內卻爆發了新的爭端。
公會數次會議激辯,政見不同的雙方勢如水火,形同分裂。
以科佐為代表的會員堅持更大規模的清洗,去除蠢蠢欲動的殘餘分子;而反對派則否定不必要的殺戮,認為帝國更需要穩定和休養。
科佐一派強行頒布了一項法令,命令各地方當局逮捕一切嫌疑分子,嚴厲鎮壓貴族叛亂者和異見分子,法令還包括縮減法律程序這一舉措,對異見者取消了預審被告程序,甚至無需證人即可判定被告有罪。
與此同時,上百名反對派會員被趕出公會,其中三十餘人被處以死刑,各地都有被處死的異見者,劇烈的動盪令帝國陷入了新一輪狂風暴雨。
兩個月後,科佐終於將一度並肩作戰的戰友,曾經牢不可分的同盟者波頓送上了法庭,經審判波頓被處以死刑,當日就押上了斷頭台。
血淋淋的殺戮猶如停不下來的馬車,一路失控的狂奔。
「決不饒恕,絕不妥協」的口號下,一批又一批鮮活的生命終結,殘酷的屠殺轉移了新政府無法解決的社會矛盾,給底層民眾帶來快感和撫慰,中間階層卻漸漸感到危機,陷入了畏悚不安。
火燒得太旺,每個人的手指都有可能被灼傷。
首先清醒的是站在波頓身後的工廠主和銀行家。他們不希望舊制度捲土重來,更不希望失控的烈焰焚燬一切,開始挑選一個足以取代科佐的強者,最終找上了正處於邊境的修納——這位不斷取得勝利、在民眾中擁有強烈號召力、軍中威望極高的年輕將軍。
忙於戰事的少將沒有立即作出回應,在恐懼中度日如年的人們已經等不了。
沉悶的夏日,帝都的天氣熱得令人窒息。
壓抑的公會大樓中,科佐正籌劃掀起又一輪風暴,為了塑造一個理想的西爾,他不惜任何代價,不惜讓任何人流血,阻礙這一崇高目標的人都該死去。
門外突然響起了喧吵,科佐不悅的皺起眉。
一隊憲隊走入,為首的隊長對他公佈了一張起訴狀。「對不起閣下,您被起訴了。」
「誰?!」驚訝與震怒充斥心頭,科佐難以置信。「起訴我?」
「這是法庭的逮捕令,請服從,否則我們將對您使用武力。」
科佐手還握著筆,幾乎以為在做夢,本能的想奪過起訴狀看個仔細,卻被憲兵扭住了手臂。
「幾十位會員聯名起訴您濫用權力,肆意屠殺無辜,如有異議可以在法庭申辯。」
起訴狀的下方寫滿密密麻麻的簽名,來不及細看已被抽回,科佐踢開憲兵撲上去,被毫不留情的打斷了下頷,很快被捆綁著押出了門口,冷汗混著鮮血濕透了襯衣。
受傷的囚徒無法申辯,法官花了二十分鐘宣判被告死刑,準備武力營救的支持者被軍方驅散,運送死囚的馬車隨即駛向廣場。
習慣簽字將敵人送上斷頭台的科佐被押至刑場,劊子手動作利落,技術嫻熟,鋒利的刀板機械的起落,令人恐怖的領袖以自己的鮮血染紅了亡靈無數的高台。
科佐死了,但派系的勢力仍未消散,風雲變幻的動盪時局撲朔未明,遠處的休瓦城傳來了異動,蓄勢已久的林氏揚起獵獵戰旗,不日將以皇室名義發起征討。
一座不起眼的私邸,光線被深紅色的帷幔遮蔽,老座鐘滴嗒輕響。
「修納,你怎麼看眼下的局勢。」發問的是帝國首席大法官秦洛。
「時候到了。」本該在前線的修納少將言簡意賅。
秦洛目光閃亮。「準備怎麼做。」
一聲短促的鈍響,雪亮的短刀嵌入了厚重的公會宣言書,淬利的刀鋒反射著燈光,代替少將展示了回答。
如張網已久的獵人,秦洛綻開了興奮至極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