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床上,問裴其宣:「你還好罷。」
千真萬確這句話從我嘴裡出來的。還說的極其自然。
不然老子能說什麼?幹也幹了,睡也睡了。米也成飯了,鴨子也煮熟了。總要面對現實是不?
裴公子從嗓子眼裡恩了一聲,撈起一件袍子翻身欲下床。我說:「你……還是歇歇的好。」方才老子似乎些許忘形,大概有點過火。裴其宣向我這邊半斜下身子,舌頭舔舔我的耳朵:「再歇天就明瞭。王爺招人侍寢,不是從不准留到天亮麼?」
我苦笑:「裴公子,大家明人不說暗話。虛頭就別玩了。」我既不耳聾也不健忘,方纔你摟著老子的時候喊的明明是馬小東三個字,老子聽得清楚記得明白。用腳指頭也想得到,連符小侯都能瞧出老子是假貨,何況精似鬼的裴公子。
裴其宣半個身子壓在我肩頭,熱氣吹著字眼兒鑽進我耳朵:「從今起只喊我其宣。」
我雞皮疙瘩忍不住就抖了一床,一口口水嗆在喉嚨裡,裴其宣一隻手在我背上拍了拍,趁勢整個人繞過來。
等我困個小覺睜眼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聽動靜雨正下得大。小順在外頭敲門送洗臉水。我從裴其宣腦袋底下抽出胳膊,摸上衣服穿了,老著臉開門。小順捧著洗臉盆從空隙一眼望到床上,?鐺一聲,臉盆掉在地上。
值得麼?嘴張得跟蚌殼似的。你家王爺可不一向都這樣過的?我板著面孔吩咐:「先打桶洗澡水進來裴公子洗澡,然後把床收拾乾淨,把早上飯送過來。」
小順閉上嘴,應了聲哎,跌跌撞撞地跑了。
洗完了也吃飽了,裴公子終於回房去了。我坐在新換的床鋪上入定了半個鐘頭,出房門房簷下站了十來分鐘,然後走到雨地裡,又淋了十來分鐘。天上的閃電炸雷一個接一個,沒一個落到我頭上。
等打第一個噴嚏的時候我回了屋子。櫃子裡摸了件乾衣服出門。忠叔在我身後無限滄桑地叫了一聲王爺,我當是風吹。我扛著一把油紙傘在街上兜了幾個圈子。看見一家賣書的鋪子正開門,一頭紮了進去。
「公子,」石禎齋的二掌櫃的一胳膊肘子支在櫃檯上,夾縫裡另一隻手推出一個墨藍的書角,「這本妙妙小尼姑是江湖笑笑生辛子年的新本。風雅閣主的圖。」揩下嘴角,「絕對壓箱的至寶。」
我拿書在手裡翻一翻:「給換本全圖的。」
二掌櫃的雙眼爍爍:「公子,這個本,絕對值!圖是死的,情境是活的。看圖還不如看真人去。要的不就是它個意境麼?所謂實白則無味,虛浮方有情。有情才可趣。是這個道理不是?」
我說:「道理不錯,不過爺我不認得字,意境不起來,只能看圖找個幹樂子。」
二掌櫃的恍然領悟,打簾子進裡屋,半晌手籠在袖子裡出來了。「公子,這個包您滿意。錦繡主人的孤本,我看您是個出得起價的。換了二旁人,我連拿都不拿。」半遮著嘴湊到我耳邊,壓低聲音,「說是錦繡主人,正主兒是風月滿西樓。官府上有榜文壓著,除了我這裡,別處可沒得找了。」
我懷裡摸出一塊銀子:「買了。」
半日煙雨過,風月滿西樓。
古人就是風雅,畫個春宮,前頁上還要題兩句詩烘托意境氛圍。
懷裡揣著淨化心靈的寶貝回了蘇府,平常迴廊上忠叔小全蘇公子符卿書墨予抬頭就看見一個,今天連根鬼毛都沒有。只有個小順哆哆嗦嗦站在臥房前,問我吃飯不,被我一句有正經事都不要來耽誤堵在門外。
我插上門,搬了椅子對著窗戶,顫抖的手指掀開墨藍的封皮。
從頭翻到尾,索然無味。
就這種小料還被禁了?老子從開葷看的全是歐美級的,港產的我都看不上,更何況你這紙上畫的?「不滿十六歲請在家長指導下觀看」都比它有看頭。至少人家在床上翻滾的鏡頭還是會動的。
兄弟,你畫女人的時候也把胸畫大點腰畫細點。大腿都比正點的腰粗,再怎麼跟那個長鬍子的老兄擺獨特造型老子也只當你是團面。物質落後所以精神匱乏,馬克思伯伯你是人才。看這種東西解悶老子情願去跟裴其宣睡覺。
我揚起手狠狠給自己一嘴巴。X的,當是為什麼買春宮回來淨化心靈的!
小順在門外輕輕拍了兩下門,聲音裡打著顫:「王爺,小的給您送茶水。」我抓起桌子上的《花下寶鑑》往懷裡一塞打開門。小順把茶盅放在桌子上:「王爺,敞廳裡午膳擺上了。」
敞廳裡只有蘇公子跟裴其宣。符卿書的小書僮墨予來報說:「昨晚上我家少爺受了點風寒,在房裡歇著呢。」
符小侯的風寒據說是工傷。符卿書在床上皺著眉頭擦鼻涕喝中藥,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堆著笑臉:「符公子,好端端的怎麼傷風了?」符卿書端著藥碗說:「昨天下午大內的探子來報說劉知府預備交查的帳目是剛做好的。真帳知府與師爺手裡各有一本備份。」墨予接住話頭:「所以少爺昨晚上去知府家踏看了一圈,淋了雨染了點風寒。」
乖乖,符小侯也忒敬業了。昨晚上雨下得跟倒似的,好歹也等雨停。我說:「我居然不知道。不然昨晚上你去也有個幫手。」
符卿書擱下藥碗拿帕子揩揩嘴角,看到我臉上一笑:「王爺昨天自有霽月風光別樣好,在下怎敢不識清廟亂撞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