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把這次相遇歸為命運,可它就是命運。」
——《幽禁城堡》第一幕第五節」
她踮起腳尖,將榜文貼上街道的牆壁。
一旁的衛兵把手中厚厚的紙堆遞給她:「瑪德琳小姐,不如這些就由您親自貼吧,反正大公妃殿下也不相信我們的辦事能力,與其監督,還不如讓她信任的人親自來做。這也可以節省時間。」
她呵斥:「大膽,你們不怕我把這件事告訴大公妃嗎?」
衛兵無所謂地說:「瑪德琳小姐去告發我們吧,大公妃現在仁慈得連茉琳小姐都准入宮了,說不定會寬恕我們。」
衛兵把糨糊放到地上,嘻嘻哈哈地走了。
她氣恨恨地跺跺腳,笨拙地抱著紙堆彎腰去拎糨糊桶,嘩啦一聲,一大堆紙跌到地上,散到四周。
她手忙腳亂地收拾,眼前忽然出現了兩雙腳。
「狂熱劇迷小姐,是你啊。」
戲謔的聲音鑽進耳朵,她猛地抬頭,看見兩張熟悉的臉,一個斯斯文文地笑著,另一個吊著嘴角,興致盎然地看著她。
她站起身,抖了抖衣裙,馬休打量她身上白色與粉色相間的長裙:「嘖嘖,原來你是宮中的侍女?」
她傲然地回答:「我是大公妃的侍女瑪德琳,你們如果再敢無禮,我會讓人懲罰你們。」
馬休假意抬手:「啊,真是失敬失敬。」
他驟然湊近,吐出的氣輕輕的呵在她耳邊,「不過,如果你偷偷去看那部戲的事情被宮廷發現,會怎麼樣呢,大~公~妃~的~侍~女~?」
她的臉噌的一下變得滾燙,向後跳了一步。
旁邊忽然有個冰冷的聲音道:「放開這位公主!」
馬休、約伯甯和她都吃了一驚,只見他們不遠處站著一個渾身漆黑的少年。
他的膚色蒼白,頭髮與眼珠都是罕見的純黑色,馬休被他的視線盯住,竟然有一種莫名的寒意和壓迫感。
瑪德琳的手不由自主放到了胸前。
就在剛剛,少年出現的一瞬間,她貼身掛著的紅薔薇鏈墜忽然滾燙起來,一股異樣的暖流侵襲了她的全身。
少年一步步走近,面無表情地望著馬休:「這位公主不喜歡你靠近,請你離她遠一點。」
馬休呵地笑出聲:「看來,我們這裡出現了一位騎士。」
少年緊抿著唇,臉繃得緊緊的,馬休的同伴無奈地上前一步:「閣下,這件事可能有些誤會,我的朋友只是在和這位小姐開玩笑。」
少年看向瑪德琳,表情立刻柔和起來,雙眸變得清透明亮:「公主,你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
她有些手足無措,艱難地說:「呃……這兩位先生,的確是在和我開玩笑的。還有,我不是公主,我是宮廷的侍女。」
馬休吹了聲口哨:「謝謝公主幫我澄清冤屈。」
少年凝視著她,黑色的眼眸中閃爍著光芒,不知為什麼,她的胸口微微有些溫暖。這個少年,很奇怪。
馬休露出牙疼的表情。少年的目光移向他,臉頓時從春天轉到嚴冬,硬梆梆地吐出三個字:「對不起。」馬休哼道:「沒,沒關係~」
少年俯□,收拾地上的紙張。馬休的同伴彎了彎腰,打破再度陷入僵硬的氣氛:「抱歉,一直忘記告知我們的姓名。我是約伯甯?凡倫丁,這位是我的朋友馬休?利恩。」
少年抱著收拾好的紙堆,依然很生硬地說:「我叫肯肯。」
約伯甯的目光落在少年背著的那個小包袱上,再友好地笑笑:「閣下是來卡蒙遊玩的旅客?」
肯肯簡短地嗯了一聲。
她卻皺著眉,將疑惑的目光從肯肯身上轉向馬休和約伯甯。
這兩個人的名字……她好像在哪裡見到過。
腦中的某處被觸動,她眼前一亮,激動地看向約伯甯:「啊,你的名字和鹿琴的本名一樣!」
約伯甯渾身驟然僵硬,尷尬地咳嗽兩聲:「因為這個名字太常見了吧……能和那麼有名的人同名我很榮幸……」
她燦爛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不可能是鹿琴了。他不會是你這種斯文型的人,我想他應該既有貴族的優雅,又帶著冒險和野性的氣質,還會有一點憂鬱,就像《幽禁城堡》裡的安東尼那樣!唉,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像遇見你這樣遇見他就好了。聽說他從不與讀者見面。」
約伯甯謹慎地控制著面部神情,將頭扭向一邊。
肯肯插話:「《幽禁城堡》,我看過的。」安東尼,就是那個愛上挖心女人的人。
她雙眼亮閃閃地看向他:「那你喜歡哪個角色?」
肯肯沉默,哪個角色他都不喜歡,他不明白安東尼為什麼會愛上那個吃人心的女人。
馬休撇了撇嘴:「你可真喜歡鹿琴。但他是被禁止入境的作家,這麼光明正大地討論不太妥當吧,大公妃的侍女小姐。」
她無所謂地聳聳肩:「那又怎麼樣,只是卡蒙禁了他而已,在奧修他很紅的,皇家劇院的兩位演員為了搶安東尼這個角色都決鬥過。」
她願意到卡蒙來,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見見鹿琴,看看他和自己的想像一不一樣。但是,就在她到卡蒙之前,鹿琴被禁了!
所有劇作禁演,出版的書籍全部銷毀,本人驅逐處境。
缺德的西羅?斯坦。她恨恨地磨了磨牙。
不過現在的鹿琴,應該已經收到了奧修皇帝親筆書寫的邀請信,邀請他加入奧修國籍,並賜予伯爵頭銜、奧修文學院院士身份和帝國大勛章。
卡蒙不懂得珍惜的絕世天才,就由我們奧修好好愛護吧。嘿嘿嘿~~
馬休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還好吧,侍女小姐。那兩個為了搶安東尼的角色決鬥的男演員,最後結果如何?」
她扯扯嘴角:「最後,當然他們兩個都不能演安東尼。安東尼怎麼可能是為了爭演一個角色就決鬥的人。」
馬休的臉部抽搐了一下,約伯甯僵硬地再咳嗽了一聲。他們談得太投入,將那個古怪的少年忽略在一旁。約伯甯歉然地對他笑笑,少年沉聲說:「沒關係,你們隨便談。」
他還是抱著那堆紙,沒有要走的意思,瑪德琳都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還是很會緩解氣氛的約伯甯取了一張少年懷中的紙,很自然地又起了一個話題:「這是為大公陛下徵求醫生的榜文?」
榜文上蓋著公國的印璽和大公妃的私印。金額高昂得驚人。
馬休湊上前看了看:「看來大公的病情很不妙。如此高的酬金,不像公國的作風,大公妃不會把她的私房錢都拿出來了吧?這到底是對丈夫的真愛,還是做給別人看?」
她冷冷地回答:「別管什麼目的,只要能治好大公的病就行吧。」
肯肯低頭看了看自己懷中的紙,榜文是什麼意思?大公生病了?那項鍊呢?格蘭蒂納有沒有已經混進王宮,拿到了項鍊?
一個僕人打扮的人匆匆過來,在約伯甯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話。約伯甯再對馬休低語兩句,歉然向她和肯肯說:「抱歉,臨時有些事情,我們要先告辭了。」
馬休抬了抬帽子:「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你不要被人捉弄去掃大街,大公妃的侍女要懂得拿出點實際的威嚴,別只會對著衛兵的背影跺腳。」
她忿忿地看著這兩人的背影遠去。原來從她被衛兵欺負時,這兩人就在一旁看熱鬧了。竟然從頭到尾只在看笑話,卡蒙的男人,真是都沒有紳士風度。
她看了看旁邊那個依然抱著榜文堆,一動不動的少年:「謝謝你替我拿了這麼久東西,我要繼續幹活了。」
少年卻沒有把那疊紙遞過來:「這些,很重的,我來做吧。」
她看著少年尚青澀的面龐,心中湧起一陣感動,拎起糨糊桶:「那麼我來貼,你幫我拿著吧。」
少年微笑起來:「好。」
最後一張,搞定!
她拍了拍牆壁,長吐出一口氣,他們貼了幾個鐘頭,腿走得發酸,胳膊生疼,才貼完了所有告示。
當時為什麼要印這麼多?先是蓋印章的時候累了個半死,現在又貼了個半死,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肚子雷鳴般丟臉地叫著,路邊飯店飄出的味道格外誘人,她帶著肯肯,走進一家看起來最不錯的餐館,餐館的店員犀利地認出她身上的侍女服,立刻送上菜單,另外慇勤地贈送了果汁飲料。
她翻開菜單,問肯肯:「你比較喜歡吃什麼。」
肯肯肯定地回答:「肉。」
她指著菜單,點了一串烤鵝熏腸煎牛肉,侍者熱情地介紹:「這個烤牛心是我們店的招牌菜,小姐可以嘗一嘗。」
不知是否錯覺,她看到肯肯抱著果汁杯的手好像抖了一下。
她婉拒了烤牛心,再點了一些主食和甜品。
進餐時,肯肯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你不吃心嗎?」
她愣了愣:「是呀,我是奧修人,我們那裡不吃內臟。」
對面的少年好似鬆了一口氣,雙眼又驟然亮了些:「瑪德琳,你,有沒有心上人。」
她嗆了一下:「小鬼,沒人教過你問話要婉轉嗎?不好意思,目前我沒有接受任何人心意的打算。」
肯肯臉上的神采一下子黯淡了,低下頭,扒拉盤中的雞翅。
她好氣又好笑地打量這個唐突的奇怪少年,到底是從哪裡來的?竟連一絲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吃飯的禮儀也慘不忍睹。
她瞄見,少年的手腕上套著一枚金環。難道是一隻離家出走的寵物?
吃完飯後,少年仍跟著她,好像一隻找不到家的貓一樣,她不得不在街邊停下腳步:「我要回宮裡去了,出來太久會被罰的。對了,你為什麼來到這裡,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肯肯正正肩上的包袱:「我是來找人的。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穿麻色衣服的,綠眼睛的人。嗯,長得很好看,頭髮是長的……」他用手比劃了一下,「大概這麼高。」
她搖搖頭:「沒有,我最近沒見過綠眼睛的人。」
肯肯又垂下了頭,她狠下心說:「那我先回去了。有緣再見。」
肯肯嗯了一聲:「再見。」
他有些不想說出這兩個字,瑪德琳身上有股氣息,讓他覺得熟悉,忍不住想要親近。
她轉過身,提著裙子向王宮方向快步走,在街道的拐角處,她悄悄向身後一瞥,黑衣的少年還站在街邊,孤單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