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露洗完澡回宿舍,發現門嚴嚴實實地合著,她推了推,怎麼也推不開。用力拍門,屋內也沒有人回應。旁邊宿舍的女孩們探出頭來看了看,立刻縮了回去,也把屋門牢牢鎖住。
看來,她遭到傳說中的排擠了。
沒辦法,她只好到樓下舍監處去,舍監嬤嬤的鼾聲打得震天響,根本不理會她的敲門聲。
宿舍樓門前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妮露聞聲走過去,忽然有一隻手從斜刺裡將她猛地一推,妮露踉蹌跌到門外,宿舍樓的大門哐噹一聲關嚴,她聽到了插緊門閂的聲音。
妮露爬起身,將摔了一地的沐浴用品撿回盆中。她站在宿舍樓外,頭髮濕答答地滴著水,只穿著一件單裙,這輩子第一次這麼狼狽。
她咬了咬唇,轉身走下台階。
利迪婭趴在門縫上,窺探了片刻,很擔心地小聲說:「沒事吧,要是她遇到巡視的老師,我們會不會被罰?」
耐莉撇了撇嘴:「那我們就說她是自己跑出去的唄。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們關了她?這個虛偽女,讓她在外面吹吹夜風便宜她了!」
幾隻蚊子圍著妮露嗡嗡叫,她的腿上胳膊和腳背上被咬了好幾個大包。
她跺了跺發酸的腳,旁邊有個聲音問:「妮露,你怎麼在這裡?」
妮露轉過頭,見茜拉抱著幾本書,一臉關切地看著她。妮露扯了扯嘴角:「我被她們關在門外了。」
茜拉走到門前,用力拍了拍,門當然絲毫沒有要打開的意思。茜拉有些無奈地說:「怎麼這樣啊,她們也太過分了。你要不要去找羅斯瑪麗老師說一下?」
妮露搖搖頭:「因為格蘭老師的事,我姐姐也罵了我,我不想再找她了,等到十點,就有老師來巡視了吧,那時候就能進去了。」
茜拉擔憂地皺起眉:「但是現在九點還不到,你要在外面站一個多鐘頭麼?蚊子多,夜風吹多了也不好。這樣吧,反正我也進不去,我們再去圖書室坐一會兒,等十點再過來。」
妮露猶豫了一下:「現在圖書室應該不讓學生進了吧。」
茜拉笑了笑:「我和老師申請做圖書室的義工,我有鑰匙。」
妮露感激地點點頭:「那太好了,多謝你,茜拉,沒想到這時候你還肯和我說話。」
茜拉寬慰地說:「沒關係,這種事……實在不能說是你的錯。她們太過激了,等冷靜下來就好了。」
格蘭蒂納在房間中收拾行李,希爾娜坐在客廳中看著:「我們真的明天就要走麼?」
格蘭蒂納停下手:「不一定,但必須要收拾一下。」
希爾娜哦了一聲,細細地打量著房間,心中不知為何有些不捨。
校工嬤嬤敲門進來傳話:「格蘭先生,教務主任請你到她的辦公室一趟。」
格蘭蒂納和校工嬤嬤一道離開了。希爾娜百無聊賴地坐在客廳裡,很想打瞌睡。忽然,門喀喇一聲開了,教務主任坎斯夫人出現在門前。
希爾娜疑惑地歪頭看看她:「他去找你了。」
坎斯夫人合上門,一步步向希爾娜走來:「對,我知道,他在一個小時之內,絕對不會回來。一個小時,你猜能做多少事情?」
她的手中拎著一個袋子,唇邊掛著微笑:「一個小時,足夠我把你裝進這個袋子中,讓你永遠躺在山中的泥土裡。」
希爾娜蜷縮起身體,坎斯夫人猛地撲上來,死死卡住了她的脖子。
「你這個孽種!我以為你死了,結果你又回來了!你到底使了什麼妖法!你和你母親一樣,都該死,你們永遠也別想攀上高枝!」
圖書館內空無一人,茜拉熟稔地打開女生區通往圖書館的鐵門,帶著妮露走過黝黑的過道,漆黑的圖書館一片死寂,連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都顯得格外清晰。
茜拉領著妮露走到一扇門前,取出鑰匙打開門:「你先進去吧,我來點上燈。」
妮露走進門內,門扇在她身後哢嗒合攏,忽然,一股勁風向她的後腦襲來。妮露下意識地向一旁閃避,身體撞在桌子上,痛呼著摔倒在地。
黑暗中,茜把手執一根粗棍,狠狠向她迎頭砸下。
「我讓你狂!我讓你風騷!我讓你傲!!不要臉的賤人!我砸死你!!!我砸死你!!!」
擊打聲一下一下,響在寂靜的房間中,良久,茜拉終於停下了手,擦亮打火匣,點燃一盞燈,踢了踢地上的妮露。
妮露的全身浸染在血泊中,臉早已被砸得模糊不清。茜拉得意地笑了,像欣賞一件滿意的作品。
「起來啊,起來得意給我看啊,起來風騷給我看啊,賤人,長得好就了不起麼?就能讓男老師抱著你麼?就能天天吃好東西,高高在上地施捨給其他人麼?希爾娜,還有你,都是賤人!我告訴你,像你們這種人,最終一定會被那些你們看不起的人打倒的!你們只是我人生中的配角,是我腳底的泥而已。」
「然後呢?你就帶著滿手的血,踩著你所謂的污泥,享受著人生的滿足麼?」
茜拉的手抖了一下,妮露的聲音,竟然從房間黑暗的角落裡傳來。地上躺在血泊中的少女還在,竟然有另一個妮露,自那陰影中緩緩走出。
茜拉後退一步:「你……你……」
妮露的臉上掛著微笑:「我是鬼啊,茜拉。剛剛,你殺了我,你說,我應該怎樣報答你呢……」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光亮處,牆上,竟然沒有她的影子。
茜把手中的油燈跌翻在地,熄滅了,可妮露的身周卻亮起淡淡的光芒,幽藍色的,充盈著整個房間。
茜拉尖叫一聲,舉起手中的一串珠鏈:「你,你不要過來!別以為我會怕你……我要用符咒降住你!我要召喚惡魔把你帶走,就像對希爾娜那樣!」
妮露咯咯地笑起來:「什麼符咒?你畫啊,現在就畫。」
她的頭髮根根飛起,茜拉大叫著從口袋裡取出了一張紙,顫抖著咬破手指,在紙上畫出圓圈,寫上符文。
「快來吧……黑暗中的惡魔……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吧……」
妮露的頭髮在空中飛舞著,可茜把手中的紙,沒有任何反應。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書上明明寫著,第一次召喚成功後,只要畫出這個符咒,就能再次招出惡魔……
妮露嘻嘻地笑著,舉起了雙手,黑色的指甲越來越長。
茜拉連滾帶爬地後退,撲到後面的桌上去翻她剛剛帶來的書。
在、在這裡,是這本,包著天文封皮的……
妮露飄到了近前,她長長的金髮像海藻般捲住了她的手臂,茜拉放聲尖叫,妮露的手,向著她抓下——
一把抽走了她手中的課本。
啪,房間中,突然大放光明,有人放出了光明魔法。
妮露拿著那本書,微笑著後退幾步,地上沒有血肉模糊的屍體,翻倒的桌椅旁,站著兩個人——
雙手環在胸前的羅斯瑪麗和滿臉震驚的校長。
妮露將書丟給羅斯瑪麗,拍了拍手:「好了,我要做的事情做完了。演鬼真的蠻刺激的。」
茜拉的喉嚨中只能發出單個音階:「這……這……」
羅斯瑪麗翻了翻那本書:「這是黑咒術?但好像都是假的,這種東西,一個人類的小丫頭,根本應該什麼都召喚不出來吧……」
茜拉目光呆滯,張大的嘴中發出「呵……呵……」的聲音。
校長沉默地看著茜拉,良久,啞聲問:「茜拉,希爾娜究竟在哪裡?」
茜拉的臉抽搐了兩下,尖利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希爾娜她在哪她在哪,她被惡魔帶走了呀,帶走了呀,永遠回不來嘍,永遠回不來嘍……」
羅斯瑪麗合上那本書,對校長攤了攤手:「這不可能,這本書根本不知道是哪個傻瓜的鬼畫符,連蟑螂都招不出來。」
要查到對付希爾娜的人,非常容易,只要用一點法術,看一看過去的情形,就能知道是誰假裝希爾娜砸壞了石像,是誰拿了咒術書煽動同學,又是誰在飯盒裡放上了刀片。
但希爾娜的房間裡,卻怎麼也顯示不出她是怎麼失蹤的。
希爾娜鄧倫,究竟在哪裡?
坎斯夫人用力卡住希爾娜的脖子,咯咯地磨著牙齒。
麗嘉這個可惡的女人,只因為長了一張不錯的臉,就能被校長和老師偏愛,高高在上,還不要臉地去勾引伯萊格。
她的眼神倒真是好啊,知道伯萊格是一隻金龜,可惜,呵呵,人家高貴的門第可不要她這種低賤的人!
賤,真是賤,未婚先孕的事情都做得出,還擺出一張聖母的臉。這種人,就應該得到神的審判!
十六年前,她代替神執行了審判,將麗嘉的屍體拖進了冰窖。
麗嘉在那裡躺了十六年,過不多久,她就要去參觀一下,欣賞自己的傑作。
她留下的女兒就要和伯萊格父女相認的時候,卻莫名其妙地失蹤了,這一定是天罰!證明了她是替天行道!
於是,她把麗嘉的屍體從冰窖中拖出來,故意埋在顯眼的地方。
她要伯萊格看到,這就是作孽的代價,她要他生不如死!
坎斯夫人的臉在希爾娜眼前放大扭曲。
可是奇怪的是,希爾娜竟然一點都沒有感覺到窒息,身體一切如常,只有那張醜陋的臉讓她十分厭惡。
那尖利的聲音一直不斷在她耳邊喊:「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這就是人類,污穢的,齷齪的,骯髒的……
她聽見這女子心中傳出的聲音,不禁開口問:「你以為你是誰,竟能做神的代言?」
坎斯夫人的瞳孔驟然縮小,發狂地搖晃著她的身體:「你為什麼不死!你為什麼還沒死!」
被掐著脖子的少女突然不見了,坎斯夫人的雙手開始像遇熱的蠟燭一樣融化,她不敢置信地望向虛空,口中發出斷斷續續的慘嚎。
虛空中,出現了一隻貓。
一隻雲紋的、四肢異常短胖的貓。
貓用琥珀色的眼睛俯視著她,口中緩緩吐出人言:「你以為自己代替了神,又為什麼要使用邪惡的咒法?」
「問這種問題不是浪費麼?芙蓮達,難道你對人類還抱有希望?」一個聲音幽幽地回答。
是他……他來了。她漂浮在半空,抬頭看著那個被她遺忘了無數年的面龐。
那天,她在沉睡中,感受到熟悉的氣息。
她順著那氣息來到了這個房間,在窗檯上發現了一條沾有他氣息的項鍊。
她帶著項鍊,到處找尋,在海船上,因為法力不支昏了過去,醒來後還暫時失去了記憶。
他向她伸出手:「我從睡夢中醒來,竟然察覺到你的氣息,沒想到你也留在這裡。我渡過大海,費盡周折才找到你,可你為什麼會失去神力?你無法看到我,無法前往彼岸,難道你曾違背過誓言,插手了人類的事情?」
她沉默不語。
他低聲說:「和我離開吧,芙蓮達,已經不需要留在這裡了。」
她遲疑了片刻,搖了搖頭:「抱歉,納古拉斯,我不能離開,我要守在這裡。」
為了主人,守在這裡。總有一天,神殿會重新建起,這裡會變得像以前那樣,綠草遍地,樹上爬著葡萄的藤蔓,掛著纍纍果實,收穫的歌聲響起,對主人的讚頌聲迴蕩於天地。
「約靈神的使者芙蓮達,我有叩響門的信物,請予我啟示,賜我正確的方向。」
房間中,忽然憑空出現了白衣的精靈,他單膝跪在地上,雙手捧著兩枚合在一起的鏈墜:「謹以龍之甲、精靈之發、人之淚、魅之血為祭,請示我門之所在,請打開秘藏的通道。」
那鏈墜發出淡紫的光芒,她眯起眼,身側的納古拉斯冷笑一聲,用金色的雙瞳看向地上的精靈。
「你視我為無物嗎,精靈?竟然覬覦神的寶藏,你倒不怕天譴的雷電。」
格蘭蒂納抬起頭:「納古拉斯使者,我未敢對你不敬,但神已離開,何來天譴。若不想被尋找,又怎會留下鑰匙?」
主人,為什麼要離開?
她一直不明白。
她知道主人很愛那個少女,她看著主人不顧神的尊嚴跟隨在那少女身邊,只為能時刻看到她的笑容。
但主人還是走了,他說他已不愛人類了。主人問:「你不和我一起走嗎?」
她搖頭。
她眷戀著這裡,眷戀著柔軟的綠地,眷戀著清晨帶著花香的晨露,眷戀著毛茸茸的鼠尾草。
主人的神殿必須有人守護,她願意守著這裡。
因為她本來就屬於這裡。
在主人撿到她之前,她只是一隻卑微的貓,腿比別的貓短很多,不擅長跳躍,不擅長捕食,只能瑟縮在草叢中,翻找殘存的食物。
「短腿也很可愛啊。」主人是第一個對她這麼說的人,「叫你芙蓮達好不好?你以後就跟著我吧。」
主人賜給她神格,讓她成為使者,即使她不像約蘭大人座前的納古拉斯那樣美又優雅,擁有矯健的四肢。
主人一點也不嫌棄她是一隻短腿的貓。
納古拉斯哼了一聲,一道閃電向著地上的精靈劈了下去。
突然,半空中躥出一道黑影,擋下閃電,站到格蘭蒂納身前,直視著納古拉斯。
納古拉斯扯了扯嘴角:「原來是龍,昔日不把神放在眼中的你們,也在覬覦神的寶藏?」
我只想找個媳婦。
肯肯在心裡回答。他緊盯著納古拉斯:「我對寶藏沒興趣。」
納古拉斯眯起金色的眼:「那麼,龍,你的願望是什麼?」
肯肯停頓片刻,看向一邊的芙蓮達,猶豫著問:「我,可不可以,摸摸你的頭?」
納古拉斯怔了怔,忽然爆出一陣大笑:「只要她願意就可以,你怎麼想,芙蓮達?」
她動了動前爪,黑衣少年的手卻已湊到近前,覆蓋在她的頭頂。
溫暖的,令人眷戀的溫度。
你為什麼總對齷齪的人類存有感情呢?芙蓮達?納古拉斯常常這麼問她。
因為,總有這種溫度令她留戀。
她用爪子蹭了蹭臉,緩緩地開口:「我的使命是留在這裡,所以我沒去過藏寶之地,但我知道它在哪裡。你們為什麼要得到約靈大人的寶藏?」
精靈很直接地回答:「我是為了錢。我有一個很能敗錢的母親,我們整族的錢都被她敗光了,為了全族能過得好一點,我需要一大筆財富。」
肯肯抓抓頭:「我不想要錢,我想找個媳婦。但是,如果能看看那寶藏是什麼樣子,也行吧。」
他對格蘭蒂納執著的寶藏有了一點點好奇。
肯肯再摸摸芙蓮達柔軟的毛皮,她的嗓子裡不由得發出咕咕的聲音:「好吧,將寶藏的地址告訴你們也無妨,它就在最東邊的島嶼上,你們需要渡過海,第一縷陽光會指示你們它的所在。」
格蘭蒂納俯□:「多謝您的提示。但我還有一件事,要請問納古拉斯大人。」
納古拉斯不耐煩地挑了挑眉,迎向格蘭蒂納看過來的目光:「我可不知道什麼寶藏。」
「有一個女孩在您這裡吧,納古拉斯大人。」格蘭蒂納的嘴角微微揚起,「這些卑微的人類當然使用不出真正的召喚惡魔之術,是您為了警醒世人,才暫時隱藏了她,對麼?」
納古拉斯不耐煩地哼了一聲,彈了一下手指,化出一道光幕。
光幕中,一個女孩正繫著圍裙,蓬頭垢面地清理著豬圈。
卑微的人類,不知道召喚惡魔之術將帶來怎樣的下場,竟妄圖使用。當然,能逼得別人使出惡魔之術的人肯定也大有問題。
「去那個村裡接她吧,她那些毛病,應該改了不少。」
人類就是這樣,不給點教訓,永遠不會有長進。
精靈將手按在胸前,微微躬身:「多謝您的照拂,納古拉斯大人,您果然很愛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