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想送她走,這事壓根就沒問過翟姑娘吧?」今夏正色道,「翟姑娘願不願走你都未有把握。萬一,她醒了仍是要回養家去,怎麼辦?」
看向床上的翟蘭葉,楊岳怔怔的。
「還有,你連她為何要投河自盡都沒弄明白,就這樣讓她走,萬一她到了姑蘇仍是要尋死怎麼辦?」今夏又道。
楊岳不安道:「不會吧……」
「她的心思,誰又知曉呢。」今夏聽著外間的雨聲道,「還得過些時候天才會亮,你把她弄醒,有些事兒總得弄明白才能去做,否則我們也是白忙一場。」
楊岳遲疑片刻,點了點頭,卻道:「你去喚她吧……我塊頭大,只怕會嚇著她。」
今夏暗歎口氣,遂行到床邊,輕碰翟蘭葉,喚了她好幾聲,豈料她總是不醒。今夏無法,拿大拇指用力在她人中掐下去,聽得她嚶嚀一聲,悠悠轉醒過來。
「翟姑娘,你醒了……」
生怕嚇著她,今夏語氣盡量輕柔地對她道。
室內昏暗,翟蘭葉用了好一會兒才看清今夏,卻未認出她來,迷惑道:「姑娘是?」
「我是六扇門的,翟姑娘你方才投河,被我們救了上來。」今夏將她扶起來,靠坐在床上,「翟姑娘,你可是受了什麼委屈?」
「我……你們何苦救我,就讓我這麼去了不好麼……」翟蘭葉低低歎道。
「好端端的,為何要尋死?姐姐你生得這般好的相貌,多少人羨慕還不來及呢,怎得還想不開呢?」
「這相貌又有何用……」她的手緩緩撫上自己的臉,悵然若失,「我等了他三年,一直等著他來接我,可終究他還是看不上我……」
他!莫非就是那位京城裡的那位公子?
敢情翟蘭葉不是被人欺負了,而是為情所傷。
「還有人會瞧不上姐姐,這眼界也太高了吧……」今夏留意她的神情,不做痕跡地謹慎打聽道,「是誰?這般沒福氣?」
翟蘭葉卻低垂下頭,只是一聲不吭。
眼見套不出話來,今夏也不氣餒,仍舊勸道:「姐姐,我年紀比你小些,但在公門這些年看得事兒也不少。我勸你一句,不管是他看不上你,還是你看不上他,都是你們之間沒這個緣分。緣分這東西,咱們看不見,也摸不著,你說你就為了這麼個東西投河自盡,也犯不上是不是?況且,這東西有時候也說不准,這時候不來,或許過幾個月、幾年,說不定它又來了,你這會兒著急著投河,是不是太冤枉了……」
翟蘭葉止住她的話道:「你不必再勸,你要說的話我都知曉。我既已死過一次,自然要看得開些。你安心吧,我不會再做傻事了。」
今夏放了心,在屏風後聽見的楊岳也安了心。
「既是如此,那姐姐可是還要回養家去?」今夏問道。
「我這樣的人,若不回去,還有其他可去的地方麼。」翟蘭葉低低,手絞著衣裳,「你們一定看不起我,是不是?覺得我這樣的人,與青樓女子原是一樣的。」
「沒有沒有沒有……我從來沒這麼想過。」今夏連忙道,「我和大楊都沒這麼想過,真的。」
「大楊?」
「你投河,是大楊把你救上來的。」今夏朝外間喚道,「大楊,你進來吧……」
楊岳捧著燈,轉過屏風,緩步進來。翟蘭葉認出他來:「你,你是那日替陸大人送香料來的人?」
「其實他也是六扇門的捕快,只是陸大人看我們職位低微,常使喚我們跑腿打雜而已。」今夏故作輕描淡寫地替陸繹撇清,然後看著她復認真道,「是大楊把你救了上來,他一直很擔心你。」
「多謝你,蘭葉無以為報。」翟蘭葉望著楊岳。
被她這麼一看,楊岳緊張地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擱,臉都漲紅了:「不、不是……翟姑娘,我不是為了要你報答。我、我、我絕對沒有非分之想,你千萬別誤會……我只是擔心你被人欺負……」
今夏替他道:「他不放心你,生怕有人欺負你,生怕你還會尋死。所以救了你之後,就和我商量,想把你偷偷地送走,離開這裡,離開你的養家,到別處重新過活。」
「真的可以麼?」
翟蘭葉絞著心口處的衣裳,語氣中隱隱透出期待。
今夏遲疑著試探問道:「姐姐,你當真不想回去?」
翟蘭葉搖搖頭:「若是能選,誰會想過我這種讓人待價而沽的日子。況且,在翟家一日,又怎離得了他……」
聽了這話,眉頭深皺的楊岳望向今夏,今夏已知其意,暗吸口氣,心知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姐姐,你先歇會兒,我與他仔細商量一下此事。」
今夏繞出屏風,煩躁地在室內來回踱步,在揚州本地要想藏得住人,自然最好是找上官曦幫忙,但眼下他們剛劫了沙修竹,加上與修河款一案有牽連,不能再給人家添事。可翟蘭葉這事憑她和大楊根本壓不住,須得找個壓得住場的人……
頭兒,不行!他不光會把翟蘭葉送回家,回來還得打斷楊岳的腿。
劉相左,也不行!那家伙是個怕惹事的,根本不用想。
陸繹……
今夏深吸口氣,回想著陸繹和自己說過的話「翟姑娘的事情你不要再理會,那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顯然他知道翟蘭葉背後的人,並且他不願插手此事。
見她停下腳步立在當地,楊岳滿懷期待道:「怎麼,你想到法子了?」
「你在這裡等著我!」
今夏朝他道,拉開門就閃身出去。
*******
一道閃電裂開,緊接著是一連串的炸雷。
雨聲下得愈發緊。
陸繹睡得並不安穩,翻了個身後,夾雜在雨聲中的某種聲音讓他敏銳地睜開雙目,無聲無息地翻身而起,進入戒備狀態……
門栓正被一點一點的被挑開,技藝竟然不錯,幾乎未發出任何聲響。
盡數挑開門栓後,門被推開一條小縫,一個身影挾帶著蒙蒙水汽,飛快閃身進來。
幾乎在同時,早已等候的陸繹迅速且猛力將來人壓制在牆上,一柄雪亮的短匕首架上她的脖頸……
四目相對,距離如此之近,彼此都有些怔住。
「你……」
「噓……大人,您小聲點,我有事想找您商量。」
今夏本來想打手勢,但礙於匕首,動彈不得。
陸繹收起匕首,退開一步,狐疑地盯著她:「想找我商量事情,用得著鬼鬼祟祟溜進來麼?」
「我也是沒法子了……」今夏話才說一半,愣愣地看著陸繹將手覆上自己的額頭。
他的手是暖的。
「還好,燒已經退了。」他收回手,緊接著又瞪了她一眼,「若是早用我的藥,根本就不會發燒。」
那藥肯定不是一般的貴!今夏心中暗忖。
「大人,不能點燈。」眼看陸繹去拿火石,今夏連忙阻攔。
「……」陸繹默默放下火石,無奈地調侃道,「你是要商量做賊,還是挖煤?」
心裡著實忐忑得很,今夏猶豫了片刻,才不安地朝他道:「大人,翟姑娘夜裡投河,被大楊救了回來,現在……在我屋裡。」
陸繹靜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已經沒有方才的輕鬆:「我記得我告訴過你,翟姑娘的事情不是你能管的。」
「卑職記得,可……總覺得若是把她送回去,她遲早還會再尋死,到時候就未必還有人能把她救回來。」
陸繹冷哼一聲:「是楊岳捨不得送她回去吧?」
「大楊可不是被美色所惑的人……」今夏忙解釋道,「他就是覺得翟姑娘特別可憐。」
「可憐的人多了,讓他往城郊西邊去,剛被東洋人屠過的村子,可憐人要多少有多少。」陸繹冷道。
「話是這麼說,可總不能把翟姑娘再往火裡推,是不是?」
「她在火裡面呆了這麼些年也好端端,這會兒要你來操什麼心。」
今夏默然垂下頭,她意識到自己想說服陸繹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身為錦衣衛,又是陸炳之子,他的心腸早就堅硬如鐵,怎麼可能給她說動。
「翟姑娘背後之人,是京城裡頭的大人物,是不是?」她輕聲問。
陸繹不答,只道:「你最好讓楊岳對她死了這份心,她不是他能碰的人。」
「大楊對她沒有非分之想,他沒那麼多銀子,也知道頭兒不會同意他娶個揚州瘦馬。」今夏對楊岳很是了解,歎息般道,「他只是想要她好好的,這樣他才安心。」
「各人有各人的命。」陸繹*地簡短道。
今夏頹然道:「卑職知道了,我會勸他把人送回去的。」楊岳平日是個老實人,可當真倔強起來,九頭牛也拖不動,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勸他。
外間又是一道電光閃過,陸繹清清楚楚地看見她面上的憂愁之色,不由自主地心中一軟,心中還未作計較,話便已出口:「等等!……你來尋我,心中原是如何打算的?」
聽他話語,似乎還有轉機,今夏忙道:「我是這麼想的,翟姑娘原就和周顯已一案有牽扯,咱們可以說她身上有疑點,由大人您出面把她扣住,不把她送回去,拖上一拖,看看她養家有什麼動靜,若是沒動靜,再想法子……」
「這可是得罪人的活兒,你怎得不找劉大人?」
「劉大人那點耗子膽,知道翟姑娘養家是揚州知府小舅子,他肯定顛顛地就把人送回去了,哪裡敢扣人。」今夏也知道這事其實是在為難陸繹,「況且,翟姑娘身後還有更大來頭的人物,大人您……」
「把人扣住能扣得住幾日,終還不是得送回去麼。」
陸繹皺了皺眉頭,默然不語。今夏在旁估摸他是在想法子,也不敢吭聲,靜靜地聽著雨聲,只覺得點點寒意從外間沁進來。
足足過了好半晌,陸繹才開口吩咐道:「讓楊岳去找上官曦,說是我的吩咐,讓她把翟姑娘秘密送到姑蘇去,記著一定要掩人耳目。」
「這事我也想過,但是又怕拖累上官姐姐,畢竟烏安幫也被牽扯在此案中。」今夏道。
「不妨事,有我在,便是找他們麻煩也是走個場子而已。」
今夏心下稍安,感激地望向陸繹:「多謝大人……我、我雖然沒什麼能耐,但您日後有事盡管吩咐,我絕不推辭!」
陸繹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去吧,讓楊岳去聯系,你守著翟蘭葉等人來接,別再出岔子。」
「卑職明白。」今夏點頭,退了出來。
掩上門,陸繹捏了捏眉心,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