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因為丐叔覺得今夏身上所沾染的腐屍味道,實在是爺能忍而叔不能忍,所以兩人是一前一後回到沈夫人的木屋。

「得趕緊讓那孩子從頭到腳洗乾淨,要不然晚上蒸的鹹肉你肯定吃不下去。」丐叔朝沈夫人道,「桃花林邊上山坳裡頭,有好幾具屍首,都爛得不成樣子。這孩子腳底下也沒個准,居然就摔下去了,身上那個味兒……我知道你愛乾淨,讓她在院子外頭站著呢。」

陸繹聞聲,自窗口望出去,隱約可見今夏立在院外正拿著竹枝逗蛇玩,看不清她的神情,卻能想到她面上那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讓她進來吧,自己打水洗乾淨,把衣裳也都洗了,我找身衣裳讓她換上。」沈夫人打量著丐叔那身襤褸衣衫,好笑道,「陸大哥,你居然也有嫌棄別人的時候,稀奇事兒。」

「其實我也特別愛乾淨,我每天都給自己乾搓一遍。」丐叔嘿嘿陪笑道,轉頭把今夏喚進來。

沈夫人返身回屋,從自己的舊衣箱裡翻撿出一套丁香色的衣裙,這衣裳是她年輕時侯的,在箱底放了好多年,倒未想到竟還能再用上。她的手指輕輕摩挲過衣料,回想起蒼茫往事,一時有些怔忪,半晌方回過神來,起身將衣裳送去給今夏。

雖然有屏風遮擋著,但聽見門響,剛除下衣裳的今夏還是吃了一驚,迅速跳入大木桶內,喝道:「誰啊?」

「是我。」

聽到是沈夫人的聲音,她方鬆了口氣。勘察屍首過後,她已經能初步判斷出此事與沈夫人無關。被丟棄屍首的位置在桃花林邊緣山坳處,周遭人跡罕見,顯然拋屍之人就是看中此處僻靜,且有蛇出沒。不出幾日,蛇會將屍首啃食乾淨,除了翟蘭葉之外的其他幾具屍首已辨不出身份。

如此銷屍滅跡,倒是方便,只是拋屍人未料到赤蟒竟然是有主的蛇,將蛛絲馬跡帶到溫泉邊。她與陸繹又正好來到此地療傷,循跡找到了屍首。這一切,只能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

沈夫人拿著衣裳轉過屏風來,交代道:「待會兒記得把衣裳洗了。」

今夏趴在木桶沿上,眼睛望著她手中丁香色的衣裙,喜道:「這是給我換的?」

「借你的,你可得仔細著穿!」沈夫人道。

「那是自然,我一定當心。」今夏笑瞇瞇地點頭道,「這裙子看著就讓人喜歡。姨,你可真好,簡直就是我親姨!」

沈夫人把衣裙放到旁邊的凳子上,皺眉道:「又是叔、又是姨,哪個真跟你有親?你一個姑娘家就不能矜持點。」

「行,聽您的,那我矜持點。」今夏從諫如流,眼睛瞥到沈夫人手裡還握著兩個雞卵,奇道,「……這個,姨,您打算給我吃的?」

「給你洗頭髮的,一個姑娘家,頭髮很要緊,要好好養護才行。」沈夫人懶得糾正她,把雞卵交到她手上,不滿地盯著她的頭髮,「瞧瞧你這頭髮,都快曬枯了。」

「用雞卵洗頭……」今夏連連搖頭,「這麼敗家的事情,我娘要知道,肯定得打死我。您還是還是留著吃吧。」

「別囉嗦,趕緊洗了。」

「不行不行,真的不行,這個太糟蹋東西……」今夏象捧寶貝一樣捧著雞蛋。

沈夫人也不和她廢話,乾脆利落地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兜頭朝她澆下去,趁著今夏還沒回過神來,自她手中取過雞蛋,在木桶沿一敲……

濕滑的蛋清包裹著發絲,柔軟的雙手輕輕揉捏著,今夏舒服得幾乎快閉上眼睛。

替她揉捏了幾下,沈夫人便收了手,讓她自己照樣子按摩頭髮。

「怪不得您的頭髮又黑又亮,看著跟緞子似的。」今夏邊按邊道,「我都捨不得洗掉。」

掬水將手洗淨,沈夫人看向她,淡淡問道:「你真是個丫鬟?難道沒替家裡夫人、小姐洗過頭髮?」

「……我,我沒伺候過夫人小姐,我只負責伺候我們家少爺就行。少爺他……他不愛洗頭。」今夏想了想道。

沈夫人也不駁斥她,在她脫下來的衣裳中,輕輕拎出一塊制牌,問道:「你怎麼會有六扇門的制牌?」

「……」今夏張口結舌,片刻之後才解釋道,「這事說來話長,是這樣,我有個恩人是六扇門的捕頭,他對我有再生之恩……」

「編,接著編!」沈夫人點頭道。

今夏艱難繼續道:「……為了感念他的恩德,所以我請人打造了這面六扇門的制牌,隨身攜帶,讓自己時刻不忘恩公的大恩大德。」

沈夫人贊許地點頭:「接著往下編。」

「其實這面制牌是假的,您看做工粗糙得很,含銅量都很低。」今夏誠懇道,六扇門經費有限,能摳門的地方絕不放過。

沈夫人慢悠悠地拎起另一塊牌子:「這塊可比六扇門的有分量多了,沉甸甸的。」

她手中所拿的,正是陸繹錦衣衛的制牌——今夏一看,恨不得把腦袋直接栽進水裡頭。

「你是不是還有個恩公是錦衣衛?」她慢條斯理地問。

今夏愁眉苦臉地將她望著,使勁地咬著嘴唇,半晌才頑強答道:「是啊,姨,你真聰明,一猜就猜對了!」

兩人對望了好一會兒。

眼看著今夏忐忑不安的模樣,沈夫人才高深莫測地微微一笑道:「你先洗著吧,我找你叔說會兒話去。」

「……姨!」

沈夫人行至屏風處,不忘轉頭叮囑道:「待會沖頭髮記得用溫水,別燙出一腦袋的蛋花花來。」

「哦……」

今夏應了,想著不知道丐叔會如何應對,心裡愈發沒底,胡亂把頭髮沖了沖,又快手快腳地把身上洗乾淨,擦乾了去穿衣裳。

外頭靜悄悄的,並未聽見什麼爭執聲。

她挽著半濕的頭髮,放輕腳步在木廊上走過去,先去了陸繹所在的屋子。站在屋子外頭聽了片刻,裡頭靜悄悄的,聽不出有什麼異樣,她試著探頭進去……

陸繹靠在竹榻上,歪著頭也正看她。

「鬼鬼祟祟的,作什麼?」他不滿道。

見屋內只有他一個人,今夏這才躡手躡腳地進來,溜到他旁邊:「哥哥,沈夫人來過麼?」

陸繹搖搖頭,目光打量著她。

「沒來?」今夏怔了怔,趕緊向他飛快道,「出事了,我洗澡的時候,沈夫人居然發現制牌,不光是你的,還有我的。我雖然撒了個謊,但估摸著她壓根就不相信。所以,在她發難之前,咱們還是趕緊走吧!」

「這衣裳是沈夫人的?」陸繹似乎完全沒聽見她的話。

今夏點頭,復道:「咱們得趕緊走!你走得動吧?」

陸繹仍舊沒聽見她的話,靠著竹榻,接著問道:「你平日裡怎得不穿這樣的衣裙?」

「這衣衫雖是好些年前,可你看這料子,肯定很貴,我娘哪裡捨得給我買。再說,我整日在外頭野,買這麼貴的衣裳,髒了破了豈不心疼。」今夏解釋著,不由低頭愛惜地撫摸下衣裙,「回頭還得洗乾淨了給沈夫人送回來……這衣裳該是十多年前的吧,這樣的衣料和款式,沈夫人肯定是大家閨秀。」

他微微笑道:「你穿著,倒也有幾分姑娘家樣子了。」

「我本來就是姑娘家。」今夏說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眼下不是討論衣裳的時候,「我說,沈夫人已經發現咱們是官家人,咱們得趕緊走呀,哥哥!」

「不急,就算發現了,她衣裳尚能借給你穿,心裡能有多惱?」

陸繹不急不慢道。

今夏呆怔了片刻,想想覺得有道理:「她說找我叔去,會不會先拿他開刀?」

正說著,丐叔就從門口踱了進來,一身嶄新的行頭,頭戴浩然巾,身著玉色十二幅深衣,腳踏雲頭鞋,頭髮梳得一絲不亂,臉也洗得甚是乾淨,看上去幾乎算得上「清秀」二字。

「叔?」今夏詫異地問了聲,疑心此人會不會是丐叔雙胞兄弟。

「親侄女,我這回被你害慘了!」丐叔一開口就是抱怨,「你怎麼沒把制牌收好?」

「我收好了!誰想得到她會在我洗澡的時候進來。」今夏理直氣壯道,「這是不能怪我……她把你怎麼了?」

丐叔沒好氣地瞥她一眼,攤攤手:「看我這樣子還看不出來麼?」

今夏還真看不出來,轉頭與陸繹交換下眼神,陸繹搖頭,他也看不出什麼來。

打量良久,今夏靈光一閃,頓悟道:「我知道了!是不是你的童男身被破了?」

話音剛落,丐叔一臉愕然,緊接著她的後腦勺就被陸繹摁了下——「你是個姑娘家,不許說這種話!」陸繹教訓道。

「知道了,哥哥……」今夏把頭抬起來,試探地問他,「那我該怎麼問?洞房?」

陸繹思量片刻,點頭道:「這樣可以。」

於是,今夏樂不可支地看向丐叔:「叔,你洞房了?」

「你大爺的!」丐叔忍無可忍,上前作勢欲打她,「有大白天洞房的嗎?再說,才這麼一會兒功夫夠洞房的嗎?!」

今夏笑得整個人差點從竹榻上滑下去,陸繹把她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