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這一路往南,山路頗多,曲曲折折,馬車行起來並不快。

楊岳給昏迷中的阿銳餵了些米湯下去,又給他的傷口換過一遍藥,才爬出馬車外,與駕車的今夏並肩而坐。

「他怎樣了?」今夏低聲問道,他們這輛馬車殿後,距離其他三輛馬車尚有些距離,倒也不怕被人聽見。

「傷口倒是愈合得很快,就人總不醒,會不會是這裡頭受了傷?」楊岳用手指了指頭。

「不會,我檢查過他的頭部。」今夏口中雖然這麼說,心裡也有點犯嘀咕,「……不過萬一有牛毛針之類的暗器,說不定沒看出來。」

楊岳道:「我想,還是該找個大夫給他瞧瞧。」

「嗯,等歇息的時候我找時機和陸大人說。」今夏道。

聞言,楊岳楞了下,想起爹爹的話,遂道:「……還是我去說吧。」

聽出他語氣有異,今夏瞥了他一眼:「你怎得了?這幾日我就覺得你古裡古怪的,好像老防著我。」

「哪有。」

楊岳不自在地從她手中接過韁繩,做專心駕車狀,豈不料他這幅模樣落在今夏眼中更顯心虛。

「快說,爺沒耐性你是知道的。」今夏伸手作勢欲撓他腰眼。

「別鬧,待會驚了馬可不得了。」

今夏睇他:「……是不是頭兒吩咐了什麼,你不敢告訴我?」

楊岳不做聲,專心致志地趕車,今夏也不迫他,歪著頭專心致志地盯著他看。過了半盞茶功夫之後,楊岳終於敗下陣來,歎了口氣道:「爹爹說了,叫我看著你,讓你離陸大人遠點。」

今夏一怔:「頭兒是怕我得罪他?」

「爹爹也沒說特別清楚……」楊岳抖了抖韁繩,「我估摸他的意思,一層自然怕你無意中得罪了他,還有一層大概是擔心男女有別,怕你被他占了便宜。」

「頭兒就是容易想太多。」今夏無奈地歎了口氣,朝前頭努努嘴,「你瞧人家表妹知書達理如花似玉,怎麼可能瞧得上我。」

「說得也是。」楊岳附和著,隨口問道,「那位表妹叫什麼來著?」

沒好氣地轉頭瞪了他一眼,今夏才答道:「淳於敏,她是陸大人的外祖母的娘家大哥的二公子的女兒。」

「啊?」楊岳一下子沒聽懂,在腦中捋了好幾遍才反應過來,「她是陸大人外祖母的侄孫女,如此說來,她也是大家閨秀呀。」

「還用說,服侍她的老嬤嬤比我娘都氣派。」今夏嘖嘖道。

正午日頭正烈,好不容易尋到了一家山野小店打尖,但小店中唯有大餅和野兔肉,做得粗糲,莫說淳於姑娘,便是隨伺的丫鬟嬤嬤也都皺了眉頭。

見表妹食不下咽,陸繹便讓店家復去做些清淡點的菜餚端上來。今夏在旁無趣,自取了大餅到店外邊,邊看著車夫給馬匹飲水邊撕餅吃。不多時,整張餅便已囫圇吞下,究竟什麼滋味也沒嘗出來,只管個肚飽。

給馬飲過水,兩名車夫自她身旁經過,徑直進小店去。今夏若有所思地轉頭看了眼他們的背影,眉間微微顰起。

一根兔腿從旁遞過來。

「兔肉是老了些,你多少也吃點吧。」楊岳道。

今夏搖搖頭:「你吃吧,天熱,我吃不下……你看見那倆車夫沒有?」

楊岳也不勉強她,縮回手來,點頭道:「看見了,是練家子吧?」

「不是一般的練家子,」今夏擰眉,「瞧他們走路的模樣,哪裡像個人下人。」

「興許大戶人家的車夫是比尋常車夫要氣派些,再說,淳於姑娘出遠門,外祖母派幾個身手高強的人護衛著,也是情理之中。」楊岳轉向她,「怎得?你疑心他們有問題?」

「就是覺得不像車夫……你待會記得提醒陸大人一句,對他二人多加留意。」今夏叮囑他。

楊岳點點頭。

說話間,有人自身後行來,今夏心有所感,扭頭看去,正是陸繹,身旁還跟著淳於敏。

陸繹對楊岳吩咐道:「淳於姑娘因車馬顛簸,脾胃虛弱。我看這店家的飯菜也尋常得很,你善廚藝,能不能料理兩個小菜,好歹讓她多吃幾口。」

「大人過獎,卑職只擔心山野之地,只怕食材上……」楊岳頗為難。

「你先去灶間看看,不要你做山珍海味,可口就好。」陸繹溫和地堅持。

楊岳只得去了。

剩下一個今夏在原地,只能乾看著他們兩人,偏偏陸繹也不開口。

「……那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大楊待會兒若做的不好,大人您也別怪他。」今夏朝淳於敏也是一笑,「淳於姑娘也請多包涵。」

淳於敏溫婉笑道:「袁姑娘說得哪裡話,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該請你們多包涵才是。」

寒暄客套是今夏的拿手活,當下笑道:「山路崎嶇難行,天又熱,怪不得姑娘,便是我們也無甚胃口。」

「你們當捕快,成日東奔西跑,甚是辛苦吧?」淳於敏問道。

「分內之事,都是應當的。」今夏笑道,「其實,這一路行來尚好,若是遇上大雨,那才真叫辛苦。」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遠遠天邊滾過一陣悶雷。

陸繹斜睇了她一眼,什麼都未說,轉身仍入內去。淳於敏朝她笑了笑,也跟著進店去了。

今夏瞇眼,手搭起涼棚,朝遠處眺望,果然看見天際處雲層烏壓壓的。

「也許只是過路的雲,不一定會下雨吧。」她喃喃道。

吃過楊岳所做的山珍小菜,一行人復啟程,才行了不到一個時辰,瓢潑大雨從天而降。

原本就崎嶇的山路泥濘不堪,愈發艱澀難行。馬車時不時陷入泥坑之中,今夏所在馬車因載物最多,車上還有個阿銳,故而是馬車中最沉的一輛。

今夏與楊岳忙活著將粗毯鋪在車輪下,再策馬推門,淋得像落湯雞一般。饒得是這樣,還是有些坑實在難以逾越,幸虧陸繹讓前頭一名車夫來幫他們推車,這才順利前行。

除了他們這輛,其他幾輛馬車狀況也好不了多少,連陸繹都親自來推馬車。除了淳於敏,因陸繹堅持不讓她下馬車,其他眾人皆是全身濕透。

終於在日暮時分到了鎮上,住進客棧之後,各自先回房中梳洗更衣。

今夏才換好衣裳,邊想心思邊擦著頭髮,聽見有人敲門,開門後她便怔了下——已換過一身竹青直身的陸繹立在門口。

「大人……」

她原想問他有何吩咐,轉念想到自己方才思量的事情,連忙伸手把他拽進來,徑直把門關上。

見她秀發半濕,又見她緊張地關門,陸繹頗好奇地靜觀其變。

「大人,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下。」今夏正色道,「不知道大楊向你提過沒有,淳於姑娘所帶的兩名車夫有古怪。」

「有什麼古怪?」聽聞是這事,陸繹興致不高,淡淡問道。

「那兩人都是練家子,而且功夫不弱。今日幫我推馬車的那人,內力明顯要強過我一大截,著實不像尋常看家護院的武師。」

「那麼,你覺得他們會是什麼人?」

今夏皺眉忐忑道:「那就保不齊了,會不會他們像阿銳那般,也是嚴世蕃的人?」

陸繹歎了口氣,靜默了片刻,才道:「我會留意他們……你這整日就在想這事?」

「當然,我越想越覺得他們可疑,大人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今夏說罷,這才後知後覺地發覺陸繹手裡還端了碗湯,「……這是薑湯?」

「嗯。」陸繹點頭。

「大人您還特地端薑湯給我喝,您真是太客氣了,卑職何德何等……」

今夏滿心歡喜,一邊客套著一邊就去接薑湯,卻見陸繹縮回手去。

「不是給你的,是讓你替我端去給淳於妹妹,她是姑娘家,我不好進她屋子。」陸繹吩咐道,「你快端過去吧,薑湯趁熱喝才好。」

「……卑職遵命。」

同樣都是姑娘家,但身份地位不同,果然是雲泥之別,今夏暗歎口氣,把半濕頭髮隨意一挽,接過陸繹手中的碗,就去給淳於姑娘送薑湯。

待她復回來時,陸繹已經離開,有一碗冒著熱氣的薑湯好端端地擺在她桌上。她楞了一瞬,估摸著是楊岳給她送來的。

「還是自家人好。」她心裡雖這麼想著,卻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