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因昨日大雨,道路泥濘,這一路行得甚慢,直至日上中天都沒有找到可以歇腳的小店,連茶寮都沒見著一個。

一行人中陸繹、今夏等人皆是在路上顛簸慣的,倒不覺得如何,但淳於敏並丫鬟嬤嬤卻吃不消這般勞累,陸繹尋了一處稍稍乾爽的地方,讓她們下馬車歇息透氣。岑福則奉命先往前頭探路。

礙於身份有別,今夏心裡雖然甜滋滋的,言行間卻絲毫不敢造次,連多看陸繹兩眼都生怕被旁人看出端倪來,反倒對他愈發疏遠。

「袁姑娘,這是我家姑娘讓我送來給你的。」一丫鬟行過來,手上托盤上擺著一杯水。

「多謝你家姑娘,我帶了水囊。」

今夏推辭道。

「這是滴了玫瑰露的清水,有助於提神醒腦,姑娘特地讓我送過來的。」丫鬟口齒伶俐,很會說話,「姑娘說,昨日她在袁姑娘面前失態,聽說還差點讓人誤會袁姑娘你,姑娘實在慚愧得很,還請袁姑娘原諒。」

「不不不,暈血嘛,我知曉這毛病,怪不得她。」今夏忙道,見丫鬟仍殷勤地捧著托盤,只得把那杯水拿過來一飲而盡。

既然淳於姑娘這般知書達理,她也須表現下自家的寬廣胸襟,行到淳於敏跟前,笑道:「多謝姑娘的水,昨日之事,不必介懷。」

「袁姑娘快請坐。」

淳於敏嫣然一笑,忙命丫鬟取了繡墩,請今夏坐下。

今夏瞧她面色蒼白,大概是山路顛簸的緣故:「淳於姑娘不常行遠路吧?」

「見笑了……」淳於敏慚愧笑道,「大概是昨日下雨的緣故吧,馬車有點顛簸。你們平素在外辦案,若是遇上大風大雨,想來必是辛苦得很。」

今夏擺擺手:「大風大雨其實挨一挨也就過去了,最怕是遇上塌方,那才叫走背字呢。」

不遠處岑壽聽見她的話,本能地皺了皺眉頭,卻看見身旁的陸繹看著樹林無緣無故地微笑,他循著陸繹的視線往林子裡頭望了又望,什麼異常都沒有,著實叫他費解得很。

不多時,便看見岑福折返回來,面帶憂色,翻身下馬,急行至陸繹面前稟道:「大公子,前頭不到二裡地塌方了,沒法過去,恐怕我們得折返回去,又或者另尋一條路。」

塌方!今夏扶額,居然真讓她給說中了。

岑壽沒好氣地瞪了眼她,目中含義不言而喻,嫌棄她是個烏鴉嘴。

陸繹神色間波瀾不驚,自取了地圖查看,片刻後道:「折返到方才的路口,然後朝東南方向走,再往前就到玄音觀。」

「咱們要去道觀?」今夏忍不住探頭問道。

「玄音觀原是道觀,因香火好,來往的人多,漸漸在山腳下就形成了一個鎮子,鎮子也叫做玄音觀。」陸繹側頭看她,忽而一笑,「半仙,說句吉利話來聽聽。」

「……」今夏笑嘻嘻的,腦子都不帶轉一下,出口便是,「步步高升,早生貴子!」

也沒料到她竟會說這話,陸繹也怔了怔,繼而大笑,連連點頭道:「說得甚好。」

岑福與岑壽就候在一旁,他兄弟二人本是陸家的家生子,打小便認得陸繹是大公子,知他性情沉穩,喜怒內斂,難得見到他笑得這般暢快。兩人對視片刻,一人了然,一人詫異,心下各異。

淳於敏對陸繹並不相熟,在此次同行之前,也只在陸繹探外婆時打過一、兩次照面而已。但陸繹的事情,她卻自家人口中聽說不少,文才武略如何如何出眾,做事有條有理,性情又是難得沉穩,不像尋常官宦子弟那般跋扈。此番同行,陸繹對她也甚是照顧,言談舉止溫文有禮,她卻能感覺到兩人之間的生疏隔閡。這時見到陸繹大笑,眉目間光華盡綻,並無平日所見的收斂,她不由也怔怔了,望向他身旁的今夏……

改道玄音觀,從地圖上瞧,雖是繞了些遠路,但路卻好走了許多,馬蹄踢踢踏踏,行起來快了許多。

這一路過去,路上的人愈行愈多,到了天快黃昏,已接近玄音觀時,簡直就是被人群簇擁著在往前走。

今夏環顧四周,心下著實詫異,探頭問馬車旁一位胖乎乎起勁趕路的大嬸:「大嬸,您也是往玄音觀去?」

因走路而走得臉紅撲撲的,大嬸氣都喘不勻,顧不上與她攀談,只點了點頭。

「咱們同路,要不您上來歇口氣?」今夏招呼她坐到車轅上,岑壽斜睇了她一眼,沒吭聲。

大嬸猶豫了片刻,身子一挪,坐了上來,邊抹汗邊朝今夏謝道:「多謝了……哎呀……還是你們馬車舒服,你們這是去瞧病的吧?」

「瞧病?給誰瞧病?」今夏奇道。

大嬸也是一楞:「你們不是趕著去玄音觀找道長的麼?」

「找哪個道長?」

大嬸見她全然不知道,這才好心告訴他道:「明日是谷雨,這兩日鎮上有廟會,有一位極有本事的道長來玄音觀,在山門外擺攤為人消災解難,周圍十裡八村的人除了趕廟會,一多半都是趕著去會這位道長。」

「道長?算卦的?」

「不光算卦,他還給人看病、合八字,靈得很。去年我找他算何時能嫁出去,他算得一點都不差,所以今年我還得找他算算什麼時候能抱個男娃。」

今夏聽得心思也有點活絡:「這麼靈,那我也得去算算,看什麼時候能升職加薪。」

聞言,岑壽鄙夷地盯了她一眼。

「那道長什麼名號?」今夏趕忙問道。

大嫂神情惋惜:「那位道長可是高人,來去如神龍見首不見尾,連名號都不曾留下。」

身為捕快,這幾年在衙門裡面耳濡目染,今夏見過的十位高人倒有九位是騙子,當下默了默,心下暗忖:說不定是個行走江湖的騙子,不敢留名號,說不定是怕被人追債吧。

往前行了不久,黃昏時分便進了玄音觀山下的小鎮,由於廟會的緣故,原本就不寬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盡是人,通往山上道觀的石徑也可看見人頭攢動。

客棧生意幾乎間間爆滿,岑福好不容易才尋到一家尚有兩間空房的客棧,加了價錢,才總算順利讓陸繹和淳於敏住進去,剩下的人只能在馬車上將就一宿。

岑福將陸繹的行裝拿到房間,打點好一切,見陸繹始終不開口,不得不試探問道:「大公子,袁姑娘那邊,卑職是不是再找店家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給她騰間房出來。」

陸繹思量片刻:「不用……」

今夏是風餐露宿慣了的,往日錯過宿頭,野地裡隨便一裹也照樣睡覺。眼下見陸繹與淳於敏住進客棧,不禁歎了歎人家投胎的准頭,隨即就被客棧不遠處琳琅滿目的小攤子吸引住了心思。

因人就歇在馬車上,馬車上的諸樣物件都不用卸下來,倒是省事得很,加上岑壽一副極不待見她的神情,今夏索性躲開來,向楊岳交代了一聲,美其名曰了解周遭環境,便沿著小街一路逛下去。

雖是個捕快,整日裡舞刀弄棒,可今夏骨子裡畢竟還是個小姑娘家,看見光潤細致的小瓷人、小巧精致的竹編馬車等等小玩意兒就走不動道兒,躬著腰一樣一樣地細看,詢價,搖頭歎氣,然後接下去瞧下一件……

就這麼慢騰騰地順著小攤走,不知不覺間行至通往山上道觀的石徑之下,周遭華燈初上,抬眼看蜿蜒上山的石徑小道,提著燈籠的行人由上而下,燈火閃爍其間,別有一番景象。她仰頭看著,正尋思著自己是不是也該上山找道長算上一卦,又躊躇囊中羞澀,恐怕香火錢也付不起……

有人挽了她的手,掌心溫厚。

今夏怔了怔,轉頭看去,正是陸繹。

陸繹神情自若,瞥她道:「逛得這麼出神,你錯過飯點了可知曉?」

今夏呆住,如夢初醒繼而一臉的悔恨:「……你們都用過飯了?」沒趕上飯點就意味著得自己掏錢吃飯,這對於今夏來說絕對是人生中不可饒恕的錯誤。

陸繹點頭:「岑福他們,還有楊岳都吃過了。」

今夏聽出些許生機:「大人,你還沒用飯?」

陸繹不做聲,淡淡掃了她一眼,便仰首去看燈火闌珊的蜿蜒山路。

「正好,我陪你啊,一個人用飯多無趣。」今夏笑瞇瞇地歪頭看他,「大人,你想吃什麼?」

「你呢?」陸繹反問她。

「我什麼都吃,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只要煮得熟,沒有我吃不下的。」今夏很是豪邁。

「失敬失敬。」陸繹睇她。

今夏作謙虛狀:「哪裡哪裡,是六扇門領導有方。」

陸繹往前信步而行,手仍舊挽著她的,口中道:「聽說此地的竹鷓鴣很有名,肉嫩味鮮,既然來了,不妨嘗一嘗。」

近旁便有一家飯店,今夏喜滋滋地隨著陸繹踏進去,便見方桌邊有一人,藍衣飄逸,遂上前笑喚道:「小藍道長!」

藍道行抬首,看見今夏,也是一笑:「姑娘今夜可比昨夜有神采。」

說話間,他看見今夏身後的陸繹,也看見相挽的手,微笑著看向陸繹。

「看來我與姑娘有緣,不介意的話,請坐。」他起身相讓。

今夏自然是不介意,但卻不知陸繹是否願意,目光詢問地望向他。陸繹見藍道行雙目清澈,舉止間並不似尋常江湖術士,遲疑片刻,看了今夏一眼,方才坐下:「叨擾道長。」

藍道行的行囊擱在旁邊長凳上,一根細竹竿挑著布幡歪靠著,今夏側頭瞧了瞧布幡上的字,興致勃勃地問道:「小藍道長,你還會算卦?」

「行走江湖,混口飯吃而已。」藍道行笑了笑,伸手將自己的布幡豎起來搖了搖,「奇門遁甲,紫微斗數,四柱八字,陰陽五行,九星風水我皆略通一二。」

「這麼多都懂……」今夏嘖嘖,「你為了混口飯吃真是挺拼命的。」

「哪裡,不瞞姑娘,醫術我也略通一二,什麼灰甲、牛皮癬、痔疾等等難言之隱,便是家中小貓小狗有了毛病,我也都看得。」

今夏肅然起敬:「道長果然博學多才……當真治得好?不會是騙人診金吧?」

藍道行不緩不急,淡然答道:「治得好的是病,治不好的是命。」

陸繹在旁始終一言不發,直至聽到此處方才微微一笑,問道:「是命又該如何?」

「命,是骨子裡的病,投八卦爐,壓五行山,銅漿鐵汁,也許就能等到一線生機。」藍道行答得甚快,似乎早就知道他會有如此一問。

兩人四目相對……

這道士似俗非俗,見識異於常人,倒不能小覷於他,陸繹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