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不太喜歡葉蓁蓁。一般人也許看不出來,但是葉蓁蓁就能感覺到。其實懂些舊事的人猜也能猜到,太后娘娘的娘家許氏一族曾經也是很有些勢力的,後來嘛……被葉修名給收拾狠了。
那時候葉修名也並非全是為了自己的權利地位。當時許氏如一株百年巨樹,枝繁葉茂。族中多人官居要職,同氣連枝,一時在朝堂上形成很大的黨派,連先皇行事都要先掂量一下他們的感受。葉修名看不過眼,便聯合先皇給這棵大樹修剪了一番枝葉。那場爭鬥,雖然沒出人命,卻讓許氏一族元氣大傷,至今還沒恢復過來。
而如今的葉氏與曾經的許氏是何等的相似。歷史彷彿一個巨大的車輪,它不僅在前進,也在轉動,一遍遍重複曾經發生的故事。
所以這些天葉蓁蓁去慈寧宮請安時,太后對她的態度都淡淡的。當然,這種冷淡隱藏在她素日清淨寡為的性格中,便讓人不易察覺。
不過太后娘娘對賢妃似乎很喜歡,惜字如金的她,倒每每要和賢妃多聊幾句句,旁人看在眼裡,眼熱得緊。
是啊,先得了皇上的寵愛,如今又有太后娘娘的眷顧,這賢妃才進宮幾天,已經是炙手可熱的人了,假以時日……
「假以時日,娘娘豈不是要被她欺壓到頭上去!」素風神色凜然。她忍了半天,才說得如此含蓄,畢竟「被搶了鳳印」這類話實在不太吉利。
葉蓁蓁正坐在鏡子前讓素月幫她卸妝,聞言看了一眼素風,她正在往香爐裡添夢甜香,眉頭擰在一起,讓人看了直想好好給她掰掰。
「要我說,你這性子也該改改了,多大點事兒。」葉蓁蓁笑道。
素風沒了脾氣,「娘娘,是您受了欺負,怎麼倒反過來勸奴婢?」
素月說道:「娘娘,素風的話雖不中聽,卻也是這個理兒。您也該上上心了。皇上……」
「行了行了,」葉蓁蓁一聽這倆字就煩,「好好的怎麼又提他。明天是就是中秋了,我想吃蓮蓉餡兒的月餅。」
素風還想勸,素月給她遞了個眼色,兩人只得順著月餅的話題說下去,把葉蓁蓁哄得高高興興地就了寢。
葉蓁蓁睡了後,素月和素風在外間閒聊,聲音壓得低低的。
「明日便是中秋了,按例,每月初一十五,皇上都會來坤寧宮。咱們可要好好準備,千萬不能隨著娘娘的性子來了。」
「正是呢,我聽說每到這個時節,各宮的娘娘都會親手做了月餅獻給皇上,以表心意。咱們皇后娘娘……」
「可別提做吃的,皇后娘娘的手藝你又不是不清楚。表少爺都說過,吃了她做的東西就只想去死,咱們要是把她做的月餅端給皇上,弄不好就是謀逆的大罪!」
「可是……」
葉蓁蓁此時正躺在床上,眼睛大睜。因白日睡得多了些,所以她現在就有些失眠。她耳力極好,外間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心下也頓時亮堂起來。
於是次日午膳十分,紀無咎便收到坤寧宮送來的月餅兩碟,過來的小太監特特地和馮有德言明這是皇后娘娘親手做的,請皇上一定親口嘗一嘗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馮有德暫時摸不準皇后娘娘的路數,便一字不差地如實稟報了紀無咎。
紀無咎有些意外,這個葉蓁蓁,她終於覺悟了嗎?
再看那月餅,不過蛋黃大小,小巧可愛,上面印了「花好月圓」「國泰民安」等吉祥話,看起來很討喜。他對葉蓁蓁的討厭也就減淡了那麼幾分,拿起一塊,嘗了一大口。
然後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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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餅的殺傷力是巨大的,當天晚上家宴時,紀無咎陰鬱的心情都沒緩過來。說來這也不能怪他,他生下來便是皇室嫡長子,自小錦衣玉食,八歲被立為太子之後,排場就更大了,入口的東西自然也更加謹慎細心,那胃口簡直是用金玉堆出來的。可以這麼說,他覺得味道一般般的東西,放在普通人那裡都能算是人間難得幾回嘗的珍饈美饌了,那麼若是連普通人都覺得難吃到令人絕望的東西呢……
所以紀無咎的嘴巴遭受了自他有記憶以來最慘烈的打擊,他一時情緒低沉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此,當晚的家宴,幾個後宮妃嬪們打起精神來聊了會子天,看到皇上沒什麼興致,也就很快散了。
當晚紀無咎去坤寧宮溜躂了一圈便出來了,並未留宿。這是一個很明確的信號:皇上極其不喜歡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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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妃從家宴上回來之後,心內始終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清愁。她站在邀月宮階前,看著天上那一輪玉盤,若有所思。
月光如一層薄薄的霧氣,繚繞不散。四下里很安靜,周圍有不知名的蟲兒在鳴唱,給這秋夜添了幾分靜謐。
賢妃突然想起她離家時爹爹給她的最高指示:一定要讓皇上廢后!
廢后廢后,談何容易。那葉蓁蓁面上憨直,內裡卻冰雪聰明,又行事無常,讓人琢磨不透。
而且,自她收到第二個蟾蜍之後,皇上有好幾日不曾翻過她的牌子了。
想到這裡,賢妃不自覺嘆了口氣。
「娘娘,可是想家了?」宮女秋楓問道。
「這種話莫要讓本宮聽到第二遍。一入宮門,這皇宮便是本宮的家。」
紀無咎在外面聽到此話,甚是滿意。這民間有句話說得好,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賢妃單獨來看,也許只讓人覺得是一個漂亮的、善解人意的聰明女子,可是和葉蓁蓁放在一起,高下立判。紀無咎發現,有葉蓁蓁的襯托,他後宮的女子都顯得美好起來。
他笑呵呵地走進邀月宮,賢妃一見紀無咎,又驚又喜,心內似有千言萬語,話到嘴邊卻嚥了回去,只一雙美目含著淚光望向他。紀無咎頓時就有一種身為男人的滿足感,和她一起花前月下品酒賞月,很像一對兒神仙眷侶。
氣氛如此之好。賢妃被紀無咎勸了幾杯酒,已經醉得兩頰酡紅,媚眼如波。紀無咎也覺身上熱起來,將她打橫抱起,笑著在她櫻唇上香了一口,接著便打算進屋辦正事兒。
然而此時,外頭卻突然有太監急報:「皇上,露華宮出事了!」
這一晚,紀無咎注定要度過他人生中最疲憊的一個中秋。他走穴趕場一般,一夜之內連著換了好幾個地方。
因此,等他到露華宮時,臉色很不好看。
葉蓁蓁已經在露華宮了,正饒有興致地在一旁欣賞哭得梨花帶雨的麗妃,一邊還裝模作樣地勸她。紀無咎聽到她勸人的話,禁不住皺眉。
「你這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哭什麼哭,快別哭了。」
「那小畜生想來是和你上輩子結了緣,這輩子是來為你擋災。因果天注定,強求不來。為你一死,於它也許是善緣。」
「莊子死了老婆都不哭,你不過死了個貓。」
「素風,去坤寧宮拿幾件首飾給麗妃娘娘壓驚,記得把本宮新得的那個檀香木的大蟾蜍拿來,那個是一套的,還有十二個小蟾蜍,一併取來。」
麗妃急忙止了哭聲,反過來一抽一噎地勸葉蓁蓁,總算打消了她的念頭。
紀無咎大概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之後,便大搖大擺地出現了。後宮之中竟然出現此等惡性事件,這下他要好好問一問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