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回宮

  皇上御駕親征,大勝而歸。葉修名率文武百官在永定門外迎接凱旋的三軍。紀無咎已經換上閃瞎人狗眼的金龍甲,騎在通體雪白無一根雜色的駿馬上,擺出一個十分冷峻的面容,供萬人瞻仰。葉蓁蓁不好露面,只穿著普通的底層軍官鎧甲,混在他身後的人群中。

  這次的御駕親征使紀無咎的威望暴漲,幾乎全京城的百姓們都跑來圍觀,從永定門到皇宮的一路上擠滿了人,許多人沒有落腳之處,紛紛爬到牆上和房頂上,來一睹皇上的丰姿。本來葉修名擔心紀無咎的安全,想下令阻止百姓上房,方秀清覺得這是百姓們的一片愛戴之心,不好禁止。葉修名難得地聽了一回他的意見,於是下令加派侍衛保護皇上。

  紀無咎所過之處,無需任何人領頭,老百姓們自發自覺地跪倒在地山呼萬歲。

  人這麼多,他也不好飛奔回去,只好勒著馬,放慢了行進速度,一路慢悠悠地回了皇宮。

  回了皇宮,紀無咎先是帶著葉蓁蓁給太后問了安,接著來到養心殿,接待了內閣的幾個大臣。

  君臣互相恭維一番,這個說「皇上聖明勇武用兵如神且為社稷身先士卒實在是我大齊之幸」,那個說「朕不在的這些日子諸位愛卿鞠躬盡瘁勞苦功高實在是朕的肱股」。

  各自面不改色地說了這麼些廢話,終於說到正事。正事有好多,紀無咎不在的這些日子,內閣把大小政事處理得都很穩當。

  只有一事,其他人連話頭都不敢起,葉修名也不提,只是目光時不時掃到方秀清。

  關於太后幹的傻事兒,葉修名身份敏感,不方便提,其他人也不好在皇帝面前告他親媽的狀。只有方秀清,他是內閣次輔,和皇帝穿一條褲子是人盡皆知,別人不能說不好說的,擱在他這裡就少了些顧慮。

  其實方秀清也不情願跟紀無咎說這件事。本來嘛,後宮之中,太后對賢妃多有照拂,想要扳倒皇后,大概要許多人齊心協力才能辦到。所以方秀清之前已經隱隱地有向太后靠攏的意願了。可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他發現太后此人色厲內荏,外面精明,骨頭裡實在糊塗,他女兒跟著她,弄不好是要被拖後腿的。

  於是方秀清決定和太后保持距離,這個時候面對紀無咎也不再猶豫,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紀無咎聽完之後,沒什麼表情,讓諸位閣臣先回去了。

  沒表情就是最大的表情,大家都是聰明人,各自心照不宣,思考著這幾天該避著的人與事。

  這頭紀無咎不痛快,那頭葉蓁蓁更不痛快。她和紀無咎前腳一走,太后後腳就把賢妃接回來了,不僅接回來了,還讓她獨自暫理六宮諸事,不僅讓她暫理六宮諸事,還讓她代替皇后行先蠶禮!

  自古皇帝祭天,皇后先蠶,這是永遠不能踰越的規矩。若是後位空缺,或是皇后不便,當年的先蠶禮可以取消,就是沒聽說過哪個妃子帶著命婦們採桑餵蠶的,見過王爺代替皇帝祭天的麼?

  越俎代庖,亂紫奪朱,這個太后,也太不講究了!

  還有賢妃,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太后待久了腦子也跟著壞掉了,這種招罵的事她還真敢做。今年蠶絲的收成好便罷,倘若不好,她賢妃就等著吧,指不定有多少人往這件事情上推呢。再說了,她爹可是內閣次輔,官聲一直不錯,現如今教出這麼個沒上沒下沒進沒退知書不識禮的女兒,也不知道會被那幫子讀書人怎麼編排呢。

  想到這裡,葉蓁蓁也不生氣了,光剩幸災樂禍了。

  不得不說,葉蓁蓁雖腦子不一定比賢妃靈光,行事也不如她穩重,但是在大局觀上,賢妃不如她。

  當日賢妃回宮之後,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威望直線下降,十分地不適應。太后讓她代替葉蓁蓁行先蠶禮,她滿心想的是,這是個重新確立威信的好時機,也可在命婦中擴大她方家女兒的影響力,因此沒怎麼猶豫便答應了。方秀清聽說此事時,覺得十分不妙,然事已成定局,他也無可奈何,只悄悄地讓人往皇宮裡遞了個話,大意是讓賢妃離太后遠點兒。

  賢妃以為她父親想多了,高高興興地行了先蠶禮。過了幾天,就開始有人指責賢妃這事兒做得名不正言不順。男人們不好意思揪著女人罵,只好罵女人她爹。方秀清頂著巨大的壓力,再次讓人往宮裡遞了話,讓賢妃一定要離太后遠點。

  後來太后幹了那件傻事兒,賢妃也看出了她智力上的下限。只是賢妃此人自負聰明,心裡想的是太后雖笨了些,但用來對付葉蓁蓁,實在趁手。她只要行事謹慎些,別被抓到把柄,不就行了。因此她並未聽父親的話。

  且說這邊,紀無咎在養心殿一直待到天擦黑,把近期朝政上的事情過了一遍,見大小政事果然被內閣處理得井井有條,心情總算舒暢了些。

  馮有德進來問紀無咎是否傳膳,紀無咎放下手中的摺子,「不了,去坤寧宮,」他站起身,微微伸展了一下胳膊,想了一想,又對馮有德說道,「算了,先去看看賢妃吧。」

  紀無咎已經知道賢妃被太后接回來,還知道她做了什麼事,雖然對她不太滿意,他還是打算再給她些機會,不為別的,就為她爹。要料理一個后妃,紀無咎幾乎不用費力氣,但是方秀清是個挺難得的人。此人有才華,有威望,不驕不躁,心思通透,為人圓滑知變通,不像葉修名那麼強。他雖偶爾營私,但對皇帝又確實忠心。

  這樣一個人,一定會成為名垂史冊的賢臣。所以,對待賢妃,紀無咎真心不忍下太重的手,寒了忠臣的心。

  賢妃覺得紀無咎今天回來,很可能來她這邊,俗話說得好,小別勝新婚嘛。兩人幾個月沒見,他與葉蓁蓁卻天天相處,總會看膩的吧。

  因此她好生打扮了一番,晚上邀月宮剛擺了膳,紀無咎竟就來了,於是歡歡喜喜地吃了飯。賢妃想著,皇上來不及用膳就來了邀月宮,看來是真的想她了,於是她更加高興,面上不覺帶了幾分j□j。

  只不過在侍寢之前,賢妃還有一事要做。

  「愛妃這是怎麼了?」紀無咎故作錯愕地看著眼前跪在地上的賢妃。

  賢妃再抬頭時,眼圈已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著轉,「臣妾有罪,請皇上責罰。」

  紀無咎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說道,「你何罪之有?」雖如此說,卻並未讓她起來。

  賢妃便知道自己這一跪跪對了。她臉上現出羞慚的紅暈,答道,「皇后娘娘離宮之時,太后娘娘再四要求臣妾主持先蠶禮,臣妾一時昏了頭,便應下了。臣妾如此僭越,實在失禮得緊,請皇上降罪!」

  三言兩語,雖點出了是太后要求她的,卻也並未推諉責任。紀無咎雖依然神色平靜,但賢妃就是能感覺到他的情緒好了些,因此她也悄悄鬆了口氣。

  紀無咎沉默了一會兒,見賢妃跪得累了,身上不自在地扭動,他才說道,「你先起來吧。」

  「臣妾罪不可恕,皇上不罰臣妾,臣妾就不起來。」

  「你想讓朕怎麼罰你?」紀無咎眸光一動,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賢妃的臉色更加通紅,低頭不語。

  紀無咎微向前傾了一□體,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賢妃由紀無咎扶著,緩緩站起身。大概是跪得久了,膝蓋一軟,竟又再次跌倒,好在被紀無咎接住了。

  賢妃坐在紀無咎的懷裡,埋頭不敢看他。

  紀無咎微微皺了一下眉。美人在懷,若說一點不動心,那就不是男人。但他轉而一想到葉蓁蓁那醋罈子,又覺得好笑,自己今日若是和賢妃親熱一次,他日也不知要費多少力氣才能再爬上她的床。他自然喜歡看葉蓁蓁吃醋,只不過凡事都要有個度,過猶不及。

  一想到葉蓁蓁,紀無咎的眉宇間不自覺地染上幾絲溫柔。

  賢妃見紀無咎久久沒有動作,便抬頭看他,一見他春水般溫柔的目光,她的腦子一熱,探頭湊上去要主動親他。

  紀無咎卻彷彿被她這個動作驚嚇到,突然一撒手,急忙站起身來。

  賢妃:「……」他就這麼把她扔在地上?

  「你僭越的是皇后,若是罰,自然也該由她來罰。明日自己去向她領罪吧。」紀無咎說完這句話,不等賢妃反應,匆匆離去。

  賢妃既震驚,又羞憤,還隱隱有些害怕。葉蓁蓁那個女人一肚子壞主意,讓她來罰……

  ***

  紀無咎從邀月宮出來,便去了坤寧宮,在外面制止了通報,他又無恥地站在窗外偷聽裡面的動靜。

  葉蓁蓁在玩兒一隻會說話的鷯哥。鷯哥是素風弄來的,花了不少錢,因想著皇后娘娘回來定然喜歡,所以一直放在坤寧宮養著。

  鷯哥大概是所有鳥裡頭最會學舌的,唐人有詩曰,「耳聰心慧舌端巧,鳥語人言無不通」,說的就是這種鳥。

  葉蓁蓁: 「說,甄威猛。」

  鷯哥:「真漂亮。」

  葉蓁蓁:「皇后娘娘甄威猛。」

  鷯哥:「皇后娘娘真漂亮。」

  葉蓁蓁:「笨鳥。」

  鷯哥:「你才笨。」

  葉蓁蓁:「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兒,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兒。」

  鷯哥:「……」

  葉蓁蓁:「紅鳳凰,粉鳳凰,紅粉鳳凰粉紅鳳凰。」

  鷯哥:「……」

  葉蓁蓁:「笨鳥。」

  鷯哥:「……」

  窗外的紀無咎聽得滿頭黑線,教鷯哥說繞口令,也太不厚道了,虧她想得出來。

  裡頭的鷯哥似乎被激怒了,乾脆脖子一梗,嚷道,「皇上駕到——!」

  葉蓁蓁嗤笑道,「他才不會來呢!」

  這句話讓紀無咎心猛地一跳,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纏綿在胸口。他高喊道,「誰說朕不會來的?」說著,走進暖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