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懲戒(上)

  有些時候,嚴刑拷打可能是一種不太人道的逼供手段。但是對於有些人,不打是不行的。經過一夜的嚴刑審問,許氏的一房管家果然招了。這房管家是許氏的家生奴才,男的是許尚永一府的大管家,女的是夫人面前得力的紅人。

  許尚永就是許為容的父親,太后的親弟弟,他曾鬧出姦污良家婦女致使對方自殺的慘案,後來紀無咎欽命此案嚴辦,許尚永就被判了絞刑,已被處決。現在這一府當家的是許尚永的大兒子許令,許為容的胞兄。許尚永一生風流,兒女眾多,卻只有許令一個嫡子。大夫人簡直把許令當做命根子來養,加上他那個不成器的父親,上樑不正下樑歪,導致許令從小就長得很歪,一身的紈袴習氣不算,又有個當太后的姑媽,簡直了,一般二般的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他身邊又聚了一班酒肉朋友,每天甜言蜜語地把他捧到天上去,更讓他找不到北。

  根據管家夫婦的招認,他們確實是奉了主子的命令,一起散播關於皇后娘娘的謠言。審訊的官員問得很仔細,不止管家媳婦承認大夫人下了這個令,管家也承認,大少爺也摻了一腳,下令讓他這樣做。

  紀無咎把手中的供詞放在案上,對跪在地上的人說道,「傳令下去,立即逮捕許府上下,無論男女老幼。許令及其母單獨審訊,其他人暫時羈押,聽候發落。」

  「遵旨。」

  這時,馮有德走進殿內,對紀無咎躬身說道,「皇上,方大人奉旨覲見。」

  「讓他進來。」

  方秀清一直在內閣辦公,離養心殿不遠,他被紀無咎傳見慣了,因此也不覺有什麼,只當這次也是有公事要交代。然而紀無咎從他進門,一句政事未提,只和他聊了聊賢妃。

  紀無咎說得含蓄,方秀清卻越聽越心驚,聽了幾句話,冷汗幾乎快要掉下來。皇上雖未挑明,但話裡話外流露著對賢妃的不滿,即便誇她,也是皮笑肉不笑,咬著牙說那麼兩句好話,聽在人耳朵裡,比直接罵她還驚悚。

  這可就有意思了,賢妃已經入了宮,是皇上的女人,按理說她做錯了什麼事兒,皇上直接處罰就好了,為什麼要把他這個外臣宣進來說這些話?

  是為了警告他敲打他,還是為了提前告訴他一聲要收拾她女兒?亦或者只是想告訴他,看在他的面子上,這次網開一面饒他女兒一次?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有一件事是肯定的:自己女兒這次犯的錯誤很大,很可能觸了皇上的底線。

  方秀清不知道紀無咎到底是怎麼個態度,因此也不敢多說,只道,「微臣管教無方,讓皇上為賢妃操心,實在令微臣寢食難安。」

  「朕倒沒操什麼心,真正操心的是皇后。」紀無咎答道。

  看來此事很可能與皇后有關,方秀清心想。葉家女兒果然不可小覷,當初被紀無咎視若仇讎,現在帝后二人似乎琴瑟和諧得很。

  紀無咎又說道,「既然管教無方,那就再好好管一管吧。」

  這可就更有意思了。莫說皇家,即便的普通人家的女兒,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似乎輪不到當爹的再來管教了吧?後宮的女人,想回趟家都費勁,他更是這輩子都不太可能再見女兒,即便見了,也要依君臣之禮,到底誰管教誰啊?

  雖然這話聽起來匪夷所思,但方秀清是個人精,從養心殿出來,回到內閣時,他已經回過味兒來了。

  自己閨女,怕是站錯隊了!

  自古以來,當皇帝的最忌諱的事情便是有人意圖奪走他手上的權位,為此,父子兄弟自相殘殺都不是罕事,何況區區一外戚。許氏是太后的母族又怎樣,當年紀無咎他爹連親哥哥都照殺不誤,現在他,面對自己的外公和舅舅,又怎麼會手軟。太后以為自己是皇帝的親娘,就可以為所欲為,有恃無恐,但是出了迎立新君這件事,必定會造成母子離心,到最後很可能出現皇上與太后勢不兩立的情況。

  遇到這種事情,自己那精明的女兒竟然敢公然站隊,還敢站在太后那一邊。

  這不是找死是什麼?!

  方秀清的心沉了又沉,暗罵賢妃糊塗。當初她在家時,是兄弟姐妹裡出挑的,渾身都是心眼子,言行舉止又穩重,頗有他的風範。有一度,他十分遺憾這女兒不是個男孩兒,不能一展抱負。後來把她送進宮時,雖免不了擔憂,但對她還是有信心的,傳聞中葉修名那孫女是個跋扈任性的,應該不難對付。

  現在看來,葉家孫女把皇后一位坐得穩穩當當,反觀自己的女兒,卻在一步步往絕路上奔。

  也不知道是她自己作的,還是老天爺的意思。

  方秀清垂頭喪氣地回到內閣。葉修名看到他,頗覺驚訝。官場上混的,都知道把心情藏著,臉上帶著統一面具,方秀清喜怒不形於色,鮮少見到他這樣。

  葉修名雖最近也因為皇后謠言的問題頭疼,但這會兒看到方秀清似乎比他還心情糟糕,於是他心情稍微好了些,笑著問道,「方大人可是遇到了什麼難題?不如與老夫說一說,老夫或許可一盡綿薄之力,為你排解一下?」

  方秀清疲憊地拱拱手,「有勞元輔親詢……因為辦事不力,被皇上親自督導了一番。」

  皇上罵誰也不可能罵你。葉修名心想,也不揭穿他,只是親切地拉著他的手臂,「哦?所為何事?老夫與你在聖上面前說和幾句罷,皇上或許可賣我幾分薄面。」

  方秀清懶得跟他扯皮,把他的手一推,「不勞元輔費心。」

  葉修名看著他的背影,心想這傢伙連面上的客套都沒心思維持了,看來真的出大事了?

  這頭方秀清在案前坐定,手中把著一支毛筆,兩眼出神。他仔細回想著紀無咎方才那句話,好好管一管?好好管一管?

  皇上的意思,難道是想給他個機會,讓他拉賢妃一把?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皇上待他方家還真是仁厚。說句不好聽的,皇上無論怎麼處理賢妃,他方秀清都沒資格放半個屁。但兩人怎麼說也是父女,賢妃有個不妥,方秀清也撈不著好處。現在皇上沒有直接收拾賢妃,而是先知會他,再給他女兒一次機會,這完全是皇上心軟,賣他面子。

  放眼整個大齊,怕也只有方秀清能有這個面子。

  方秀清嘆了口氣,提筆寫起摺子來。這個摺子當天便送到了紀無咎的案上,紀無咎看完了摺子,用硃筆在上面寫了兩個字:准奏。

  ***

  賢妃覺得自己的計策成功了,葉蓁蓁要完蛋了。

  方秀清上了摺子,說夫人病重,思念女兒,希望皇上恩准賢妃回家省親。紀無咎想也不想便答應了,讓賢妃第二天便回家。

  這麼大的恩典都給了,說明皇上在向她示好。

  一定是葉蓁蓁被診出懷孕,皇上惱羞成怒。但是這種醜事,他大概不願聲張。

  經過這次,皇后想要翻身可就難了。

  皇上主動示好,廢后指日可待,想到這些,賢妃怎會不開心。她去了坤寧宮,在太後面前說了好些乖巧話,把太后哄得合不上嘴,兩人一時都意氣風發起來,專等著把葉蓁蓁踩在腳下。

  次日,賢妃風風光光地回了方家。本以為母親確實身體抱恙,然而她雖面色憔悴了些,但身上沒什麼不妥。

  賢妃與母親說了些體己話,不知為何,母親說話間有些心不在焉,說了沒一會兒,便偷偷說道,「你父親想見你。」

  方秀清早已等候多時。賢妃知道父親有話對她說,因此屏退了眾人,只留方秀清一人和她在房間內,外面讓人把守著。

  不在人前,方秀清也顧不得君臣之禮了,問賢妃道,「流月,你最近可有做過什麼得罪皇后的事?」

  賢妃一愣,答道,「不過是上次先蠶禮之事,我已和皇后賠過罪,她也說了不再追究。父親不必再惦念此事了。」

  方秀清搖頭,「不對,你可還做過什麼?往大處想。」

  賢妃搖頭道,「我可一直都遠著她呢,父親為何問這些?可是有人在您面前說了什麼閒話?」

  方秀清只得說道,「皇上讓我好好管教你。」

  賢妃有些疑惑,「這話……這話是什麼意思?」

  「還能是什麼意思,你做了讓他反感的事,他看著我這張老臉,才這麼說,才讓你回來省親。你與我說實話,最近坊間流傳的關於皇后娘娘的謠言,可與你有半分瓜葛?」

  賢妃連忙答道,「沒有,那都是太后吩咐人做的。」

  方秀清面色一肅,「太后吩咐人做的,你如何得知?」

  「我……」

  方秀清沉聲道,「你到底有沒有渾水摸魚,做過其他事情?」

  「我……」

  「都這時候了你還不願與我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