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問這幾天,京城中最受百姓熱議的話題,不是國舅府造抄家發配,也不是三國議和使者要入京,而是九天玄女下凡投生的皇后娘娘。
鼎順茶樓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大茶館,這些日子每天高朋滿座,去的人倒不是專為了在那裡討茶水喝,而是為了給「京城第一嘴」劉俊先捧場。
說書唱戲的故事,左右都是那些橋段,一本故事,換個名字換個地方,就成了另一本,這也是常有的事。誰要是有個新鮮有趣的故事,又擅長說道,那好了,您就等著收錢吧。
這 個劉俊先,也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個時新的故事。說的是關於當今皇后娘娘的,又與本次皇上北征有關。他一張亮堂堂的快嘴,說起皇后娘娘智鬥蠻子,令人捧腹不 已,講起戰場上的激烈廝殺,又十分激動人心,說到大齊軍隊的軍威赫赫,更加大快人心。他這故事一共分五場,頭一天說完第一場,次日便有許多回頭客,領著不 少新客來聽。再說完第二場,便又多了許多客人。自此之後客人漸多,到最後一場時,茶館裡頭已經坐滿了人,還有不少好身手的,擠不進去,便扒著窗戶聽。打外 邊一看,平日裡嚴整闊氣的茶樓如今掛了好些人,甚是搞笑。
這本故事說完第一輪,劉俊先便從頭開始講,每天說一場,客人竟也不見少。是唄,全京城那麼多老百姓,且有人聽不全呢。況且一個故事一旦成為經典,即便大家都知道情節,只要說書的人功夫到位,便也總愛聽一聽。
茶樓老闆因此生意紅火,劉俊先因此發了大財,自是不消細說。
且 說劉俊先那些個同行們,把劉俊先的故事聽了去,便也開座說這一本。只因功夫不如人家,聽者自愛聽原汁原味的,只一些擠不進鼎順茶樓的,或是沒多少閒錢的, 才來聽他們的翻版,他們便覺矮了一頭。不過不要緊,書是死的人是活的,現編個別的故事不就得了。大傢伙既然愛聽皇后娘娘,咱們就多多地編關於皇后娘娘的故 事。
這樣一試,果然愛聽者眾。別家也有樣學樣,各自發揮想像力,把皇后娘娘朝不同方向塑造。有走現實路線的,有浪漫主義的,還有魔幻風格的,不一而足。
就 這麼著,京城裡突然颳起一股皇后娘娘熱,莫說說書先生,就是街頭挑腳吆喝的小販,或是學堂裡七歲的頑童,都能說出那麼幾句關於皇后娘娘的壯舉。什麼娘娘三 戲烏拉圖啦,娘娘三請觀世音啦,娘娘三打白骨精(還真有人信)啦,又或是關於皇后娘娘和皇帝陛下之間的風花雪月,套上別的書中的一些淫詞豔賦,聽者聽起來 也覺津津有味,也沒人追問為什麼皇后身邊只有一個宮女,皇帝身邊只有一個太監這種尷尬的問題。
書戲不分家。有些戲班子見狀,開始 把皇后娘娘的故事編成戲來唱,自然又是引起另一番熱潮。京中實力最強的戲班有四家,號稱四大班,其中又以雙喜班實力最強,聽眾最多。這個雙喜班裡唱小旦唱 得最好的,是個胖子,名叫常小苑,可以說是京中小旦第一人。關於皇后娘娘的戲曲,他唱出來的最受歡迎,場場爆滿。有一次劉俊先去雙喜班專程聽常小苑唱戲, 那本戲名字挺好,叫《龍鳳呈祥》。常小苑每一張嘴,都要引得台下叫好聲不絕,劉俊先耳中聽著絕妙無雙的唱腔,眼睛看著台上那個圓滾滾的娘娘,也不知這種做 法對皇后算是美化還是醜化。
劉俊先覺得挺忐忑,畢竟皇上把差事交給他辦,他也說不好自己這差事辦得怎麼樣。於是他找了紀無咎留給他的門路,面了聖。紀無咎聽完匯報,龍心大悅,當下賞了劉俊先許多東西,又立刻找了幾個表現不好的女真俘虜,以造謠生事的罪名判罪收押,好呼應民間所傳。
又 過了幾日,紀無咎親書「書驚四座」的牌匾,讓大內太監領著一隊儀仗,吹吹打打地送到鼎順茶樓。茶樓老闆已專門辟出一個寬敞地方來供劉俊先說書,此時御書的 牌匾一掛,真個風光無限,連朝中一二品大員都來瞻仰御筆。說實話,紀無咎雖寫得一手好字,卻並不愛炫耀,因此賞下來的墨寶並不多見,許多朝中重臣都不曾得 過這個體面,此時卻被普通一說書先生得了,真是羨煞旁人。
自此之後,劉俊先便成了當之無愧的天下說書人第一,且說書掛牌匾,也成了老劉家獨一份傳統。
皇后娘娘盛名四起之時,皇帝陛下遭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起桃色緋聞。
是這樣的。他去了那麼多次翠芳樓,總歸會有熟人看到,堵得上一張嘴,堵不上所有的嘴,因此在他最後一次離開翠芳樓,以為自己從此與這三個字再無瓜葛之後,他逛青樓的事情被言官們扒出來了。
男人逛青樓,除了會被自己的老子和老婆罵,別人自管不著。但是皇帝不一樣,說句不中聽的,既當了皇帝,就不要指望有什麼隱私了。不在你和皇后行房時旁觀記錄,就已經很人性化了。現在,你竟然還敢逛青樓?
就這麼著,紀無咎再次被言官們圍攻了。
而且這次情況與以往有很大不同。前面不是說了嗎,皇后娘娘在民間的形象陡然高大了許多,哪個人提起皇后娘娘不豎大拇指?好麼,你家裡放著那麼好的皇后娘娘不珍惜,竟然還逛青樓?
其實,皇帝畢竟是至高無上的,要是一般的皇后,大家也不敢有什麼微詞,可誰讓咱皇后是九天玄女娘娘投胎呢,嫁給你是完全給你面子。
紀無咎聽到這樣的說法,實在有些哭笑不得。他又怕葉蓁蓁多想,便把自己去青樓的底細一五一十地全跟葉蓁蓁說了,葉蓁蓁聽罷,心中十分觸動,當晚好好安慰了一番紀無咎。
紀無咎嘗到了甜頭,自此連著好幾天,夜夜求安慰不提。
雖然把老婆哄住了,但輿論不能坐視不理。老百姓現如今膽子越來越大,說的話也越來越不中聽。
可是怎麼理?專門為此事發個詔書,說明一下朕去花樓的真實目的以及朕還是很愛老婆很有節操的?可這個事它根本說不清啊……
紀 無咎滿以為等幾天,這陣風聲過去也就是了。但是皇后娘娘名聲在外,皇帝和皇后又是綁在一起的,人們但凡提到皇后娘娘,便總會想到皇帝,說一句皇后娘娘多麼 威武厲害,下一句就會接著感嘆皇上竟然逛花樓,嘖嘖。紀無咎對此還算淡定,但言官們不淡定,天天上摺子說這件事。無奈之下,紀無咎只好吃了這個悶虧,發了 個詔書,承認自己生活作風有問題,並且承諾改正,這才作罷。
又有人跟著出餿主意,建議把皇帝陛下在翠芳樓的那個姘頭,叫紅雲的,抓起來。紀無咎看到「姘頭」兩個字,不禁眼皮一跳,心中大罵出主意的人是個蠢貨。要抓人,也得有個罪名,紅雲能有什麼罪?
不過……紀無咎眯了眯眼睛,紅雲無罪,這翠芳樓裡還真有一個人,罪過不小,現在也是時候抓起來了。
第二天,紀無咎命刑部秘密逮捕了翠芳樓的頭牌花魁,柳月姑娘。
柳月姑娘因是重犯,單獨用一間牢房。興許是考慮到她是弱質女子,這間牢房挺乾淨,獄吏也沒給她上枷鎖,只把她關了。柳月是被敲暈扔進來的,從一開始醒來就張口喊冤,每隔一刻鐘就重複一次,掐點兒掐得很準。她的聲音嬌軟動聽,外面幾個大老爺們聽得心裡直搓火。
看管她的人早已接到叮囑,不要為難她,但也不要理會她。幸而這個女子雖口口聲聲喊冤,倒也沒有尋死覓活的,吃飯的時候照吃不誤,很是愛惜生命。
就這麼著挨了兩天,紀無咎來了。
柳月坐了兩天大牢,適應得很快,她正扶著牢門喊冤,面色紅潤,底氣十足。
紀無咎走進牢房,讓獄吏端了把椅子來坐下了。他的坐姿十分優雅好看,與簡陋的牢房有些格格不入。
柳月扭著身子走到他面前,低聲說道,「公子,是你呀。」聲音中透著一股熟絡與親暱。
「是我。」紀無咎答道。
「公子,救我……」她突然跪在他面前,抬頭看他,眼圈發紅,泫然欲泣。
紀無咎挑眉道,「救你自是沒問題,但也要看你誠心與否。」
柳月臉色便有些紅,吃吃說道,「公子只要能救我,您……您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紀無咎輕輕推開她搭在他膝上的手,說道,「康承祿沒死。你現在對著外間喊一聲,他興許能答應。」
柳月低頭道,「公子,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知不知道有什麼關係,」紀無咎抱著胸,閒閒地低頭看她,「想活命,你只需要告訴我一件事。」
「公子想知道什麼?」
「紀離憂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