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蓁蓁回到坤寧宮,紀無咎傳太醫給她看了看,說是有些中暑。
「想是方才在日頭底下站著的緣故,你好生休息,朕去養心殿批會兒摺子,晚上再過來看你。」紀無咎說著,探了探葉蓁蓁的額頭,一邊幫她抻了抻身上蓋的薄被。
葉蓁蓁懶洋洋地應了一聲,「恭送皇上。」
等紀無咎一走,她霍地坐起身,把身上的薄被撩開,耷拉著臉不說話。素月看到,放下手中的藥碗,「小祖宗,您這又是要做什麼。」一邊說著,一邊走過來把葉蓁蓁重新按在床上,蓋好被子。
葉蓁蓁便側過身體把臉面向裡,悶聲不語。
素月問道,「皇后娘娘,您怎麼了?可是心裡有什麼不高興?」
不是不高興,是大大的不高興!
方才紀無咎看花昭儀時的目光,實在刺目得緊,葉蓁蓁當時心中就猛地竄起一陣火氣來,捂在胸口十分難受。
這種火氣,她沒辦法發作。紀無咎怎麼說也是皇帝,她能指著皇帝的鼻子罵他好色嗎?退一步講,別說多看一眼了,他就算要臨幸花昭儀,她這個當皇后的又能說什麼?還不是要忍氣吞聲看著他爬到別的女人的床上,第二天還要歡歡喜喜地賞東西犒勞人家?!
想到這裡,葉蓁蓁又是一陣窩火,她早就說過,嫁雞嫁狗也不能嫁給皇帝!
氣過之後,葉蓁蓁心中又湧過一種強烈的不安。紀無咎是皇帝,他早晚會臨幸別的女人的!
這種不安其實一直都存在,只不過她因無從解決所以總是迴避,現在,她是避無可避了。
怎麼辦?眼前就有這麼多鶯鶯燕燕沒辦法處理,而且漂亮小姑娘一茬兒接一茬兒,生生不息,但凡他想,只需一個眼神,自有人爭先恐後地往他懷裡鑽。
簡直太可惡了!
葉蓁蓁趴在床上長吁短嘆了一會兒,突然就十分厭煩這樣的自己。這算怎麼回事兒呢,跑到後宮裡整天惦記著怎麼跟一群女人搶一個男人,那個男人還無知無覺見著漂亮小姑娘就笑。他今日在她這裡溫存體貼,明日指不定就體貼到誰跟前兒去了呢。
不值當!葉蓁蓁憤憤地想,他才不值得,她才不會為了他吃醋。
這邊紀無咎在養心殿批了會兒摺子,突然猛地一抬頭,雙眼發直。邊上伺候的馮有德見狀禁不住一個激靈,心想皇上這是又想發作誰?他支棱著耳朵聽動靜,沒聽到紀無咎數落誰,卻只聽到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她不會是吃醋了吧?」
紀無咎仔細回想今天下午那一幕,葉蓁蓁不高興確實是自見了花昭儀之後才開始的。難道她是看到花昭儀好看,覺得自己被比下去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他少不得要好好安慰她一番了。
女為悅己者容,你漂亮不漂亮,是由朕說了算的,與旁人不相干。朕就覺得你是天底下第一漂亮的美人兒……從養心殿到坤寧宮,紀無咎一路把說辭都想好了。
葉 蓁蓁還在不平。一開始還知道自己不高興是個什麼由頭,到後來,四面八方的事情想到哪一件都不高興。素月想勸她,又不知她到底遇到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因此無 從開口。自家主子心寬得很,生氣的時候少見,即便惱了誰,咕噥一會兒也就完了,鮮少像今日這樣,拉著老長一張臉,一聲不吭。雖年紀輕輕的,那樣一張威嚴的 臉,看起來像是一尊老佛,讓人十分敬畏。
紀無咎來到坤寧宮,見葉蓁蓁如此,便賠笑道,「你的氣性怎的如此大,傷了自己的身子,讓旁人開心,何至於。」
葉蓁蓁低頭答道,「我沒有生氣。」
「還說沒生氣,」紀無咎輕輕抬起她的下巴,「看看這臉,貼在門上都能鎮宅了。」
葉蓁蓁被迫仰頭,卻垂著眼皮不去看他。
紀無咎低頭在她鼻尖上吻了一下,笑道,「再這樣鬧下去,就不怕我去找別人?」
這話正好戳中她的痛處,葉蓁蓁扭臉擺脫他的箝制,答道,「去吧,你愛找誰找誰。宮裡頭那麼多女人都等著承恩受露呢,您可千萬別在我這兒瞎耽誤功夫了。」
紀無咎便有些不高興,他坐回身體,雙手蓋在膝上,冷聲道,「你這是什麼話。」
葉蓁蓁冷笑,「實話。」
忍了忍,紀無咎把狠話憋回去,只說道,「我知道你在吃醋。」
葉蓁蓁故意誇張地笑,「皇上這話可真好笑,我吃哪門子醋?咱們拜過堂,做什麼天經地義得很,您真別太當回事。我不至於因為這點事就要死要活的……我一點都不在乎!」
紀無咎只覺心臟像是被撕扯一般難受。他突然站起身,死死地盯著她看。她卻是不怕他,抬頭睜大眼睛瞪他。
紀無咎張了張嘴,卻最終無言。軟話說不出口,硬話亦說不出口。就這樣對視一會兒,末了,他終於敗下陣來,一拂袖子,轉身離開。
***
是 夜,紀無咎睡在了乾清宮。自從出征回來,他有事沒事往坤寧宮跑,再回乾清宮,倒像是客居。乾清宮很大,很寬敞,越是寬敞,越是冷清。他躺在寬大的龍床上, 懷中空空的,心也空空的。寂寞像是遍地的菟絲子,招呼也不打一聲,就瘋狂地攀上他的身體。他不自覺地伸手向身旁摸,這裡應該有一個人,他伸手一撈,就能撈 進懷裡,緊緊抱著。這樣才能睡一個安穩覺。
紀無咎有些悵惘。好像真的離不開她了。
偏偏她還說那樣的話,句句如刀,直往人心窩上戳。
他知道她的性子,她若真的不在乎,就不會氣成這樣。所以他也發不得火,可是雖知她是氣話,他卻依然難過得要死。
是時候振一振夫綱了,紀無咎心想,總要煞一煞她的性子,把她j□j得溫柔體貼一些。
話是這麼說,可他依然有些氣悶,晚上輾轉反側,睡得不好。次早起來上朝時,便有些精神不振。今兒朝上事情真不少。葉沐芳從山東回來了,水庫的工程已順利完工,現在就可以使用。與女真使臣談判的禮部官員也有了表奏,說那邊已經答應了割讓遼東以北的大片荒地。
這都是好事。然而紀無咎心裡頭裝著事,便有些心不在焉,隨便應付過去。他想快些下朝去找葉蓁蓁,又覺得自己該矜持一下,好好晾一晾她,讓她以後老實一些。就這麼矛盾著,底下竟然吵起來了。
又是葉修名和方秀清這對兒冤家。
爭執的原因是方秀清最近極力提倡的新政。大齊朝海晏河清,但政事上,官員貪墨又成了氣候。方秀清便擬了些政策,目標在於整治貪污。他私下裡和紀無咎商量過,倆人對此問題基本達成共識。因此今兒朝上便提一提,好讓大家有個準備。
葉修名與他爭執,倒不是反對治貪,而是覺得他的政策太過於急功近利了一些,官場上各方勢力盤根錯節,不是你想治就能治的,到時候討不著好,反而壞事,引起朝政震盪。
兩人各據一詞,吵著吵著便上升到人身攻擊。讀書人罵人很有意思,四個字四個字地往外蹦,層出不窮,也不帶重樣的,有水平的聽眾光聽罵人就能估摸出一個人的文采來。
紀無咎本來就煩,現在聽這倆人唧唧歪歪,更加不勝其煩,於是狠狠一拍桌子,「別吵了!」
兩人果然住了嘴。周圍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陛下今天為什麼發這麼大火。
「你們回內閣好好吵,吵出結果再來見朕,」紀無咎說著,眼睛向眾人一掃,「還有何事要奏?」
大傢伙兒看著皇帝一臉「誰奏揍誰」的表情,哪裡還敢說話,齊齊沉默下來。
就這麼給退朝了。
回到乾清宮,紀無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明知道此時該好好晾一晾葉蓁蓁,卻又百爪撓心地想要去見她。
此時坤寧宮裡,葉蓁蓁睡過一夜,氣也撒得差不多了。一早起來用過早膳,素月見她面色緩和,便說道,「奴婢多嘴一句,還請娘娘恕罪。要奴婢說,您昨天說的話也忒傷人了些。」
葉蓁蓁雖有些後悔昨日失言,卻又拉不下臉來認錯,因此只沉默不語。
「皇上素日是怎樣待娘娘的,娘娘您自己清楚。奴婢看在眼裡,都覺身為帝王,能做到這個份兒上著實不易,您還有什麼不滿的?」
「你不懂。」葉蓁蓁答道。
「是,奴婢是不懂,但奴婢有一點是懂的,娘娘您這樣做啊,就是生生把皇上向別處推。」
這話正說中葉蓁蓁的心事,她不覺紅了臉,低下頭去。
「娘娘,奴婢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男人喜歡什麼樣的女人?自然是溫柔貼心可人疼的。皇上在前頭忙完國事,回到後宮若是再遇到您使性子,即便一次兩次地有耐心哄,時候一長,再深的感情也給吵淡了。你們本就是羨煞旁人的神仙眷侶,何不互相體諒一下,您也疼一疼他?」
葉蓁蓁正待回答,忽聽到外面王有才高聲報導,「皇上駕到——」
葉蓁蓁起身迎接,見了禮,紀無咎拉著她進屋,坐在床上。葉蓁蓁再抬頭時,素月竟已退了出去,臥房內只剩下他們二人。
兩人因昨晚吵過,再次面對,總歸會有些尷尬。
紀無咎發現自己一見到葉蓁蓁,昨晚想的東西全部拋之腦後。知道女人面皮薄,拉不下臉來,他便主動握著她的手,溫聲道,「還生氣呢?」
葉蓁蓁搖了搖頭,「沒。」
紀無咎拉著她的手捂在胸口,故意說道,「你昨日說的話,讓我心疼了好一陣。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得緊。」
葉蓁蓁連忙說道,「不是,我,我在乎。」
紀無咎心頭一暖,追問道,「在乎誰?」
葉蓁蓁紅著臉答道,「在乎你。」
紀無咎只覺一股滾滾的甜蜜從心口一路甜到嗓子眼兒,他把她拉入懷中,柔聲說道,「我知道。」
「可是我不愛看到你看別人,」葉蓁蓁發現自己心眼兒就那麼大,裝不來大度,索性把話說開了,「更不願你和她們親近。」
這樣的話,在紀無咎聽來無異於天籟,豈止是在乎,蓁蓁明明就在乎得緊。他摟緊她,笑道,「我以後不看別人,更不會和別人親近,好不好?」
「這話可做不得準,後宮裡頭那麼多女人,天天往你眼眶裡撞。你管得住自己麼?」
「蓁 蓁,你懂不懂,後宮裡可以住下很多人,可是這裡,」他重又抓著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處,「只能住下一個人。」人說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飲,其實是因為這一瓢與其 他的三千水是有差別的。三千水淡而無味,獨有這一瓢,甘甜無比,他又何至於為了淡而無味的水而放棄到手的甘甜?
葉蓁蓁聽他如此說,瞬間紅了眼圈,「真的?」
紀無咎笑道,「你自己摸著良心問一問,是不是真的。」
葉蓁蓁道,「可我還是覺得她們礙眼。」
紀無咎嘆了口氣,「我也覺得他們礙眼。」影響他們夫妻和諧。
葉蓁蓁只不過發一發牢騷,她也知道,無論怎麼礙眼,也不能打發了去,要是有辦法,她早就做了。其實說句實話,那些女人也是苦命人,因此她不願太過為難她們。
只不過,葉蓁蓁忽又想到另一事,「如果我一直不能……懷孕呢?」
紀無咎聽她如此說,樂了,「蓁蓁如此著急,可是嫌我使的力氣不夠?」說著,低頭在她頸間逡巡親吻,手向下滑,在她腰上輕輕捏了捏。
葉蓁蓁被捏到癢癢肉,傻樂起來,「你……我說……正經事呢……」
紀無咎一邊解她的衣服,一邊說道,「太醫說過,我們兩個的身體都沒問題,懷孕是遲早的事情,你不用心急,這種事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葉蓁蓁還要說話,卻被他低頭封住了口。
兩人一通翻雲覆雨,葉蓁蓁趴在紀無咎懷裡,喘氣。
紀無咎輕撫著她的秀髮,低聲說道,「蓁蓁,我們明日還去看荷花吧。」
葉蓁蓁微微點了點頭,又問,「你是不是想玩兒那個花筏子?」
紀無咎搖了搖頭,「我喜歡有船艙和船舷的。」
「為什麼?」
紀無咎不答,只眯著眼睛笑看她。
「不對,你一定喜歡那個花筏子,但是不好意思說,對不對?你昨天一直盯著它看。」
「我真的不喜歡它。」
「為什麼?它挺好看的。」
「嗯愛起來容易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