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著我的「香車」回到府裡,在門前迎接的還是那個紅鳳,小心伺候我下了車,立馬遞上熱熱的紫銅手爐,我正覺這裡的冬天比現代寒冷,又沒有暖氣空調,連忙抱在手裡。
我一邊往裡走,紅鳳一邊給我披上一件黑色玄狐腋面子貂鼠腦袋的大毛斗篷,一邊責備小綠不小心伺候我的冷暖,我有點不耐煩,說:「又不下雪,這會兒又穿大毛做什麼?」
「雪雖停了,天氣格外寒,大人素來身子弱,國事又重,病了可不是好玩的。」
我懶得跟羅嗦的女人爭辯,乖乖停步讓她系好斗篷的帶子,一不小心瞄到小綠充滿崇拜雙眼發光的仰面看著我,不由心中一暖。
我知道他是跟車的外門小廝,在府裡奴才中地位低下,不過卻覺得他伶俐天真,很對我胃口,就對紅鳳說:「今兒起讓小綠去我書房伺候。」
一聽這話,小綠喜不自勝,差點跳起來,周圍的別的奴才紛紛投向他壓抑嫉妒艷羨的低垂目光。
我微微一笑,對他說:「以後要好好幹,不可淘氣。」
小綠連聲應承,又喜滋滋的跪下朝我磕了幾個響頭,我揮手讓他起來,走進了內府。
至於隨侍的紅鳳,如果她有什麼驚訝,也沒有表露出來,只是恭謹淡然地答應,然後蹙了蹙眉,遲疑一下,說:「今早的清兒,我已命人打了她四十家法棍,叫人牙子領出府去了。」
我大吃一驚:「什麼!」
紅鳳突然在我身前跪下,說:「大人,紅鳳自作主張,處罰得是輕了些,可紅鳳思來想去,那孩子素來老實謹慎,並沒犯什麼大錯,要說得罪了大人,也就是名字犯了大人的諱,大人若不嫌煩,給她改了就是,若嫌麻煩,就趕她出去。無論如何,罪不致死。」
我會因為一個下人名字裡一個字和我發音相同就要殺人嗎?這紅鳳把一個嬌弱女孩打了四十棍還是因為她秉性善良,要冒險救她,這是什麼世道,什麼人物?
我怒極反笑,「你一直這麼自作主張嗎?」
紅鳳低頭說:「請大人責罰。」
我看著跪在我面前的女子,突然發現這個女人既不怕我,也不恨我,也不巴結我,所以才這樣大膽,這樣寵辱不驚嗎?
在古代也算得一個外柔內剛的優秀女人了,我有點欣賞。
「罷了,以後要責打家人,先回了我再說。給那個清兒送十兩銀子養傷,你考察她素來的品性,若覺得這個人還能用,依舊招回府裡。」
紅鳳驚訝的抬頭看我。
我放和緩語氣:「紅鳳,我以前待下頭人太苛刻,以後要慢慢改過來才好,我早上也不是針對那個清兒,而是這樣粗重的事,不該教一個女人來做,就是男人,也不太好,以後馬車上都放個踏腳凳吧。」
紅鳳萬年不變的淡淡臉色終於有了波動,眼中閃過一抹光彩,好像是不信,驚喜,又像是激動,安慰。她急切的目光在我臉上搜索,似乎在尋求某種保證,但她張開嘴,不過平平的說了句「是,大人」。
我的首次「向善宣言」並沒有得到鮮花和掌聲,我有點失望,不過也是,以張青蓮素來所作所為,哪那麼容易取信於人,我還是慢慢來吧。
「紅鳳,姚錦梓現在在哪裡?」
紅鳳對我的突然轉換話題有點措手不及,猶豫了一下,說:「姚……嗯,公子現在還鎖在一貫的三號石牢……」
沒等她說完,怒氣已經爆發:石牢? 一貫?竟然這樣對待我命運的美少年!
這張青蓮把自己的床伴如此處置,究竟是什麼東西?黑寡婦嗎?!
我沉下臉來,用壓制怒氣的聲音沉聲說:「還不帶我去!」
風風火火穿越大半個張府,我們終於來到風光與別處大大不同,陰森的石牢。
我看著那低矮丑陋的建築就有氣,走到第三個門前,對前來伺候的獄卒僕役沒好氣地說:「還不快打開門!」
門打開了,裡面光線很陰暗,我好一會兒才能看清東西,只見裡面四壁徒然,只有牆角的一堆稻草,大概是用來睡覺的,靠近門有一個托盤,上面有幾個吃剩待洗的碗碟。總體而言還算乾淨,至少沒有異味。
姚錦梓穿了一襲沒有遮住腳面的簡單白衣,我可以肯定裡面什麼都沒穿,現在寒冬臘月,他又被封住了武功,這幫人也不怕他凍死!
不但如此,他身上的銀鏈還被扣在石牆上的鐵環裡,以限制他的行動范圍。
他從我進來就目光冷漠地看著我,那種目光,唉,我都不願意形容,就像是根本不用刻意去敵視仇恨,恨早已融在骨血之中了,很有點蘇軾「不思量,自難忘」的神韻。
基本看來,他的境況很糟,但是還沒有我的最壞設想那麼糟,所以我暫時鬆了口氣。
哪知剛一鬆懈,一團小小黑影就橫沖過來,眾人阻攔不及,他一頭撞在我腰間,小手狠狠一推,口中還高聲罵著:「狗賊!你又來欺負我哥哥!」
原來是姚錦楓,他沒被系上,還穿著暖暖的棉襖,這孩子力氣甚大,我又虛弱,竟被他推得往後倒下。
這下場面真是混亂不堪,有震驚的,有斥罵的,有驚叫的,幸好紅鳳在我身後,一手托住我的背,將我穩穩扶住,咦,原來她也是學武之人,看來我府裡藏龍臥虎啊。
不過,我始終關注的只是我的美少年而已,他在那個臭小孩沖過來時叫了聲「錦楓,不要」,後來見我被推倒,表情卻十分驚異,還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
這時突然有一個長得獐頭鼠目的家伙沖出來,大概是這裡的獄卒頭子,他一把揪住臭小孩的後頸拎了起來,「啪啪」兩個耳光,大罵說:「小兔崽子,不要命了!」又擲在地上,狠狠踹了一腳。臭小孩被踹得不輕,一時都爬不起來。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我那個美少年十分護崽,從今早就可以看出,豈容得人打他弟弟,當下發出一聲嘶吼,好像野獸一樣,拼命拉扯身上的鎖鏈,要撲過去攻擊那個獄卒。
他武功被封,聲勢居然還很是嚇人,鏈子和鐵環被扯得搖搖欲墜,那個打人的家伙也嚇得後退幾步,有幾個家丁撲上去要制住他。
他死命掙扎,銀鏈子在他的琵琶骨裡穿動,拉扯著皮肉,我看得覺著自己那裡都痛起來,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天哪,真的看不下去啊,我這人雖然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甚至以前整頓收購企業裁起員來乾脆利落,從不容情,被稱作「殺手」,商場上的醃臢手段也見了不止一星半點,可是,這種事情我無法面對。他那鏈子再不取下來,我夢裡都會聽到那種聲音!
可是,可是,要我束手就死,我也做不到啊。
想個什麼主意好呢?
咬咬下唇,突然一個膽大妄為的主意跳了出來。嗯,為今之計,也只好冒險了。
「都給我住手!」我厲聲大喝,終於發威了。
一時寂靜無聲,打人的獄卒也好,踢打哭鬧不休的臭小孩也好,如困獸掙扎的姚錦梓也好,三個把他的身子往地上壓制的家丁也好,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呆呆望著我。
我冷著臉,先是側身叫過紅鳳,在她耳邊吩咐了幾句,她點點頭,從獄卒腳邊抱起臭小孩,轉身走了出去。
姚錦梓又發威了,更加努力掙扎,一邊淒厲地大叫:「住手,張青蓮,你要把他怎麼樣?」
「閉嘴!」我受不了這種噪音,朝他冷斥了一聲,「我叫紅鳳帶他去敷藥。」
聽了這話,他乖乖閉了嘴。嗯,還算有藥可救。
我冷厲的臉色叫留下來的下人們都嚇著了,我朝那個倒霉的出頭鳥一步步走過去,我每進一步,他就後退一步,等我終於走到他面前,這個獐頭鼠目的小人已經出了一頭大汗。
我不開口,冷電一樣的視線上下打量他,據我的經驗看,他一定嚇得腿都軟了。
「這裡誰是主子,誰是奴才啊?」我聲音不響,慢條斯理的開口。
對方終於「撲通」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我哼了一聲,「在我面前你都如此囂張,背後還不知怎麼作威作福了!」
這個沒用的小人,只會磕頭求饒,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虐待兒童的家伙,和欺善怕惡之徒,這人不幸就占了兩個,還長成這副德性,別怪我無情了!
「哪只手打的,就砍下哪只手來……滾出我府裡,別讓我再看到你!還有,不許說是我府裡出去的!日後要被我發現你打著我的名號在外頭招搖撞騙,就是你的死期到了!」我用陰狠的聲音擲下話來,嗯,現在一定是我今天最符合張青蓮一貫形象的一刻。
那個獄卒很是沒種,開始大聲哭泣哀號,頭磕得梆梆響,身子抖得像得了瘧疾。我厭惡的看了他一眼就轉身不再理會,果然平時越狠毒凶惡之徒越是怯懦。
有家丁迅速把他拖了下去,從他們的熟練度和令人驚訝的效率看,談笑殺人對於我一定是家常便飯了。
我拿了鑰匙,親手打開鐵環,將鏈子拉出來,放開姚錦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