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依舊是紅鳳來迎接,我說:「叫姚錦梓到我書房裡來。」就徑自往書房去了。
書房裡,小綠正趴在書桌上,費勁地寫著什麼。樣子十分可笑。我笑著說:「小綠,你在寫什麼呢?」
那孩子卻驚慌失措,想把東西藏起來,又知道藏不住,很是為難,終於哀求說:「大人,小綠知道錯了。」
「錯什麼?」我一邊笑,一邊拿過來他寫的東西。
原來是我昨天寫廢了的一張宣紙,上面螞蟻爬一樣的字寫著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綠」和「楓」字,我說:「小綠學寫名字了?很好啊,是姚錦楓教你的嗎?」
小綠不好意思地說:「嗯,昨天,大人讓我去看看姚錦楓,問他要吃什麼,可是他很凶,不吃東西,還不停地罵大人,小綠氣不過,也罵了他幾句。他就罵小綠是狗奴才,還說懶得理我這種字都不識的賤人……」說到這裡,不但眼睛,小小的鼻子都變成粉紅色了,很是招人憐。
「後來呢?」我溫言問。
小綠更加不好意思,扭捏地說:「後來,後來,小綠就哭了。小綠雖然確實是做下人的賤奴,也真的不識字,可是也不願意被人這樣罵啊,再說,小綠一直很喜歡讀書人,也很想讀書……他這麼一說,不知怎的,我,嗯,小綠就止不住眼淚了,就哭個不停。」
「那姚錦楓怎麼辦的?」
「嗯,他一開始不理我,後來見我哭個不住,就走過來看我。小綠不理他,他轉了半天後,問我想不想識字,他可以教我……」
「然後你就跟他學了你和他的名字?」呵呵,小孩的友情很有意思啊。
小綠點點頭,這時,姚錦梓走了進來。
他走到我面前,低低叫了聲大人。我讓小綠退下,仔細端詳他。
果然還是我的美少年好啊!雖然和那個英挺艷麗的原慶雲比是青澀陰郁倔強了些,不過,我愛的就是這調調啊!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說:「大人想把昨天沒逛完的部分逛完嗎?」
「嗯,還有哪裡?」
「外門下人住的地方和廚房,想來大人不會有興趣,六問塔,大人正遣匠人翻新。還有就是芳梨院,大人的後宮。」
「我的後宮?」我嚇了一跳。對哦對哦,我還有別的男寵,早該去看看裡面有沒有我喜歡的類型,哈,看美男我有興趣!
「大人養了十數位……咳,像我一樣的人。」美少年平靜下既有點羞恥又有點憤恨的樣子,嗯,很吸引人。
都穿了琵琶骨?都與我有仇?
「這些人有的是人送的,有的是大人從娼寮買的,也有買的樣貌好的小童僕役大人收房的……」
還好還好,不過,這個張青蓮也太縱欲無度了吧?難怪年紀輕輕身子那麼虛,說起來,那個玉蛛功我一點頭緒都沒有,不會張青蓮本人其實就是走火入魔死的吧?那我這二次生命豈不也危險得緊?
我正在天馬行空,人家卻在接著念叨:「大人平時嫌他們爭寵吵鬧,所以限定他們在芳梨院范圍不許出來……」
這麼過分?不過,我現在對張青蓮所作的無論什麼事情都已經不奇怪了。
我頗有興致地跟著姚錦梓去看我的後宮,才發現芳梨院是整個府裡最大的一處院落,前後三進加花園,算是府中府了,很是富麗。
大門鎖著,有人看守,呵,還真有點土耳其後宮的感覺。
門剛打開,我就看到了我今生難得一見的奇景:十數個容貌俊美白皙的年輕男子,穿著與這個社會的普遍傳統相悖,顏色艷麗,質地輕薄,款式適合參加巴黎時裝發布會的疑似輕紗的物品,一湧而出。
「紫鸞姐姐嗎?今天爺叫了誰去?」
「大人都三四天沒翻過這裡的牌子了!是專寵著姚家那小子嗎?」(翻牌子?他張青蓮真以為這裡是後宮嗎?)
「那小子有什麼好?」
「紫鸞姐姐,幫我跟爺美言幾句吧?或是請托紅鳳姐姐也可……」
在看到是我和姚錦梓時,頓時一片寂靜無聲。
我目光挨個掃過去,嗯,果然是百媚千紅。
一個我從沒見過的丫頭氣喘吁吁的跑過來,站定請安,還是氣喘吁吁地說:「爺怎麼親自來了?」
我端詳了她一下,和紅鳳一樣,穿著不比尋常奴婢,容貌俏麗甜美,但是舉止有點隨便,不比紅鳳進退有度。
難道是我的另一個通房丫頭?這個叫什麼紫鸞的?
我不認識她,而且我的經驗和直覺告訴我,這種冒冒失失的丫頭很容易出狀況,連帶讓我也出狀況,還是遠離一點好。
「我隨便過來看看,不用你伺候。」我淡淡說。
「是。」那丫頭乾脆利落地福了福,一點都不恭敬的走了。看得我張口結舌。
且不說她,那些百媚千紅們簇擁著我進了正廳,然後在我面前一字兒排開,人人一副既想獻媚又很怕我的樣子。
我挨個打量,發現雖然個個年輕俊俏,但大體分類無非只兩種:柔弱書生型和玉面奶油型,都不是我很感興趣的類型。而且雖說俊俏,卻沒有叫我動心的味道,比之於我的美少年,猶如魚目之於珍珠。
啊,這究竟是先入為主呢,還是我秉性太過專情?
雖說覺得無味,而且覺得他們確實有點煩,我的人道主義精神還是會讓我噓寒問暖一下的,畢竟是一堆小帥哥啊。
「你們素日在這芳梨院裡做些什麼?」
此話不提還好,這一提一下就炸了鍋,抱怨和撒嬌如泉湧而至:
「爺啊,我們在這裡好生無聊!」
「大人,雲芝一年也見不到大人幾面,雲芝好想大人……」
「大人啊,都快悶出病來了!」
「大人,嗚嗚嗚,素馨想念家中老母,前幾日有人帶話給奴婢說她病了……」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後,說:「既如此,以後也不必拘在這院子裡,在府裡走動走動也好,只不要去前廳。倘若想出府,須得紅鳳調度安排。」
靜了靜,哇,歡呼聲震耳欲聾。
我冷眼看這幫家伙,有大聲鼓噪的,有感激涕下的,有手舞足蹈的,實在說,真正不堪,難怪只能做人家孌童男妾。
可是,在這幫人中,廳的最角落處,有一個卻與眾不同,看年紀也不過二十左右,沒穿哪種奇怪的時裝,而穿了乾乾淨淨,洗得發白的青布袍子,容貌不過清秀而已,神色畏縮,倒像個不得志的少年書生。也不怎麼歡喜。
看到我看他,他又瑟縮了一下。
我倒是好奇起來,瞥了姚錦梓一眼,姚錦梓朝我微微搖了下頭,表示他也不認識。
我只好這樣開口:「那個……嗯,……」
那個少年書生有點驚慌的抬頭,看看我,有點沮喪,又有點認命地說:「羅耀祖……大人只寵幸過我一次,不記得我的名字也是當然的……」
是呀,你雖然長得不算差,但在這種大環境裡,就是孔雀裡的烏鴉了,難怪張青蓮冷落你。
「我看你神情郁郁,可有什麼委屈苦衷嗎?」
他聽了我的話,居然掉下兩滴淚來:「大人興許不記得了,我是去年自賣自身,賣到大人府上的。是因老母病故,家寒無以為葬……原是自己心甘情願,也沒甚可怨,只是想到寒窗十年,不能科考以光宗耀祖,便是做個文書抄寫,教個蒙童也是好的……誰想……」說著伏地大哭。
我雖然對古人這麼激烈的表達感情的方式有點感冒,但想想這哥們也確實慘,在現代我可沒見過這麼軟弱的男人。
看看一言不發的姚錦梓,突然靈光一閃,說:「耀祖苦讀十年,想來文字功夫是深的,既如此,錦梓的弟弟這兩年耽擱了功課,你便去教他吧,另外,我的書童小綠也要跟著識幾個字,就勞你多費心了。」
羅耀祖聽了抬起頭來,揉揉眼睛,像是不相信,看我神色平靜,才欣喜若狂的謝恩。
我說:「叫紅鳳給你在『中直館』給你拾掇個房間出來。」
嫉妒的殺人目光紛紛投向——姚錦梓。
姚錦梓站在我身側,眼簾低垂,對那些目光全然沒有反應。
我突然厭倦了,說:「錦梓,回書房去吧,我還有折子沒看完。」
我們回到書房的路上,有一只灰色的信鴿落在我面前,我詫異地取下它腳上的小竹管,裡面一張用防水油脂塗抹包裹的小紙,寫著龍飛鳳舞的狂草:
「戰捷,安好,四月回京,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