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去戶部察看收回欠銀的情況,果然不出所料,只收到二十三萬七千兩,絕大部分都是我派系或中立派系還的,其中自然有老高的八萬兩。
我皺起眉頭問劉春溪:「王和靖那邊的糧餉最近一批運過去沒有?」
「還不曾,這次預計發到西南的糧餉是三十萬兩,王將軍催了半個月了。年初下官曾獻計從兩廣江南調糧,但幾地官倉與長平倉中積糧與賬目相差甚多,和國庫大同小異,如今也拿不出來了。王將軍急報說軍中已經快要斷糧。庫中寸銀存糧不夠,之前都優先發到西北,我本待東挪西湊湊出來,又攤上水患,實在是捉襟見肘。」
錢啊,永遠是錢的問題。一文逼死英雄漢。沒有錢,前方將士吃什麼?穿什麼?讓他們赤著腳餓著肚子去打仗嗎?一仗可以,要是十天半個月呢?還沒等人家動手,自己先餓死了。
說話間,便有工部的一個中層官兒來還錢,此人是清流派的,借了不過六十兩銀子,見到我有幾分尷尬地問安。
欠債大軍中清流派是絕對的少數派,首先是他們以清官自詡,對阿堵物自然要表示蔑視,也不會去放高利貸;其次他們往往都出身高門貴第,家裡都很富有,也有這個資格去做清官。
工部的官兒還完錢就走,這次兩大處用錢的地方都和清流有關,清流自然也是著急的,看來我這次的行動會「得道多助」的可能性很大。
「大人,是先撥軍餉還是賑銀?」劉春溪問我。
「那王和靖打了多久了?還打不下來?」我忍不住向劉春溪私下抱怨。
真是討厭,這取捨很為難的,軍餉晚一天,就會誤了大事,我難道叫士兵去空著肚子打仗?而賑銀晚一天,餓死的百姓卻要以千萬計。
兩邊都是要死人的,兩邊都會發生奇慘的事情。
我但凡心再黑一點,就應該不管王和靖的軍餉,把銀子都撥給災民,又光明正大又能為我博取民望令譽,清流打了敗仗,與我也無損有益,反正吐蕃國力甚弱,也不敢反攻。
可是這事我還真做不出來,心裡徒自憋悶,只好抱怨兩句發洩一下。
「西南地形奇特,我軍多不適應,也難怪王將軍。」劉春溪說了句公道話。
我歎了口氣,說:「先發二十萬餉銀給王和靖,挪十萬作賑銀今日就發到陵陽給郭正通,跟王和靖說剩下的七日後給他。官倉裡有多少糧食,統統拿出來,一處一半。」
劉春溪面露難色,說:「京師若鬧糧荒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如今大水過後,糧商們必定囤積居奇,糧價必定哄抬,到時官倉拿不出糧食來平市價,局勢必定不可收拾。」
我沉吟一下,咬咬牙,狠狠說:「救人如救火,你先這麼著,到時我自有驅處。」
劉春溪答應了便填寫公文,我問他李閔國是否已經說了幾時還錢,劉春溪告訴我說他自己不出面,大兒子對上門通知催錢的差人說要去賣京郊的田地莊園湊錢,三個月後還。
三個月?
我冷笑一聲。
三個月後人都死光了,也沒人同他要了!打的好算盤。
我也不管面子裡子了,反正這敵是早樹下的,今日就要拿他做那駭猴的雞!
說到要債,要是在現代,倒也簡單,先發Email催,三軟兩硬,再來兩軟三硬,十封之後下通牒,推脫三次未能付款下律師信,然後再不行的話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如對方老大攜款潛逃,就去找信譽良好實力雄厚的討債公司。
現在,只好自己登門,等著對方一哭二鬧三上吊,坐地撒潑,無所不用其極,逼得急了,什麼都做得出來,若說來硬的,李閔國手裡還有幾萬御林軍,再和別的外戚派,京師的王公士族一聯合,到時弄得京師大亂都難說,幸好我已經先取得邵青支持。
這般世道,乾綱不明,也可以說誰手裡兵多誰說話就硬。
劉春溪又湊上前,壓低聲音同我說:「欠債的大戶裡,有不少宮裡的公公,王公公欠了十四萬兩,大人看此事……」
這事可真麻煩,從大戶清起,就算我先清了李家,底下若不去管王福桂,人人都可以擠兌著不還錢。這王福桂是張青蓮在宮裡的內應,皇帝身邊管事的,身份非同小可,半絲兒也得罪不得。
我瞥了劉春溪一眼,淡淡說:「這事我來處理,春溪不必管了。」
回到府裡,果然紅鳳告訴我說邵青的副將,如今坐鎮京郊大營的羅蒙將軍已經來了一會兒,正在廳中等我,我連忙過去。
羅蒙將軍出身是庶族,四十多歲了,行伍出來,從小兵當起,一刀一槍賺到的頂子,不過我看他面容清瘦,稍稍有點黃,留著微髭,倒不像個粗魯武夫。
羅蒙見我出來連忙搶上前行禮,我連忙挽住他,他十分殷勤,笑容可掬,說:「張大人,邵將軍吩咐末將了,一切聽大人吩咐。」
之前我在朝中曾見過此人,邵青的壽筵也打過照面,卻不曾說過話,不過我估計張青蓮跟他是認識的。據說邵青曾在戰場上九死一生救過此人性命,此人對邵青的忠心程度已經到了臥冰求鯉,彩衣娛親等等匪夷所思的地步。
我滿面春風地說:「有勞羅將軍了。」
羅蒙說:「邵將軍吩咐下來的事情,就是要末將的腦袋,末將也不會皺皺眉頭,何況也是為國效力。」
呵,果然是把邵青置於國家之上,為國效力只是順便。
我點點頭說:「羅將軍辦事,本官一向信得過。這次羅將軍帶了多少人進城來?」
「多了是帶不進來的,也會惹口舌,末將點了五千精兵,加上城裡原駐著邵將軍三千鐵衛沒帶走的一千,一共六千人。」
我想了想,盡夠了,李閔國總不可能將兩萬御林軍全叫來把李家團團圍住,人這麼多已經很誇張了,明日街頭巷尾又多了一大激動人心的談資。
「既如此,羅將軍,你便去調人,一個時辰後本官和你在李大人家外頭的紅衣巷會合。」
又囑咐羅蒙小心低調行事,以免對方迅速反應,就讓他去了。
呵呵,上門討債啊,不知道為什麼,我竟有一點點興奮,莫非這就是商人的劣根性?
我換了衣服,洗了臉,抖擻起精神,帶了老田興沖沖地出去,不料走到門口,卻遇到許久不見的錦梓,我立刻站住,頗有幾分尷尬。
錦梓斜斜倚牆而立,懷裡抱著短劍含章,微風偶至,黑發幾縷飄在如玉雋秀的面龐之側,衣裾袍角輕揚,我可以看見灰紫色的夏羅衣衫袖角暗金線勾繡的雲紋。
突然發現,這家伙穿衣服其實滿有品位的。
「你去李家?」冷冷淡淡的聲音不說,而且連看都不看我一眼,裝酷裝得過了!
可是我因為自己那件事正虧心,所以見他總覺心虛,其實也沒什麼好心虛的,他既非我老婆也非我老公,我也沒對他海誓山盟,連愛都沒說過,真不知道自己心虛個什麼勁兒。
可是雖然暗責自己沒用,我還是底氣不足,半賠笑半驚訝說:「錦梓怎麼知道?」
他冷哼了一聲,說:「看到羅蒙出去的樣子,再想想這些天的事,也就不難猜出你要做什麼事了。」
突然轉過來,深深看了我一眼,說:「你既然這樣做,想來已經深思熟慮,想好了其中得失後果。我就不阻你了。」
我明白他說的什麼意思,心中一凜,徐徐點頭說:「我已經想好了。」
這一撕破臉,就沒有轉圜的余地了,以後就是驚風駭浪。
他又哼了一聲,似是不耐煩看到我的臉,轉過身子,依然擺他裝酷的西門吹雪式pose。
我頓了頓,見他已經不打算再理我,便拔腳走過去。
想不到走了十幾步,他在我身後突然開口:「可要我陪你去?」
不知為何,當時我心中沒來由一陣喜悅,回頭微笑說:「那是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