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錦梓跑進船艙時,沒有看到錦楓,船艙裡只有那個被翹楚撿回來的小丫頭,好像叫小什麼的,回頭一看,翹楚也沒跟過來。
一向冷靜自恃的姚錦梓也不禁有一刻無措:是回頭去找翹楚,還是接著找錦楓?
這麼一猶豫,水已經從開著的艙門灌了進來。
任何不會水的人面對這種情況不可能不慌張,任憑你英雄蓋世,怎奈何水火無情,倉促之間,幸而錦梓記得之前翹楚對他說要摒住呼吸,於是他抓住艙裡一張木桌子,深吸了口氣,突然看到縮在角落裡的那個面黃肌瘦的好象嚇傻了的小丫頭,遲疑了一下,還是過去抓住了她。
小丫頭仍舊呆呆愣愣的,傻傻看著他,「屏氣。」錦梓冷冰冰說了一聲,看都沒多看她一眼。
大水已經湧進來了。泛著白色泡沫,卷著碎木片,破布,木桶之類的千奇百怪的東西,外頭人聲雜亂,錦梓心中大急,還是放開了桌子,提著小姑娘就沖了出去。
甲板早就到了水下,水淹在錦梓大腿處,燈籠早滅了,月光也不如何分明,怎樣也看不到翹楚和錦楓的身影,倒是聽到幾聲撲通聲,顯是有人跳進水裡逃生,周圍已經不剩人了。
張望時水已經沒到脖子,什麼都來不及了,錦梓也沒多想,五指抓住船艙壁,微一運力,硬生生撕下一塊木板來,指望靠著木板的浮力,自己再屏氣滑兩下,能逃得性命去。
水吞沒了船篷頂,船像從來不曾存在過一般,被水面無聲無息的吞下去,錦梓也有幾分緊張,他突然想起來,把手裡的小丫頭提高些,免得她嗆水溺死了。怎也是翹楚費心救回來的,死了只怕他要傷心一下子,這人外表看著還像個精明能幹模樣,其實婆媽得厲害,心又軟,心思又綿密善感,就是自在笑著時,心裡也許早就傷了也不知道,有時想來真是不可思議,居然有這樣的男人。
不過,也許他本就是個女人也未可知。
但是,女人是不可能有那樣見識氣度擔當的罷。就是男人,也有許多地方說不通啊。
自己,其實還是很想知道他的來歷的。
錦梓胡思亂想的時機很不好,他並不知道此時的凶險,他沒學過現代物理,力學之類的,不知道船沉下去時,會產生一個漩渦。
他發現這一點是因為手裡的木板並沒有如他預計地輕鬆浮在水上,而是被一股力量扯著往下拉,自己似乎也被往下拉了,然後,他發現水面不是平的。
對於一個旱鴨子而言,這顯然是令人恐慌的事情,錦梓是真正的旱鴨子,一急之下,喝了口水,從而更加著慌,涼水帶著絕望淹過他頭頂,發絲飄散到水裡,感覺很奇怪。
錦梓為什麼是旱鴨子呢?其實小時候也和別的孩子一起在河裡玩過,可是,學什麼都天才的姚錦梓,唯獨學不會游泳。即使他最看不起,最笨的孩子都掌握了要領時,他仍舊沒學會。
不過是旁支末技,當時小小年紀,雖然不大喜言,其實心高氣傲的姚錦梓這樣告訴自己。反正他也不喜歡在水裡的感覺,那種腳不能站在實地,身體飄飄浮浮,外力強大難以抗拒,只能隨波逐流的感覺,真是討厭。
無論什麼時候,姚錦梓都痛恨不能自己完全掌握一切的感覺。
等到他終於明白人不論多麼強大,都會有抗拒不了的強大外力,都會不得不隨波逐流的時候,他也不再有機會,自由和時間學游泳了。
姚錦梓盡力使自己冷靜和放鬆,手腳從亂動到慢慢和諧,可是漩渦下墜的力真是太強了,他還是被往下拉。
就在他開始絕望,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命喪於此時,突然有一股相反的力量把他往旁邊拉。
錦梓這才又記起自己另一只手抓著的那個小丫頭,隱約感覺那乾瘦巴巴的小丫頭奮力拉著自己,雙腿嫻熟地踢著水,力道居然也不小。
錦梓不禁要失笑,那小丫頭生在黃河邊上,會水是理固宜然,自己居然沒往這上頭想。
小丫頭很有經驗,她沒急著往上浮,直接對抗漩渦太難,所以她平平游開,企圖脫離漩渦的范圍再上浮。
這個法子很有效,錦梓放開手裡的木板,片刻之後,已經漸漸感覺不到往下的拉力。小丫頭開始帶著他上浮。
漸漸的,月光透得過水面來了,銀色和黑色交織的粼光,半透明的液體,又呆又不起眼的叫化子小丫頭在水裡靈活得像一尾魚。
想不到會被這麼個小丫頭救。
強且聰明如自己,也會有這般無力的時候;一無是處不起眼的小叫花子,也會有很派得上用場的時候,人與際遇,原本是不可輕窺的東西。
自己又憑了什麼,改不掉這一身無謂的驕傲?
終於,最後一下沖出水面,可以呼吸的空氣籠罩了他,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又大聲嗆咳起來,無論如何,生的喜悅還是鮮明到不能忽略的。
但是錦梓立刻又擔憂起翹楚和錦楓,前者還好,會水;後者卻和自己一樣是旱鴨子。
然而,什麼也做不了。
他不會游泳,連自己在河的哪一段都不知道。
「姚,姚公子……」旁邊那個小姑娘怯怯地叫他。
姚錦梓回過神,知道自己現在首先要做的是先保住自己性命,他摒住氣,讓那個小丫頭拉著他往前游,手腳隨之劃動,居然也像模像樣,幾乎要以為其實自己是會游泳的……
終於精疲力竭地上了岸,錦梓嗆咳了幾口水出來,實在是很久沒有這般狼狽,他心如火灼,不及稍微坐息,便爬起來沿著河岸去尋。他們被水送出去挺遠,走了十幾裡地,才又見到上船時的渡口,這樣一路找到天明,也沒有什麼蹤跡,便又回到渡口,找船過河去尋,奈何急切間竟沒有一條渡船,直到中午才尋得一條,過了岸去。
又是沿著河岸一寸寸細細搜尋,尋了半天之後,發現了河灘上有人和馬上岸的痕跡,再一找,在灌木叢裡找到一塊掛住的碎布,是錦楓的衣角。
錦楓沒事。
姚錦梓大鬆了口氣。
翹楚在水裡不至於有事,最大可能是落到了包紜和那幫鑿船的人手裡。那麼一時半會還不至於有性命之憂,頂多吃點皮肉之苦……
想到上回翹楚被包紜捉住的事,一股無名之火從心底騰起,心急火燎的坐下略微調息。稍微恢復一下體力好繼續去追,不過此刻在旁邊的小珠看來,卻是英俊無雙,武功蓋世的姚公子突然不找了,莫測高深的冷著一張臉盤膝做到地上,不知是為了什麼。
錦梓調息好,站起來,看到那個小丫頭還縮手縮腳的在旁邊跟著自己,不禁皺了皺眉,想起人家剛救過自己,放緩了一點語氣,卻還是冷冰冰地說:「你救我一次,姚某有恩必報,想要什麼,不妨提個要求。」
那個面黃肌瘦的小丫頭一聽,目光閃閃地看著自己,不敢相信的顫聲說:「真,真的麼?」
錦梓一看大為頭痛,不過還是冷冷點頭。
那小丫頭雙手交握在胸前,一臉許願的虔誠模樣,怯生生說:「我,我想,小珠想能一直服侍張大人和姚公子……」又期盼地望著錦梓,小聲說,「可,可以麼?姚公子……」
錦梓倒沒想她會說這個,他心裡盼著她要錢財金銀,最怕她要跟著自己,愣了一下後,淡淡說:「這個要問過大人。」
小珠臉上的失望一閃而過,乖順地低頭說:「是,姚公子。」
姚錦梓不再理她,正待起步,突然聽到遠遠有人聲動靜漸近,心中一動,抓起小珠,輕輕躍到樹上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