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原慶雲我當然很驚訝,心裡頭泛起的感覺中也有一絲驚喜。
一直跟我若敵若友的原慶雲。
曾經曖昧的原慶雲。
也許是真心喜歡我的原慶雲。
曾經在危險時救了我又拋下我的原慶雲。
傷害過我的原慶雲。
被我傷害過的原慶雲……
不管怎樣,都注定跟我無緣的原慶雲。
但是,總是莫名其妙在不應該碰到的時候碰到。
原慶雲站在那裡,依舊一副言笑殷殷的模樣。依舊穿著華麗到花哨的衣服,藏藍蜀緞,繡著大朵暗花,鑲了白狐皮邊,襯著他黑發如雲。
他總是這副模樣兒,染了風霜也不覺落拓,十年二十年,大概也還是這樣。
有一種男人,二十到四十歲之間,幾乎看不大出區別。
我家錦梓就不是這樣的,錦梓二十歲會是驚才絕艷,意氣風發的冷浸少年,時間過去,太過出色的人會漸漸變作一種權威。
而原慶雲怎樣也不會是這個社會的主流。
我呢,之所以這樣清楚,是因為我骨子裡有和原慶雲一樣的東西,我只要自己不堅持,也會變成非主流。我一直努力,都是想成為錦梓那樣的人。准確地說,是沒有碰到張青蓮的,按正常途經發展的錦梓那樣的人。
可是,命運本來就是荒唐可笑的。
你永遠猜不到明天會發生什麼事。
我看到原慶雲的時候,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
原慶雲慵懶自若的神色變了變,眼神閃動了一下。周圍一圈的人似乎都呆了呆。
據後來狐城對我說,當時他忍不住心劇跳了下,估計當時在場大部分人都是這樣。
我走近前去,朝原慶雲攤出一只手。
他愣了下,無奈地笑起來,堪稱眩惑嫵媚的黑眼睛瞟了我一眼,道:「放心吧,追回來了。都給你安排得妥妥貼貼,回頭給你。」
我心情頓時大好,笑道:「辛苦了,慶雲。」
原慶雲很郁悶,說:「你就不能先問問我為什麼在這裡?」
我正想說話,旁邊一個武士模樣的衛兵走近前來對狐城行禮說了幾句話,執禮甚恭。
焦誠豎耳朵聽完,面露詫異,悄悄低聲對我說:「那人叫他二世子。」
狐城和衛兵說完話,看向我們這裡,大約也知道暴露了,歉疚地笑了笑,說:「失禮了,我全名叫沮渠狐城,左賢王就是我父親,沮渠無定是我哥哥。昨天因為好奇慶雲跟我說過的人,才假扮下人去看看。叫您見笑了。」
我說了幾句客氣話。
狐城說:「我哥哥有事找我,抱歉告退下。」
他匆匆走了,剩下原慶雲和我促膝而坐。
大家都酒酣意醺,周圍不乏醉倒的,東倒西斜,篝火也漸剩余燼,在烏黑的殘木堆上只隱約跳動著暗紅微弱的火,空氣中酒肉香氣漸漸散去,又恢復了北地夜間寒冽的清冷。
我跟原慶雲對著喝了幾杯酒,不曾說話。
抬頭看滿天星子,燦爛異常。
我一時間覺得似幻似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直到原慶雲發出了什麼聲音,我驚醒過來,微笑說:「北地的星斗看著就是比南邊清晰。」
原慶雲似乎也回想起什麼,微笑起來:「我在西域雪山上學藝的時候,那夜空才漂亮呢。」又看看我,皺眉說:「此地夜寒,青蓮,你不要凍著了。」
我這才發現自己的大氅不知道丟哪裡去了,難怪有些寒冷,起身尋找,突然發現天邊閃起一點紅光,不由吃了一驚。
紅光並不起眼,但是我很熟悉。
這是我和錦梓約好的信號彈。
如果我覺得時機合適,就用這個通知錦梓來劫營。
現在敵人醉的醉,睡的睡,倒是時機合適,問題是信號彈卻不是我放的。
我心中一涼。
轉身匆忙對原慶雲勉強笑說:「我去找衣服,你等我會。」不等他回答,我就朝紅光方向匆忙跑去。
其實離得並不遠。
我跑到那裡時,只有焦誠一個人在。
至少不是敵人破悉了我們的計劃,將計就計引錦梓出動。
我略微鬆了口氣。
「焦誠!」我厲聲說,「你在做什麼?」
焦誠轉過身來:「給姚將軍信號。」
「這是我的事,你為什麼越俎代庖,不跟我商量一下?」
焦誠一貫可親的娃娃臉上全無表情,掛著寒霜:「大人忙著喝酒敘舊,焦誠怕打擾大人。」
「時機稍縱即逝,焦誠怕耽誤大事,所以沒和大人商量,回去自會向姚將軍請罪。」
這個焦誠,顯然骨子裡看不起我,認為我不足與謀大事。
而且還認為我對不起他家將軍,跟外人勾勾搭搭。
我又好氣又好笑。
冷下臉來,我說:「焦誠,這是軍中,你不知道什麼是軍令如山?」
「這麼大的事,你不跟我商量,你一條命值什麼?能挽回什麼?」
雖然壓低聲音,我語氣寒冷如刀。
焦誠大約一向見我和藹,沒料到我會這樣,這才耐下心來跟我解釋說怎麼回事。
原來狐城被叫過去,焦誠就偷偷跟了過去。
狐城被無定叫去商量的是關於明天我走了之後,等到我軍帶著合約撤軍的時候,他們趁機偷襲的具體事項。
商量好了之後,顯然大家覺得計劃很完美,就接著去喝酒去了。
焦誠認為這是最好時機,所以就來不及通知我,擅自給了信號。
我覺得這不是罵他的時候,這時候千萬不能引人注意,應該裝作若無其事才對。
不過世界上的事往往是這樣,你越不想發生的,越是會發生。
我一扭頭,發現原慶雲從後面踱了出來,臉上的表情可以用嬉皮笑臉來形容。
顯然剛才的對話,都叫這家伙聽了去了。
「青蓮,衣服找到沒?」原慶雲表情平靜,好像什麼也沒發生,只嘴角要笑不笑地掛著。
我還不及作答,焦誠臉色大變,突然一道發烏的藍光從他袖底射出,直取原慶雲咽喉。
原慶雲微微一側,袖子一甩,將那東西卷住。隱約是一指長短,宛如飛刀,錐形的物事。烏黑的刃口泛著藍光。
分明有毒。
「袖錐,焦……」原慶雲望著那東西沉吟,「原來你是福建焦家的人。怎麼跑這裡來了?」
焦誠冷哼了一聲,突然從他身體每個部位滿天流星一般射出無數暗器,都像長眼睛一樣朝原慶雲身上所有要害招呼。
原慶雲在錦梓的光芒下我一直覺得武功不過耳耳,如今才覺得不凡。
他身影在空中翻騰挪移,我幾乎看不清楚,但是他再停下時,渾身衣服絲毫不亂,全無血漬,焦誠的暗器卻一件也不見了,原慶雲抖了抖袖子,叮叮當當落了一地,聲音煞是好聽。
焦誠臉色大變,和身撲了過去。
我大急。一邊叫「慶雲」一邊呼喝「焦誠住手」。
這個時候,突然有馬蹄聲,卻見是沮渠狐城,帶著一隊士兵,換了華麗戎裝,朝這邊過來。
狐城外形雖然還算英俊,特點並不鮮明,此時換了衣服,騎在馬上,倒是英氣勃勃。
馬兒良駿,一隊人瞬間便到了近前。
我很是著急,一時啞然。
原慶雲停了下來,掠了下鬢發,回首笑道:「青蓮的這個小長隨很有意思,我許久不見青蓮了,跟他親熱了一下,他倒惱了……」
我反應過來原慶雲的意思,臉刷地紅了。
狐城用怪異的眼光看著我。
「怎麼回事?」狐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