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慶雲讓蘭倌留在山下看守行李馬匹,不必跟上山來,據說是因為他身體弱。
蘭倌答應了,也看不出高不高興,我微微覺得原慶雲過分,但也不好說什麼。
山景雄奇,路邊有大小樹木,綠草都回青了,不時還有溪流潺潺。可惜我越走越吃力,全然顧不上欣賞美景。反觀那兩位,步履輕鬆,身形瀟灑,真是叫人嫉妒。錦梓看我這樣,便拉著我些,又低聲指導我調息。奈何我身乏體軟,已是一步也不想多走,恨不能叫他背我,但一來有原慶雲在,二來即便沒別人,我畢竟如今是個男兒身,像女人一樣撒嬌還是很不好意思的。
想了想,我喘著氣,對錦梓說:「我……我不行了,你自己上去罷,只怕錦楓也未必很想見我。」
錦梓想了想,估計考慮到跟錦楓單獨見面比較好,還可以兄弟間說兩句體己話,便比較欣然地同意了,當然姚大少爺臉上是不會露出來的,只是淡淡點了點頭。
原慶雲十分自然地說:「既然如此,那邊不遠有個亭子,我陪你去那歇息,等這家伙下山吧。」
我看看錦梓臉色,錦梓冷冷瞥了他一眼,卻什麼都沒說,只跟我正色說:「小心危險,萬事不要魯莽,我去去就來,你就在亭子裡等我。」
我一味點頭答應,錦梓便轉身去了,沒了我的負累,他展開輕功,藍色的身影在山巒雲層之間輕縱,幾個來回,便杳不可尋,一時間什麼「乳燕投林」「倏忽千裡」之類的名稱都湧上來,我看著他灑脫自在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見才同原慶雲去了不遠的亭子歇息。
春寒料峭,山中尤其如是。
這亭子在半山腰,掩映雲霧之中,我裹緊了斗篷,猶覺濕寒。
突然只剩下我和原慶雲二人,便覺得尷尬起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回頭看他一眼,發現原慶雲站在我身後不遠處,立在那裡,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神情。我驀然想起曾經有人說過什麼「世界上最遠的距離莫過於我在你身邊,你卻不知道我愛你」之類的話,突然明白了那種近在咫尺,想靠近卻不得靠近的感覺。
原慶雲對我的心意我是知道的,雖然他一直嬉皮笑臉,仿佛無所謂,但我也明白了他此刻臉上的黯然和寂寥。
他一直笑著,從來不曾在我面前露出來過,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他真實的心情。
我的神色大概也黯然了下去。
卻不知道有什麼話可以說。
過了不知多久,原慶雲首先開口說:「那,你是不打算娶妻了麼?」
我被他問得一怔,「是啊,我和錦梓在一起,還娶什麼妻?」
原慶雲臉上的表情很空白。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也不怕麼?」仿佛不是原慶雲的聲音機械地說著。
我一笑,頗有些傲然:「你覺得我會怕麼?」
他端詳著我,突然微笑說:「你位高權重,妻妾成群也不妨,何況只是為了香火,姚家那小子不會怪你的。」
原慶雲是在……試探我麼?
如果我首先遇到的不是錦梓,而是原慶雲,大概也會成為很好的一對吧。原慶雲灑脫不羈,但也是有真性情,很有魅力的男人。
與這樣的男人寄情山水,遨游江湖,對我,對大部分女人,都是件快事。
人的際遇很偶然,有時候一輩子也碰不到合適的人,有時候可以碰到很多個。
但是,人生而雙頭,四手……後來被拆開,在人間尋覓自己的另一半的神話,長大了就會知道不太真實。
不管遇到遇不到,這世界上適合你的人絕對不止一個。
甚至也不止十個,二十個,一百個。
你若是在合適的年齡,合適的地方遇到了一個,並且只遇到這一個,那自然是很幸運的。
如果你一輩子也沒遇到,雖然很不幸,也不是沒可能。
但很多時候我們都會遇到不止一個。
有人遇到新的,動心了,扔掉舊的,這就是傳說中的「喜新厭舊」,常情耳。
自古以來「只聞新人笑,哪見舊人哭」的閨怨難道還少了嗎?
也有很多人幻想兼收並蓄,新人舊人和和美美,這就是種馬文的由來,可惜不過是令人作嘔的可笑幻想而已。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這不過是個做人的基本規則。
假如錦梓也遇到一個喜歡的就要把她弄進來,讓我跟她和和美美相處呢?
既然我先遇到的是錦梓,先愛上的是錦梓,我這一輩子便只愛他一個,他若不先負我,我必不先負他。
我不願他與旁人牽纏,我自己當然也不能與別人曖昧。
即使我再遇到比他好的,哪怕比他好一千倍一萬倍,也與我無關了。
這本是小孩子都該明白的,可惜卻有很多人都不明白。
所以我朝原慶雲微微搖頭:「他介意的,而且我也介意。」
原慶雲看我有些怔仲:「若是姚家要繼承香火,他得要娶親呢?」
我微微一笑:「若你是他呢?你娶不娶?」
原慶雲想了想,搖頭說:「我不娶。」
我淡淡笑道:「你能做到的,錦梓也能。」
原慶雲怔住了,半天才微微揚起嘴角道:「張青蓮,你這人真是……不錯。」
他的眼睛卻似乎漸遠了,伸了個懶腰,慵然說:「我該走了,阿蘭說不定等得急了。」
說著舉步便要走出去。
我突然開口說:「慶雲。」
他站住,卻沒回頭。
我走到他身後,低頭想了想,才緩緩說:「江湖浩淼,山高水遠,望君珍重,再會……」我心中針扎般一痛,艱難無比,才把最後兩個字吐出來,「無期。」
這兩個字卻似用盡我全身氣力,說出來整個人都無力了。
原慶雲身子一顫,半天才轉過身來,臉色蒼白,血色全無。
我心裡的難受居然比我想象的還要多,手幾乎也要顫抖,但是我還是保持了神色的平靜。
他似乎盡了全部努力,才苦澀地笑道:「好。」
笑容雖然盡力想瀟灑些,卻還是有點像哭。
很難看,破壞了他一貫無可挑剔的形象。
說完這個字,他就走了出去,走得雖然不很快,也可以看出他想盡快離開的心意,腳步似乎也有幾分虛浮。
原慶雲走得終於也漸漸看不見了,我盡力平息自己心裡的難受。
求仁得仁,又有何怨?
雖然難受,對他對我對錦梓,都是最好的選擇,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總這樣下去,錦梓大約也會有所懷疑不滿吧?換了我,也會不舒服的。
既然沒有什麼可能,還是讓原慶雲死了心,對他也公平些。
其實若是有一天波瀾不驚,做個老朋友我也是歡喜的。原慶雲本是個可以點綴照亮一段生命的人物,有他做朋友也是件趣事。
只不過現在,卻要說得狠些,叫他死心。
想起來,錦梓和小珠之間,也未必就什麼感覺都沒有,她救過他,他教過她武功,也算朝夕相處過,就算從來不曾動過心,也不會連一點感情都沒有吧?錦梓那樣決絕對待斷了掌的小珠,深心裡大概也不是很舒服。
他能為了我這樣做,我當然也不會負他。
我安安心心等錦梓下來。
過得半個時辰,錦梓下山來了,身後還跟著貌似長高了些的錦楓。
看到原慶雲不見了,錦梓波瀾不驚地問:「他人呢?」
「先走了。」
錦梓便什麼都沒有問,好像再正常不過。
錦楓繞到我身前,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一番,挑釁說:「半年不見,你老了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