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已入冬。
樓道的盡頭大概有一扇沒有關好的窗,夜風肆意地從屋外襲來,捲著門窗,開開合合間,發出「砰砰」的聲響。
遙遠得像是記憶裡的聲音。
如約鼻尖,屬於他身上的菸草香氣似乎被樓道盡頭捲來的那一絲一縷的風漸漸消淡。
她耳邊有迴響。
是他低沉輕柔的聲音。
這其實並不是應如約和溫景然的第一個擁抱,可新鮮得讓她渾身都有些顫慄。
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讓她猝不及防的同時,覺得深深恐懼。
雖然她自己就是個醫生,可在感情方面的選擇上,如約對醫生這個職業帶了些許自我主觀上的偏見。
父母婚姻的失敗,自己童年的不幸,孤獨,讓她對醫生職業的男性始終保持著適度的安全距離。
她不想重蹈向欣的覆轍,也不想再給任何人帶去傷害和陰影。
她其實一點也不堅強,脆弱敏感到一根稻草就能輕易把她壓垮。
這麼多年來,她不是沒有遇見過優秀的人。
只是應如約瞭解自己。
她喜歡一個人時滿心滿眼,她貪心地想要霸佔他的所有時間,她可以不計後果地去對這段感情付出。可一旦沒有得到同等的回應,她那些纖細敏感的神經就會不受控制地畫出牢籠,把她生生困死在牢籠裡。
在這些前提下,溫景然是她首要排除在外的選擇。
他永遠很忙,能留給自己的時間根本不足以支撐一段感情的維護。
在如約需要他的時候,他也許永遠都是最無能為力的一個。
這樣的後果,走到最後無疑就是橋歸橋,路歸路。
她一點也不想去嘗試。
所以,當她手裡緊握的手機響起鈴聲時,應如約幾乎是鬆了一口氣。
她抽回手,小心地壓下心底的情緒抬眼看著他:「科裡的電話。」
話落,她幾乎是躲開和他的對視,微垂了眉眼,看向光線有些黑暗的樓梯口。那裡「安全出口」的指示牌正幽綠幽綠的發著光。
溫景然凝視她的雙眸眸色漸深。
相處多年,溫景然雖然不敢說自己最瞭解她,可她慣常情緒下的一些小表情他瞭若指掌。
此時,她低著頭,明顯躲避他的視線。那微垂的,濃密的眼睫安靜地覆在她的眼瞼下方,如一層羽扇。
挺直的鼻樑下,她抿起的唇角微微上揚,彎出個淺淡又生硬的弧度。
每一眼都讓他覺得無比熟悉。
顯然,這種時候,他不宜再得寸進尺。
於是,溫景然往後退開一步,給了她一個讓她覺得足夠安全的距離。
這種退讓的姿態,讓應如約忍不住抬眼看去,對上他那雙幽深得仿似能看透她的眼睛也沒有再選擇躲避。
她舔了舔唇,手指往安全通道門外指了指:「那我先回去了。」
說完,莫名有種自己是佔完便宜心滿意足後甩袖走人的負心漢,剛邁開步子又遲疑地退回來。
「生命無常,即使是你,很多時候也會無能為力的。」應如約咬住下唇,耳朵有些發熱,她抬手摸了把,輕聲地又補充了一句:「別想太多。」
意識到她是在安慰自己,溫景然抬眼,唇邊那抹笑含蓄又勾人。
他點頭,很認真地回答:「聽你的。」
簡單的三個字,由他說來,聲線慵懶閒散,莫名就帶了幾分撩人。
應如約咬住下唇,胡亂地點點頭,頭也不敢回地轉身離開。
安全通道的門厚重敦實,重新關上時整個樓道都發出沉悶的聲響。
溫景然站在原地,想起剛才借光看到她紅透了的耳朵,忍不住低低地笑出聲來。
下意識的,手指又摸進口袋裡拿出煙盒,等把煙叼進嘴裡,他微微偏頭,銜著煙湊了火,冉冉而起的白色煙霧裡,他瞇起眼,往後倚著牆,自言自語道:「該戒菸了。」
——
電話是小邱打的。
她回到科室沒見到如約,算了算時間,還以為她遇到什麼麻煩了,就打個電話關心一下。
知道沒什麼事,如約回去的途中繞去洗手間洗了把臉,等平復好了亂成一團糟的情緒,這才回到科室。
小邱正在跟沈靈芝描述在急診看到的男生有多帥,話說到一半見如約回來,又轉移了目標,嘰裡呱啦得一通描述。
話落,見兩人都沒什麼激動的反應,小邱頗有些沮喪:「那個男生真的挺好看的,不信你們回頭去問急診的醫生……」頓了頓,小邱轉頭盯著有些心不在焉的應如約:「靈芝姐有許醫生這樣的男朋友了不感興趣我能理解,但如約你這種花季年齡怎麼也不懷個春啊?」
如約還沒回答,就聽沈靈芝笑道:「小邱,溫醫生是你男神吧?」
小邱立刻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
溫醫生可是她閱盡醫學院和整個附屬醫院找到最好看的人,男神地位不可動搖!
沈靈芝睨了應如約一眼,繼續說:「你還問如約怎麼不懷春,她跟你男神可是師兄妹。我家男人跟溫醫生是同批進的醫院,十年了,你十年天天對著溫醫生這樣的極品,還有哪個男人能讓你懷春?」
小邱「哇」的一聲,羨慕得差點星星眼:「今天能跟溫醫生同一個夜班我就幸福得快飛起了,如約你都認識我男神十年了……」
這種時候,應如約覺得自己有必要申明一下:「我跟你男神雖然認識了十年,但我發誓,還沒你在醫院裡跟他相處的時間多。」
小邱「嗷」的,又是一聲狼叫,纏著如約就問:「你認識溫醫生那麼久,能不能給我透露點我男神的喜好?比如他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喜歡什麼口味的晚餐,喜歡什麼類型的電影,喜歡去什麼地方旅行之類的?」
應如約被問得啞口無言。
她默默看了眼壞笑不止的沈靈芝,又默默地挪回目光看了眼殷切等她回答的小邱,無力扶額:「我不知道啊……」
她既沒有看過溫景然談過戀愛,也沒和他約看過電影,更沒有一起去過什麼地方旅行,她上哪知道去?
不知是不是夜深人靜的緣故,沈靈芝今晚也格外的八卦,她擠了擠眼,低了聲音,一副神秘兮兮的問如約:「我聽說你術後隨訪的第一天在普外病房碰上溫醫生查房了,然後溫醫生還跟你說什麼留院觀察了是不是?」
應如約懵了一會,下意識否認:「什麼留院觀察?」
「咦?」沈靈芝皺眉,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手術室和普外都傳開了,都說溫醫生在追你。只不過後來幾天看你們忙得都沒有交集,傳著傳著就不傳了,怎麼你個當事人還完全不知情啊?」
如約吃驚得險些把手裡的茶杯折斷,沉默了好一會才道:「我跟溫景然就是師兄妹的關係,純潔得不能再純潔了。」
那語氣嚴肅得就差指天立誓了。
沈靈芝不好再拿這種不著調的八卦取笑她,頓時歇了說話的閒心。一旁的小邱觀望了一會,顯然也覺得自己再提溫醫生就該討人嫌了,也乖乖閉了嘴。
只剩下應如約,心裡跟揣著一隻頑劣的貓一樣,尖利的貓爪撓在她的心上,或輕或重,讓她坐立難安。
——
一晚上風平浪靜,到清晨八點交班。
如約沒什麼胃口,下班後直接回了家,昏天暗地的一直睡到了下午。
被華姨叫醒時,還有些不醒時日,擁著被子在床上坐了片刻,才慢吞吞地爬起來,洗漱過後下樓吃飯。
等吃過飯,如約拿了照片的底片,去附近的照相館沖洗照片。
自從證件照能自己P後,如約已經很久沒去過照相館了。對它的記憶也停留在小時候,每年她過生日那天,都要拍一張全家福。
只不過,人從未到齊過。
後來應爸爸去世,如約就再沒過過生日。至於拍照……只剩下她和應老爺子的應家,也實在沒有拍全家福的必要了。
沖洗的照片要等晚上才能拿到,時間還早,如約去附近的水果店買了些水果拎回家。
還未邁進院子,就看見門口停了輛眼熟之極的白色路虎。
後車廂大開,白日行車燈還亮著,微弱的白光在明亮的日色下並不晃眼,看起來應該是溫景然前腳剛到,她後腳就來了。
應如約走到後車廂,往裡看了一眼。
車廂墊了薄薄的草墊,擺了一個白色手提的收納箱,箱蓋沒有密合,蓋子上正放著收拾好了的釣魚竿。
隱約還能聽見有魚在水中扑騰的聲音,濺起的水花聲清越入耳。
應老爺子除了賞花遛鳥下棋以外,最喜歡的戶外運動就是釣魚。
明明一大把年紀了,仍舊可以一把折疊椅,一個釣魚竿就在池塘邊坐一下午。
只是S市能夠自由釣魚的池塘江河太少,釣魚的場地往往需要驅車半個小時或一個小時左右,應老爺子不會開車,倒是不經常去。
目前這情況看來,應是老爺子閒不住,和溫景然釣魚剛回來。
她好奇地掀開箱蓋的一角,往裡瞄了瞄。
還沒等她看清有多少條魚,車廂一側已經站了一個人,一手扶著車廂門框,一手從她手裡提過那一袋看上去沉甸甸的水果。
手裡一空,應如約下意識地轉身看去。
溫景然唇邊叼著根未點燃的香煙,眼裡噙了幾分笑意,目光從容地看著她。
他身材挺拔,僅是這麼站在那,就奪去了她大部分的注意。
偏偏他對此還覺得不夠滿足,叼著煙,含糊地吐出一句:「好巧,我剛在想你,你就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