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031)

  S市的警局離御山不遠,十分鐘左右的路程。

  應如約掛斷電話後,乾脆沒回家,就坐在御山別墅區的保安室門口等他。

  夜深且涼,保安室值班的小趙頻頻往外看了好幾眼,到底沒忍住,推門出來,有些靦腆地問她:「應小姐,你要不要去保安室裡坐著等?我們夜班需要在保安室外站崗,你可以進去暖暖。」

  應如約怔了一下,擺擺手:「不用了,我要等的人很快就來了。」話落,她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謝謝你。」

  她的眼神認真,微微彎起和人對視時,眼裡似有星輝。

  小趙被她看的臉一紅,張了張唇,想說些什麼,可一時又詞窮,只能折回保安室裡。

  入冬後的S市,溫度下降得厲害。

  應如約拉緊領口,往後靠在椅背上。

  南方的冬天,即使衣服穿得再多,那風也是透骨涼,能從任何一個縫隙裡鑽進皮膚。那種冷意,就跟從腳底蔓延上來的一樣,捂都捂不暖。

  她坐的地方沒有擋風板,雖不至於是風口,但枯坐著,彷彿四面八方的冷空氣都在朝她匯聚。

  如約仰頭望了眼沉邃的夜空,搓著手指往手心裡哈了一口氣。

  剛才電話接通後,因為焦急,她連稱呼都沒顧得上,直接叫了他的名字,開門見山地就問「你現在在警察局?」

  電話那端的人似乎是有些意外,頓了頓,舒了口氣:「如約。」

  那樣的語氣,應如約幾乎是立刻就確定了他此時的處境,不免更加焦急:「怎麼了?是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他含糊的用兩個字蓋過,也許是不方便接電話,他沉默了幾秒,才道:「不用擔心我。」

  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怎麼可能不擔心?

  他那種好像一切都無關緊要的語氣委實讓她有些窩火,在應如約自己都不知情的時候,她的聲音拔高,隱約帶上了幾分急切:「我是不想擔心你,但到底出了什麼事?」

  明明她說的是「不想擔心」,電話那端的人卻低聲笑起來,再開口時,手機裡他的聲音更清晰了一些:「我現在不方便說太多,見面說吧。」

  許是擔心她會下意識的拒絕,溫景然話音剛落沒多久,又補充了一句:「剛做完手術,又出了一點意外。你現在餓不餓?等會我經過小吃街的時候給你帶碗雞湯餛飩?」

  選擇立刻就變成了要不要吃雞湯餛飩……

  應如約無奈地站在路牌旁,思忖了幾秒後,妥協:「那見面說吧,一起去吃點夜宵。」

  於是,掛斷電話後,應如約一路走到了保安室門口,就坐在門外的長椅上等他。

  保安室的小趙去而復返,這回倒不勸她進屋等了,用一次性的紙杯給她倒了杯熱茶遞給她:「您拿著喝,喝完我再給你倒。」

  這大冷天的,讓一姑娘家在外面等著……真是不知憐香惜玉。

  他心裡暗自嘀咕著,等回了保安室,透過玻璃窗望外看了眼。

  坐在長椅上的女孩雙手捧著他的紙杯,正低頭小口抿著茶。大概是茶水有些燙,她一手握著,另一隻手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又維持著板正的姿勢望著御山的路口。

  一分鐘後,一輛眼熟的白色的路虎從路口駛來。

  車燈大亮,些微有些刺眼。

  溫景然在燈光下看到了坐在保安室門口長椅上的應如約,怔了一下,很快切換成了近光燈,在她面前停下。

  如約仍舊坐在長椅上,不緊不慢地把紙杯裡的茶水喝完,這才開門,上車。

  車內剛開了暖氣,她的座椅椅背和椅墊都開了加熱。

  即使這樣,溫景然也怕她凍著,解開安全帶,傾身去後座夠了他的外套遞給她。

  「我不冷。」應如約摸了摸發涼的鼻尖,試圖用認真的表情說服他:「我穿暖了出來的。」

  話音剛落,他的手越過中控,準確無誤地握住了她的指尖。

  指心那杯熱茶的溫度還未徹底冷卻,雖微微帶著幾分涼意,但的確和她說的那樣並不冷。

  「你這樣……」溫景然鬆開她,扣好了安全帶,掛了倒擋後退,在中控導航的系統提示音裡,他後半句的語氣顯得無奈又模糊:「以後不敢讓你等了。」

  應如約垂眼看著剛被他握過的指尖,緩緩蜷起手指,沒作聲。

  反正自從溫景然把自己的位置從她的「師兄」「朋友」轉換到「追求者」上後,他的言辭和舉動連一分矜持的偽裝都沒有,讓她無力招架。

  通常這種時候,她只能用沉默去回應所有她無法回應的話題。

  其實,從小到大,應如約的出色,讓她的身後有過一支從未斷鏈的追求者隊伍。

  寫紙條;遞情書;買早餐;送飲料等等等等。

  每一個人,她都有最合適的拒絕方式。唯獨溫景然,拒絕的話她說不出口,每日都把自己放在火上煎烤,輾轉反側。

  一路沉默到小吃街。

  和一個月前她初初回來時一樣,整條小吃街燈火通明。有吆喝聲從遠處傳來,還有餛飩攤上的木魚聲,規則的被敲響,一聲一聲,就像是回到了L市的青石板老街。

  在昏黃的燈光下,透出一股舊時光的味道。

  溫景然把車停在路邊。

  「這裡新開了一家粵式的夜宵店,腸粉,雲吞麵,蝦餃,叉燒包,艇仔粥都挺地道。」說著,溫景然自己也笑了起來,解釋道:「想明天給你帶早餐,先做了功課。」

  應如約的腳步一頓,抬眼看他:「那就去那家吧。」

  她今晚吃得有些撐,消了一晚上的食,這會也只是勉強能吃一些。

  拿著老闆遞來的一大張菜單時,她有些為難的皺起眉,求助地看向他。

  溫景然和她出來吃飯的機會很少,不是在應家有華姨掌廚,就是在醫院食堂解決過午餐,像模像樣地去餐廳吃飯的次數,十年來,一雙手也數得過來。

  就為數不多的幾次,他卻知道她不愛點餐。

  通常熟悉的餐廳,她在確認對方沒有忌口和喜歡的口味後,就會在熟悉的菜名上勾畫。不熟悉的餐廳,她連菜單都沒興趣看一眼。

  他從她手中接過菜單,幾下勾畫了三樣,遞給在旁等候的服務員。

  手邊已經添了一杯大麥茶,她低頭小口抿著,抬頭看他時,終於問起:「你怎麼會去警局做筆錄?」

  「急診收了個二十三歲的男性患者,急性胃穿孔,除此之外,外傷數個。」他起身關了正對著她的窗口,重新坐下後,繼續道:「病人家屬不在本地,患者意識清醒就簽了手術知情同意書做了手術。」

  應如約微揚了揚眉,耐心地繼續聽他說下去。

  「手術結束後,患者送進了病房。護理台的值班護士打來電話,有幾位自稱這位患者朋友的年輕男人進了病房。黑衣,紋身,戴著鴨舌帽,因為詢問的態度還不錯,值班護士等告知病房後才想起有些不對,通知了保安後也給我打了個電話……」

  從頭到尾,他回答得像是在做學術報告一樣嚴謹,幾乎是把他能想到的所有因素,無一遺漏地從頭說了一遍。

  如約聽得有些好笑,正好服務員端了一盅煲在石鍋裡的粥過來:「艇仔粥,請慢用。」

  眼看著服務員裊娜著身子,上完粥就要走,應如約叫住她,示意兩個人:「麻煩你能拿兩個小碗過來嗎?」

  服務員應了聲,麻利地端了碗勺過來。

  遠處廚房裡隱約有說話聲傳來,她低頭,嘴角含笑,先替他剩了一小碗,推至他面前:「後來呢?」

  溫景然險些失神在她那淺淡的笑容裡,他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再開口時,聲音沙啞,再沒了剛才像講故事一樣描述的心情:「我到病房的時候,那幾個年輕人手裡拿著棍子,凶神惡煞得說要報仇。剛把病人送下來的付醫生正攔在病床前,臉都嚇白了。」

  「所以報警了?」應如約接茬。

  碗中的艇仔粥正飄著香,那色澤在燈光下恍如晶瑩剔透,勾得她食慾大振。

  她挑揀了粒花生餵進嘴裡,花生粒香脆,口感意外得好。

  溫景然說:「嗯,報警後跟著過去做了筆錄,後面的事你也清楚了。」

  應如約瞇眼吞下一口溫燙鮮美的粥,嘟囔:「這有什麼講不清楚的……」還非要當面說。

  聞言,溫景然看了她一眼。

  雖然沒說話,可那眼神的意思就像是在問「你確定你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非要當面和你說」?

  應如約一噎,喝完粥之前,再沒說過一句話。

  吃過夜宵,溫景然送她回去。

  車從保安室前經過時,小趙還轉頭往車裡多看了幾眼。

  時間已經不早,如約下車後,站在門口正要開門,鑰匙都已經插進了鎖孔裡,她握著鑰匙站在原地一會,轉身繞過車前,走到了溫景然那側的駕駛座。

  車裡的人降下車窗,路燈的燈光沿著敞開的車窗落進去,撒了他一身。

  應如約站在車門旁,袖口被她手指絞出了幾道痕印,她咬住下唇,頗有些艱難地下了決心:「溫醫……溫景然。」

  被叫了全名的人默默挑眉,眼裡的光漸漸像是天亮時的星辰,光芒稀薄。

  他低垂著眉眼,安靜的,等她說話。

  「等下次輪休。」如約抬眼,對上他的目光時,不躲不避,直直地望著他:「不管是什麼答案,我們都好好聊一聊。」

  她不會玩曖昧,也做不來問心無愧地接受他的示好。

  她向來不喜歡有什麼欠著別人,更何況是這種情債。

  ——

  隔日上班,如約因為顛倒了時間,起得晚了些,只能搭溫景然的順風車到醫院。

  剛到醫院,就發覺今天的氣氛有些不太對。

  護士台的護士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正圍著「百事通」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個個神情激動,雙頰泛紅。

  隱約的,能聽到「溫醫生帥炸了」「視頻」的字眼。

  如約狐疑地看了她們一眼……是不是什麼事只要和溫景然扯上邊,那就是轟動醫院的大事?

  她這邊還沒感慨完,剛邁進科室,滿面紅光的小邱一個箭步衝上來,牢牢地抱住如約的手臂,跺腳咬唇,十足懷春少女地望著她:「如約。」

  沈靈芝倒水回來,睨了小邱一眼,面不改色地從兩人身旁經過:「昨晚溫醫生被叫回來做了台手術,趕上混社會的來醫院恩怨情仇,上演了一出精彩的英雄戲碼。小邱把視頻來回看了十幾遍,就差鑽進屏幕裡把溫醫生撈出來現場告白了。」

  如約好奇:「視頻?」

  小邱立刻獻寶似地把手機掏出來,解鎖後,手機屏幕還停留在視頻暫停頁:「我就是想沾沾離我男神最近的人,間接算是和我男神接觸了不行啊?」

  如約已經點了播放鍵。

  視頻是值班護士站在門口錄的,怕被發現,拍攝的角度並不好。

  視頻裡,溫景然一身白大褂,隔開圍觀的病人,站在了幾位醫護人員身前。

  他身材挺拔,比為首戴著鴨舌帽的年輕男孩還要高出半個頭。

  他站在那,眉目冷淡地望著男孩,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自成氣場。

  他一來,混亂的場面一靜,剛還不可一世的幾個青年竟一下就被他一人壓制住了。

  似是察覺到有人在偷錄,他也未阻止。目光輕輕地掃過來,屏幕晃動了一下,只見他往前邁了一步,要不是他身上還穿著制服,他那不怒自威的氣場幾乎要比他面前的那個青年更要痞氣。

  應如約忽然就想起昨晚她說「下次輪休,不管是什麼答案,我們都好好聊一聊」後,他沉靜的目光下,隱匿得那一絲氣焰。

  那隻手就搭在車窗口,他俯身,靠近她,並不那麼善意地問她:「只有拒絕我你才會想和我好好聊聊,聊什麼?給重症病人介紹病情時需要給他們做思想建設,患者的術前探視才需要告知風險,我是哪種,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