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035)

  這突如其來的一個舉動,像是有誰往佈滿火星一觸即燃的空氣裡丟了一把火,周圍的一切彷彿瞬間燃燒了起來,溫度炙熱。

  應如約僵坐在沙發上,身體還保持著背脊挺直端正的姿勢,人卻如同被勾了魂一般。

  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不敢回憶幾秒前發生的事。

  只清晰地記得,他靠近時,心口像是感應到了什麼,難以抑制的酥軟下,有片刻如同窒息了般無法呼吸。

  溫景然瞭解她,他知道她在什麼時候會變得柔軟,也知道什麼情況下才會觸怒她。

  他對她的掌控成竹在胸。

  明明身處劣勢的人是他,可實際上被他逼到無路可退的人只有應如約。

  頸後,他修長的手指仍停留著。那指腹溫熱,猶帶著一絲力度輕輕地扣押著她。

  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在燈光下正泛著琉璃一般的光彩,有光影在他眼裡打著轉,或深或淺,越發把他的情緒隱藏得幽深難測。

  應如約抿住唇,想起剛才他的唇角在她唇上停留過,又很不自然地鬆開,用一種近乎冷漠的語氣,把之前被打斷的話補充完整:「我不喜歡這樣。」

  一語雙關。

  應如約不是被欺負了只會用哭鬧來表達情緒的人。

  甚至很多時候,她的情緒比常人都要來得慢一些。

  是,被佔便宜了。

  可理智在得失上一衡量,她既做不到跟溫景然撒潑吵架,也做不到一巴掌甩在他的臉上。

  那唯一的抗議方式就是冷處理。

  即使此時,她心裡猶如窩著一團火,急需發洩。

  她再也不想待下去,冷著臉站起身,連一句告辭都沒有,轉身就走。

  走動時掠起的風驚得仍在舔牛奶的梵希抬起頭,不知所以地望了眼如約離開的背影。轉身,伸出爪子狠狠地撓了下溫景然的膝蓋,呲牙喵嗚了一聲。

  玄關能聽見屋外的雨聲,雨勢漸大,有如傾倒之勢,嘩嘩作響。

  如約換好鞋,開門正欲離開。

  有風夾混著雨點從半拉開的門裡捲進來,在冬季的夜晚,涼得如同凝結的冰凌,拍在手背上隱隱作痛。

  如約瞇起眼,還未來得及走出去,從她身後伸出一雙手,一手卷帶著她的腰身往後把她拉進懷中,一手牢牢地按住門,微一用力就把屋外滂沱的雨聲盡數關在門外。

  剛招惹完她,饒是溫景然再有自信她不會發脾氣,此刻也不敢太妄為。

  他站在原地,腳步一步未退,一手撐著門框,一手扶著門把,把她半圈在懷中。

  玄關暖橘色的燈光從他身後打來光,光線沿著他衣服的邊角漸漸暈開無數個光點。他清俊的面容在這朦朧的燈光下,就只有她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剛才說得每句話我都認真聽著。」他服軟:「醫院裡不會有人議論。」

  應如約一靜,抬眼看著他。

  見有效果,溫景然頓了頓,繼續道:「在醫院,我們就保持同事關係,我不逾距。」

  他的眉眼漸漸柔和,語氣裡更是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妥協:「你不喜歡的事我就不做。」

  屋外雨勢漸小。

  隱約能聽見雨滴順著屋簷落下的聲響,絲絲竊竊,如雨打芭蕉。

  如約和他對視了幾秒,心底忍不住暗自嘀咕:「一個男人為什麼要長這麼好看?」多看幾眼好像都是在佔他便宜一樣。

  她默默挪開眼,有些暗怒自己不爭氣,他輕描淡寫幾句話,她都快想不起自己剛才為什麼要生氣了……

  應如約低頭,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那你記住你自己說的話啊。」

  她臉皮薄,做不來溫景然的得寸進尺,見他唇角噙著笑,一副好脾氣的點了頭,心中郁氣頓消:「我要回去了。」

  溫景然從善如流:「我送你。」

  ——

  甄真真今晚追丟了一個犯人,還傷了手,被遲盛厲聲勒令回去養傷。她心裡不服氣,較著勁。

  從警局開車出來,沿江兜了一圈風,心情總算好了點。

  傷了的那隻手,消毒後包紮了起來,手掌心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本來也不是多大的傷,愣是被這包紮唬得像是截肢了一樣嚴重。

  甄真真從小就皮實,畢竟在還分不清性別的年幼時期,她就一直夢想著能當個大英雄,長大後能娶像應如約這樣的姑娘回家燒飯做菜暖被窩。

  當然,這個夢想夭折在甄真真在幼兒園裡上的第一節生理課上。

  但這絲毫不影響她要當個大英雄,她抱著這個英雄夢,從小跟著男生學爬樹學翻觔斗學玩槍。

  去玩具店買玩具時,從沒有正眼看過真真媽從櫥窗裡拿來的漂亮洋娃娃,不是木劍手槍,就是坦克飛機的模型。

  等後來漸漸長大,她就真的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警察這個職業。

  起初負傷立功時,她還學警局裡那嬌柔的文職姑娘窩在真真媽懷裡賣慘。

  真真的媽心腸柔軟,按老話說那就是菩薩心腸。

  甄家只有甄真真一支獨苗,她本就反對真真做警察,真真還在警校時,哪裡磕著碰著,青了紫了或者見了血了,哪怕只是一條小小的血痕她都能偷偷地一個人藏起來抹眼淚。

  那次接到電話去醫院看甄真真時,嚇得好幾年都沒緩過來。

  此後甄真真再沒敢帶著傷回家,可做警察的哪會沒有磕磕碰碰。每次負傷時,要麼委屈些在局裡住幾天,等後來遲盛調過來,她就老蹭他的房子住。

  結果今天暴脾氣一上來……無家可歸了。

  甄真真撐傘倚著車門,不厭其煩地繼續給一直沒人接聽的應如約撥電話。

  她今晚可就得倚仗她收留了,怎麼還不接電話……

  她嚼著口香糖,嘀咕個不停。

  嘴裡的糖早已被她嚼得沒了味道,她拉開車門,從紙盒裡抽出一張紙巾,低頭吐了口香糖,三兩下揉捏成一團拋進垃圾桶裡。

  這一轉頭,她差點把眼珠子給瞪出來。

  她說怎麼電話打不通呢!原來瞞著她跟溫醫生私會呢,當然不敢接電話!

  她氣哼哼地瞇起眼,透過路燈的燈光去看撐傘走來的兩人。

  老天往地上潑了一天的水,此時夜深人靜,下落的雨花落進水坑都激不起大漣漪。

  這兩人,卻一人撐著一把傘,中間隔出的距離簡直能再塞下兩個她。

  甄真真恨鐵不成鋼地「嘖」了一聲,合上傘,也不管傘身還淌著雨水,隨手扔到副駕上,幾步小跑著迎上去。

  陡然迎面跑來一個人,應如約嚇了一跳。

  等看清是甄真真,還沒抬起傘柄把她攬進傘下,人已經很自然地鑽進了溫景然的傘下,三兩下把人推到了她的傘下。

  偏偏她自己還頗自我感覺良好,笑瞇瞇地掩飾:「我喜歡溫醫生的傘。」

  應如約無語地瞪她,目光落在她握著傘柄的手上時,目光一凝,頓時肅了語氣:「你手怎麼了?」

  甄真真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纏著紗布的手,不以為意地晃了兩下:「抓人的時候被劃了手心。」

  話落,她繼續笑瞇瞇,一臉迷妹的看著溫醫生:「溫醫生你這是要和我家如約去哪兒啊?」

  幾次打交道下來,溫景然對甄真真印象頗深刻,他拂去肩上順著傘骨落下的雨珠,答:「送如約回來,既然你在,我就先回去了。」

  助攻失敗的人一臉失望:「就回去了?那我豈不是打攪了你和如約的雅興?」

  話音剛落,手臂上被應如約毫不憐惜的一擰,甄真真立刻吃痛地「嘶」了聲,不敢說話了。

  應如約眉間的羞惱一閃而過,溫景然卻看得清晰,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笑道:「時間不早,你們早點休息。」

  留下這句話後,他回頭看了應如約一眼。

  路燈的燈光悉數灑在了傘面上,把順著傘骨往下滑落的雨滴一顆顆映得圓潤飽滿。

  擋了光,傘下是一片昏暗。

  他低頭,眼窩深邃,那雙眼在黑暗中亮得像是自帶星輝。

  似是有話要說,他目光沉靜地看了她好一會,最終卻只是抬手輕按了一下眉間,低沉著嗓音,和她道了聲「晚安」。

  目送著溫景然離開,直到轉角的盡頭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甄真真才依依不捨地轉身,摟著如約的手,黏糊糊地學著溫景然剛才的語氣,擠出一句:「晚安,小甜甜。」

  話落,自己先繃不住笑起來,取笑道:「怎麼幾天不見,好像你和我溫醫生進展不錯的樣子?嘖嘖嘖,說起來,溫醫生的聲音真好聽,每次一壓嗓音,我就覺得耳膜都在震動……」

  如約才不想和甄真真談溫景然的話題,她輕輕地托起甄真真受傷的那隻手,藉著路燈的燈光看了兩眼,轉移話題:「沒有謊報傷情吧?」

  甄真真大呼:「豈敢。」

  隨即,甄真真喋喋不休地把今晚抓犯人的過程給她詳細地描述了一遍,有多詳細呢……就連她蹲點的時候喝了幾口水,打翻了一個垃圾桶撿了半天垃圾的事都事無鉅細地打了匯報。

  到最後,她眨眨眼,可憐巴巴地望著她:「今晚收留我下唄。」

  應如約嘆了口氣,輕推了一下她的腦袋:「你雖然是警察,但也是個女孩子啊。雖然維護治安抓捕犯人是你義不容辭的職責,可也要好好保護自己啊。」

  她邊說邊開了門,催促她先進去,換了鞋,她把雨傘靠在牆邊置放雨傘的架子上,帶她上樓:「一受傷就謊稱加班不回家,你覺得能這麼瞞著阿姨多久?她知道估計得心疼死。天天在那邊操心我和溫景然,你也缺個管教你的人。」

  話音剛落,甄真真的手機鈴聲響起。

  甄真真懵逼地看了眼如約,從口袋裡摸出手機,見是遲盛的電話,不敢耽擱,立刻接起。

  那端是男人剛抽完煙有些沙啞的聲音,問她:「不在我這,去哪了?」

  應如約離得近,聽得一清二楚,眼也不眨地盯住她。

  後者心虛地移開目光,幾乎連滾帶爬地進了屋,悶頭鑽進了浴室裡。

  ——

  溫景然到家,先抱起梵希去認認床。

  然後嚴格按照溫景梵的叮囑,給這位貓主子拍了張床照發過去。

  十五分鐘後,溫景梵回覆:「連貓都從我這求走了,再追不上就別姓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