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如約終於有些能體會甄真真每次負傷後不敢回家的心理了。
她端著碗,看著華姨不斷夾進她碗裡的菜,只能悶頭賣力地吃著。
即使她如此配合,華姨仍舊絮絮叨叨地念了一晚的經:「你說你也真是的,二十好幾的人了,看到人夫妻打架也不知道躲遠點,還湊上去拉架……」
「現在眼角青了這麼一塊,這老爺子看著得多心疼,等會華姨給你拿點冰塊冷敷一下,不然眼角這種嫩脆的地方,傷著了也不知道多久能消退。」
「那個病人也真是的,打老公就大老公好了嘛,怎麼東西亂扔的。姑娘臉被弄傷了,連句對不起也沒有……我真是越想越生氣。」
「如約我跟你說,這種夫妻之間打架你以後看到就閃得遠遠的。誰知道他們吵的是不是一個情趣,你夾在裡面受傷不說,回頭兩口子和好了還得回頭怪你多管閒事……這種髒水一頭扣下來,你就是有理也說不清,只能自認倒霉。」
應如約本就有些頭昏腦漲,抬腕看了眼時間,趕緊喝完最後一口湯,起身出門:「爺爺,華姨,我有事出去一趟,過會就回來。」
華姨正收拾了碗筷準備拿回廚房清洗,聞言,皺眉念叨:「你都傷著了還往外跑……華姨等會給你煲盅清熱去火的湯,回來記得吃了啊。」
應如約從玄關的鞋櫃裡拿出小白鞋,匆匆忙忙踢了羊羔拖鞋,彎腰掰上後跟時,連聲應了「好」。
換好鞋,她拎起包,邊摸著溫景然下午給的鑰匙邊往外走。
應老爺子站在窗邊,掀開半垂的簾子往外看了眼。
暮色沉沉下,應如約的身影單薄孤單,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之中。
華姨把碗筷都收進廚房,再出來清理桌面時,見老爺子孤零零地站在窗口,忍不住嘆了口氣:「你說醫生這麼好的工作,怎麼還會遇到這種事呢。」
應老爺子回頭看了她一眼,笑道:「這種事現在多了去了,別說病人和病人家屬打起來。就是病人家屬和醫生都能起衝突,這點算什麼……」
他繞過窗檯坐到沙發上,輕吹了吹手邊的剛註上的熱水,目光不知落在哪個點上,眼神微微渙散:「她當初還想選普外,我就是怕她直接和病人打交道是首當其衝的那個。你想想,她上一刻拼盡所學在手術台上救命,下一刻卻被病人家屬指責草菅人命,先受傷的是那顆心啊。」
華姨一僵,搬開燭台的動作也變得小心翼翼。
應榮臻從醫至退休,讚譽無數,可也有被情緒激動的家屬逼入困境的時候。
他沉默並非不心疼如約,相反,他老來已是一腳踏進棺材裡的人,身邊唯有如約這支血脈,就她平時不小心磕著碰著傷到了他都忍不住說個幾句。
可唯有這醫患關係之間的相處,他做不到公正地去批評或表揚她的行為。
站在醫生的角度,她今天的做法無可厚非,在保安和可以維持場面的醫護人員沒到場之前,她干涉參與阻止了事態惡化,他該鼓勵並且表揚她的不怕事。
可只站在長輩的角度,無論是否誤傷,他都於心不忍。他只想像華姨那樣,能夠理所當然的告訴她,遇到這種事你就連熱鬧都不要看,走得遠遠的。
應老爺子放下水杯,起身邁入廚房:「華姨啊,你教我煲湯吧,不做點什麼這心裡啊……窩著一團火。」
——
應如約用鑰匙開了鎖,推開門時,並沒有想像中的寂靜和黑暗撲面而來。
玄關亮著燈,暖暖的橘色像一張綿柔的網,輕輕的鋪罩而來。
如約關上門。
鞋櫃最底層擺著一雙粉色的女式拖鞋,像是專門為她準備的,放在她平時會最先留意的地方。
換好鞋,如約隨手把包掛在了玄關的衣架上,放輕腳步走進客廳。
一路走一路開燈,片刻功夫,別墅的一樓燈火通明。
沒見著梵希的身影,應如約也不著急,她先進廚房備貓糧。
放著貓糧和罐頭的儲藏櫃的確很好找,櫃子前貼了好幾張清綠色的便利簽,她蹲下身,用指尖按住微微翻起的紙頁,認真看了幾眼。
第一張是餵食的時間,以及每次餵食的種類,還有括弧,括弧裡「小黃魚」三個字底下重重劃了兩道橫線,重點標了出來。
第二張是貓糧,罐頭,零食以及營養膏的投餵數量。
應如約拉開儲藏櫃,找到溫景然說的能夠稱重的貓碗,又依數對照了一遍便利簽上的營養膏……
化毛膏,補鈣營養膏,維生素營養膏。
加上其餘零零碎碎的罐頭,零食,這個儲藏櫃看上去就像是個貓糧糧倉……
應如約一邊感慨這年頭人活得還不如貓,一邊拎了貓糧的袋子往碗裡「補貨」。
因為無聊睡得醉生夢死的梵希耳朵一抖,倏然睜開眼,利落地爬起身,居高臨下地站在櫥櫃上方俯視著正抓握著貓糧專注稱重的應如約。
那雙貓眼微微一瞇,它打了個哈欠,略有些不滿地挪著優雅的步子,幾步躍下櫥櫃,悄無聲息地落地站在了應如約的身旁。
然後,它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輕輕地拍了一下如約的腳背。
真是貓撓的……輕輕軟軟,帶了幾分小溫柔。
應如約順著雪白的貓爪看去,梵希歪著腦袋盯了她一眼,長腿往前一邁,伸了個大懶腰。
比起第一次見面,這一次它的反應像是已經適應了她的存在,沒有過分親近,也沒有警惕地和她保持距離。
應如約把倒好貓糧的碗推到它面前,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它的腦袋。
那順滑的毛,像是上好的綢緞。
梵希其實有些不太想理她,盯著她看了幾秒,耐心地等她又加了一根手指撫上它的腦袋。
但這耐心沒堅持過三秒,它喵嗚了一聲,斜睨了她一眼。
那眼神大有一份鄙視的□□,隨即,它腦袋一歪,挨著她的掌心蹭了一下,就跟吃飯給飯錢,嫖完給嫖資一樣,完成任務般安心去吃貓糧了……
應如約在原地怔了一會,等反應過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溫景然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來的。
應如約捨不得讓梵希離開自己的視線,盤膝席地而坐,倚著廚房的落地門接起他的電話。
有風聲順著敞開的車窗湧入車載通訊系統,溫景然抄了近路,從高架橋上飛馳而下。冷冽的寒風刺骨,他略有些疲憊的神經卻難得放鬆。
片刻後,他升上車窗,開口道:「如約?」
那沙啞低沉的嗓音透過手機聽筒傳來,應如約眨了眨眼,「嗯」了聲。
她那邊安靜,安靜到梵希輕舔貓糧的聲音都能隱約聽到。
溫景然忽的鬆了口氣,他看著這座城市的燈火人煙,唇邊有一抹自己也未留意的笑意:「還在我家?」
「嗯。」應如約的目光忽的被貼在儲藏櫃上的便利簽吸引,她傾身,指尖壓住上翻的紙角,藉著燈光湊近看了眼。
和剛才不一樣的角度,她竟看到了便利簽上有個很淡的貓爪印。也不知道是梵希自己摁上去的,還是溫景然強迫的。
她忍不住彎了眼睛,問他:「便利貼上有梵希的蓋章你知道嗎?」
她忽然提起,溫景然回憶了幾秒,笑道:「知道。」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像是含著一口煙,意外低沉:「那天它故意打碎了玻璃杯,我扣了它的小黃魚。它等我進廚房時,在我眼前蓋的章。也不知道是想表達它還有一整個糧倉還是單純傲嬌地跟我抗議。」
應如約笑出聲來,忍不住跟他分享剛才梵希看她時那一眼王之藐視。
溫景然靜靜聽著。
起碼,她的聲音聽上去還挺高興,並沒有他擔心的低落和負面能量。
終於徹底放心,他握著方向盤輕打了一圈,下橋後沿路匯入主幹道。
應如約說了半天,終於意識到自己好像和他聊了太久:「我先不打擾你開車了,等……」到家再說。
後面的四個字,莫名有些難以啟齒。
她頓了頓,很快換了一句替代:「等會再說。」
梵希已經吃完了貓糧,有些意猶未盡,它舔了舔貓爪,暗示意味既濃地喵嗚了一聲。
聽著像是在撒嬌,可一尋思又像是在命令。
可不管是哪種,應如約對它都毫無抵抗力。
她仔細看了眼便利簽上,晚飯飯點能投餵的東西,找到補鈣的營養膏,剛旋開蓋帽,梵希就自覺地擠進了她懷裡,蹲坐在她腿上,兩隻貓爪緊緊摟著她的手,低頭就啃。
它那雙藍色的眼睛,像是蘊著深海的秘密,湛藍得泛著琉璃般透徹的光。
那毛茸茸的貓爪就按在她的手背上,像軟綿綿的棉花糖,瞬間就把如約的一顆心柔化成了一灘水。
要命!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貓!
十分鐘後,溫景然的車駛進院子。
熄火,下車。
關上車門後,他倚著車門,並沒有立刻進去。
菸癮上來,嗓子乾涸得想喝水。
他站了一會,到底沒能壓住,重新開了車門,從中控的儲物格里摸出一盒煙和打火機。
他站在那,從煙盒裡抖出一根菸咬進嘴裡,一手虛攏擋住風,一手打了火點了煙,冉冉而起的煙霧裡,他微瞇起眼,看向幾步外亮著暖色燈光的屋子。
等一根菸抽完,他迎風站了片刻。
屋裡不止那個小東西聞不了煙味,如約也不太喜歡。
等身上煙味散得差不多了,溫景然這才低著頭,快步進屋。
應如約幾分鐘前就聽見了引擎聲,此時聽到開門聲,維持著被梵希霸住的姿勢,回頭看了一眼。
溫景然隨手把鑰匙擱在玄關,看到廚房裡坐在地上和梵希僵持的人時,有些哭笑不得。
他幾步走進去,彎腰拎起梵希,不容這小傢伙抗拒,托攬著它的後腿把它拎到了流理台上。
被拎開的貓氣急敗壞,短促又急切地「喵」了聲,生氣地躥上了櫃櫥最上方,居高臨下,耀武揚威。
溫景然只看了它一眼,便不在意地移開目光。
他伸手遞到她面前,想拉她起來。
應如約卻有些為難的按住被梵希蹲的發麻的腳踝,可憐巴巴地看向他:「腿麻了。」
她仰起頭,溫景然一眼就看見她眉骨青紫的一塊以及眼角下方那一條血痕。
他的眸色微沉,不由分說地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穿過她的腿彎托起她的雙腿,毫不費力的把她抱了起來。
應如約原本只想緩過這一陣麻意再站起來,他忽然的一抱,腿上發麻的地方像是通了電流,她低呼了一聲,不受控制地抬手摟住他,嚶嚀了兩聲。
安靜久了,她連發出的聲音都輕飄飄的,沒有重量。
溫景然抱著她進客廳,把她放入沙發裡時,托著她腿彎的手緩緩鬆開,等她適應。
應如約有些想齜牙咧嘴,腿又麻又酥,比被電了還要難受。
她輕輕動了動腳趾,緩過這一陣麻意後,又動了動……就像是風沙越陣,那麻意悉數退了乾淨。
她這才鬆了口氣,鼻尖還有些泛紅,她曲指推了推鼻尖,對他說:「好了。」
溫景然「嗯」了聲,眼神一眼不錯地落在她的傷口上。
他傾身,手指輕握住她的下巴轉向自己,仔細地打量:「我下手術就聽說了。」
他的聲音沉沉的,目光似再也挪不開了,落在她細瓷般皮膚上那格外顯眼的兩處傷口,想伸手去碰,又怕沒輕重弄疼了她。
「我沒事,傷口已經處理過了。」應如約格外配合得讓他打量:「說起來真的很倒霉,我站得明明很遠……可就是誤傷到了。」
溫景然眸色又沉了沉,他低眸看了她一眼:「害怕嗎?」
應如約努力回憶了片刻。
其實不太能想得起來了,那時候場面混亂,她被薛曉那一臉的紅腫淤青驚得又急又怒,除了覺得臉上疼,連會不會破相都沒考慮。
大約是許久沒等到她的回答,溫景然握著她下巴的手指鬆開,輕輕地摩挲了一下她傷口下方,低聲道:「怎麼辦,我連自己也遷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