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開了頭,就沒有只說一半的道理。
在應如約的軟磨硬泡下,甄真真終於暫時放棄押著如約上門找溫醫生的念頭,隨意在醫院附近找了一家麵館臨時「審問」。
正值飯點,店內人來人往,從跑堂的服務員到收賬的老闆娘都忙得不可開交。
甄真真格外耐心地倚著拐角處貼著五彩瓷磚的牆壁,努力瞪著已經吃完麵卻賴著蹭無線的一對小情侶。
這個位置相比有些喧鬧的大堂而言,相對幽靜。
她執著地瞪了五分鐘,終於令那對情侶掃興,拎包離開前,女生還不忘朝甄真真翻了個白眼。
「等等,你站住……」甄真真「嘿」了一聲,立刻陰沉了臉抬手指住頭也不回趕緊溜的那個女生:「吃飯高峰期佔著位置蹭無線玩農藥,你還有理了?微信區還是企鵝區,小心被老娘撞見回頭虐得你連上線都不敢。」
她虛張聲勢,眼看著那女孩匆匆拉著男朋友離開,立刻心滿意足地坐下來:「我這招跟遲盛學的,那些被逮進來的嫌疑犯看我長得可愛總不把我當回事,遲盛就教我,該凶的時候就要端出架子來,拍壞桌子踢壞椅子全算他的。」
她笑瞇瞇地托著下巴看服務員收拾桌子,嘴甜的催促道:「小姐姐,我們這桌點的配菜快點上啊,吃好了好給後面的客人騰位置。」
等服務員一走,甄真真臉上嬉笑的表情一收,敲著桌子,一本正經道:「趁現在趕緊把前因後果給我交代了,不用太詳細,粗略的就行。」
甄真真和應如約這麼多年的朋友,那感情真如鐵打的,不懼水澆不怕火燒。但這麼堅固的友誼,也並非一直都如此和睦友好,也曾有過誤會叢生險些一拍而散的時候。
可就是因為那些磕磕碰碰的小事,她才能一路走到應如約的心裡,看見和別人所看到完全不一樣的如約,也深深憐惜她,愛護她。
誰讓她從小就英雄情結爆棚,恨不得保護全世界呢!
應如約也覺得自己是時候需要傾訴,挑揀著重點說了個囫圇,等說到分手原因時,莫名就有些氣弱:「我是不是太自我了?」
甄真真在溫醫生和應如約面前經常是胳膊肘往外拐站在溫醫生那一邊,可這次事關重大,她嚼著酸蘿蔔沉思片刻,篤定道:「不違背原則,不三觀不正的感情出現問題沒有誰有絕對的對錯。你是覺得和溫醫生不合適才分手的,這沒有錯啊……溫醫生因為工作繁忙不能顧及你只能算行為處理不佳,也沒有錯。」
甄真真被蘿蔔酸得雙眼都瞇成了一條縫,聲音打顫:「不過如約啊,你的戀愛意識不夠端正啊。」
「雖然你們兩開始的原因是因為溫醫生的強勢,但你答應了啊,哪怕不是深思熟慮,肯定也是思考過的。可你在和溫醫生短暫的相處裡,除了看到他工作忙到無法顧及你以至於以後也肯定無法照顧整個家庭以外,你怎麼看不見你的約法三章裡對他的限制?」
甄真真自己都快被說服了,筷子敲了敲碗沿,越說越來勁:「整段感情中,你壓根沒平等地對待溫醫生。人溫醫生把你當女朋友,又是疼又是寵,恨不得同居照顧你,但你卻帶著對他的考量和試探,沒有把全部的自己交給他去等同的交換感情。說白了,就是你在向他索取安全感。」
甄真真吸溜了一口麵條,邊往如約碗裡剔自己不喜歡吃的臘腸,邊拿起醋往湯勺裡倒了滿滿一勺,均勻地混進麵湯裡。
應如約被她數落的一聲不吭,埋頭吃麵。
不可否認,甄真真平時看著粗枝大葉的,但在看待她和溫景然這段感情的問題時卻一針見血。就像是給應如約的心臟做了個搭橋,那些淤堵沉厚的情緒終於尋到了另一個出口。
「不過照我說,溫醫生的行為方式也有偏向的地方。」甄真真抽了張紙巾擦鼻尖沁出的汗珠:「他怎麼能覺得女人的『是』就是『是』,女人的『不是』就是『不是』呢!你明明口是心非,喜歡溫醫生喜歡的不得了,他卻看不到。如果他這一招是在欲擒故縱那我是沒話說,反正他現在欺負你,我以後就在你們的婚禮上使勁欺負他。」
應如約差點被排骨膈到牙齒。
等等……
怎麼就說到以後婚禮了?
甄真真一副「你沒見過市面」的嫌棄表情,吞了一口蝦仁,含糊道:「我是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但要是有一個男人能守身如玉等我那麼多年,哪怕不是刻意的,我也會很珍惜。」
話落,她又語重心長地勸道:「你要是不好意思的話我開車送你去溫醫生家門口,綁著你也行。不然我犧牲點,裝病……裝個慢性病吧,你就捎上我去找溫醫生看病,多好的理……」由啊。
結果話沒說完,嘴裡已經被應如約塞了一口酸蘿蔔。
甄真真被酸得牙齒打顫,整張臉都格外扭曲:「反正這事我管定了,我每天照三餐催你。」
甄真真說的照三餐還真的是嚴格按照標準執行。
早上八點必打卡,中午十一點半,遇上如約手術還沒結束就每隔半小時打一次,直到她接通為止。晚上是七點,她跟著遲盛出警也不忘在任務前給她留「遺囑」。
這麼鍥而不捨的連環追擊,導致沈靈芝都誤會她有一個強勢的追求者,沒事就跟著小邱一起打趣。
這天下午,午休結束後的第一台手術。
病人是剛滿三十的年輕白領,高強度的工作壓力以及不規律的三餐和生活作息,導致腸胃問題嚴重到需要住院開刀。
應如約上午跟沈長歌主刀的神經外科的手術,一個手術下來,別說一上午的時間全部耗費在手術台上,就連午飯都是在午休的時間裡快速解決。
剛進手術室一會就被沈靈芝調侃:「你手機從中午響到現在,跟小情人解釋過了沒有啊。」
溫景然剛好進來,一字不漏地聽到了完整的一句話。
他抬眼,目光在正往病人留置針上給麻醉藥的應如約身上微微停留了一瞬。
巡迴護士先看到他,微提了聲音叫道:「溫醫生。」
溫景然垂眼,在應如約轉身看來的剎那移開視線。
他微舉著雙手,熟練地戴好手套,穿上無菌手術服,微揚起雙臂方便護士替他束結。
全程他連視線都不曾偏移一下,專注地落在手術台上。
氣氛莫名就開始微妙起來。
沈靈芝看了眼有些發愣地站在原地的應如約,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試圖救場:「A市來的神經外科的沈醫生,他來了也有一陣時間了,不過他的手術我一直沒機會和他搭檔。我聽小邱說,他做手術的時候挺幽默的,完全跟他平常表現出來的溫文爾雅不一樣啊。」
她朝如約遞了個眼神,絲毫沒發覺這個問題對於當事人而言並不比剛才的尷尬輕鬆半分。
手術還沒開始,應如約就已經手心生汗。
她默不作聲地退到呼吸機旁,認真得盯著屏幕,專注到連屏幕上任何一個細小的字體符號也不放過,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
餘光更是留意著溫景然的一舉一動,連他到手術台前走了幾步都沒漏下,直到他抬眼看了看手術室裡的掛鐘,這才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回答道:「還好吧,時間這麼長的手術,一直緊繃著才容易出問題。」
溫景然終於又瞥了她一眼。
那雙眼清清淡淡的,像疏離的月光,猶自泛著冷清。
只一眼,應如約便覺得自己的心思彷彿被他全部看透,無所遁形。
她抿了抿唇,低下頭,再沒敢看他。
可心裡卻似有貓爪在撓,時輕時重,輕時心壁微癢,重時心口鈍痛。剛囫圇吞下的午飯在胃裡待得似乎也不那麼舒服,猶如梗在胃裡的一塊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本以為這種難以紓解的感覺很快就能緩解,不料,整台手術下來她只覺得胃裡翻騰得難受。似有一根皮筋把胃的遠端捆成一團,攪得她整個心口都悶悶的,乾渴得想喝水。
沈靈芝離得她最近,眼看著她眉頭越皺越緊,露在口罩外的膚色慘白,就連額頭都沁著冷汗,忍不住問道:「你沒事吧?」
應如約搖搖頭,沒作聲。
大概是午飯吃得太晚,飯前又喝了太多涼水,腸胃一時沒能適應。
溫景然偏頭,藉著讓護士擦汗的姿勢,看了她一眼。
應該是不舒服極了,一手記錄著數據,一手抵在胃上,眉頭緊緊皺起,導致眉峰微攏,看著很是虛弱。
他微沉了語氣,沒有半分商量道:「不舒服去邊上休息。」
相比較他平時的溫和,這種略帶幾分強勢的語氣倒是讓在場的醫護人員都微微愣了一下,連呼吸都輕了不少。
應如約也是一怔,忍著還能忍受的不適搖搖頭:「我沒事。」
沈靈芝也在旁勸道:「如約,你不舒服就出去休息下吧。這邊有我在,不會有問題的,嗯?」
察覺到不少束目光正落在她身上,應如約緊皺著的眉頭舒展開,她點點頭,換了種溫和的方式回答:「我還好,真的不舒服的時候我不會硬撐的。」
沈靈芝也不勉強她,只是時不時地就不放心地問她一遍。
胃部的確越來越不適,那種滯悶感熟悉得要命。
漸漸的,就連呼吸都成了一種負擔。
應如約努力的平衡胃裡的不適,好不容易熬到手術結束,她連話也說不出來,冰涼的手拍了拍沈靈芝,隔著一層口罩掩住唇,快步走了出去。
應如約在洗手間的隔間裡吐得昏天暗地,徹底到險些把胃汁也給嘔出來。
她沖掉馬桶,掀下桶蓋後倚著隔間的木質板平息了片刻,終於緩解了滯悶了她一整台手術的不適。
腳步有些軟,應如約在洗手台接了水反覆漱口,又用水撲了撲臉,冰涼的水刺激著她的皮膚,她的神智這才清醒了些。
想著等會還有病人要術前探視,她揉了揉有些酸脹的肩膀,抬步出去。
剛轉出拐角,她的腳步一頓,就停在了洗手間的門口。
溫景然衣服也沒換,綠色的手術服,手裡拿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水,就等在洗手間門口不遠處。
看到她出來,他迎上來,不由分說地把手裡溫熱的茶杯塞到她手心,他抬手,用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
剛用冷水洗過臉,額頭的溫度偏低。
溫景然皺起眉頭:「中午吃什麼了?」
「應該是飯前喝了太多涼水……」應如約有些不好意思:「早上那台手術時間太長,都沒空喝水。」為瞭解渴,她一口氣喝掉了一瓶礦泉水,涼得胃都在顫。
如果早料到會造成這個後果,她絕對耐心地去倒杯熱茶,吹涼了再喝。
聽到她的回答,溫景然的眉頭皺得更緊:「這麼不會照顧自己,你想讓誰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