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榮梁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就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華姨也有所耳聞。
她聽說的大多是市井傳言,沒什麼事實依據,出於好奇,又忍不住嚮應如約求證:「我聽說余榮梁教唆余太太家的表嫂去你們醫院鬧事,打傷了好幾個醫生,連帶著余太太的表嫂和余榮梁都被拘留了。是不是真的?」
應如約喝著魚湯,聞言,糾正:「陳醫生是余太太生前的主治醫生,只有她被打傷,輕傷。我們科一個實習醫生臉上頭上被打了幾下,倒沒什麼事,女孩年紀輕,就有些嚇著了。」
她吮了口湯,補充:「要是打傷了好幾個,就不是拘留十五天這麼簡單了。」
華姨聽得眉頭都皺了起來:「還是有名的房產商,這人心怎麼這麼壞。現在外面都在說,說榮梁快破產了,昨天還有人看到余榮梁去機場把那個懷著他孩子的小三送出國,在轉移財產。」
應如約手裡的勺子和碗沿輕輕一磕,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她蹙眉,確認:「真的?」
「誰知道真假。」華姨又給應老爺子添了碗魚湯,小聲道:「道聽途說的東西聽聽過耳,當真不得的。」
應老爺子接過華姨遞來的湯碗,沉吟片刻道:「榮梁集團的項目都停工了倒是不假。榮梁這兩年在S市投標投中了好幾塊地,都在開發小區,離御山近的就有一片六十五畝的住宅小區,好的樓層基本上都賣完了,現在一停工,影響很大啊。」
應如約手中的筷子一停,她眨了眨眼,看了應老爺子好一會,才問:「爺爺,你什麼時候開始關心房市了。」
應老爺子放下筷子,用巾帕擦了擦嘴,那碗魚湯他喝了大半放在手邊,摩挲著那口湯碗片刻,他才開口:「你媽媽今天上午來過了,親自來謝我。」
老爺子抬眼,那雙眼灰灰沉沉的,看不出什麼情緒:「我什麼忙也沒幫上,都是你在做,沒必要來感謝我。我跟她說如果只是看望,那一盞茶喝完也可以走了。」
華姨一聽到這個話題,藉口去廚房盛湯,避了開去。
向欣一直都是梗在應老爺子胸間的那根刺,這麼多年,他都沒能釋懷過。
「你父母離婚後,免得你傷心,也不想你媽媽和我們應家再有交集。日後無論是一個人過還是再婚,和你只維持血脈上的關係就好,就連她該給你的撫養金都沒收。當年我氣她不顧念你,說話也重,的確就此斷絕了往來。但今天她來時,給了我一張□□。」應老爺子嘆了口氣:「卡里存的是你的撫養金,這麼多年下來,也有小幾十萬了。」
「除了撫養金,還有她當年離婚時從你爸那分到的財產,全在卡里。她想給你置辦房產,但又怕我多想,乾脆就親自上門了一趟,把卡交給我了。」應老爺子的語氣漸漸就柔軟下來:「就算你媽媽不提,從你回來起我就一直在留意,置辦處房產,無論是當婚前財產給你傍身也好還是當嫁妝添綵頭也罷,都是應該的。」
應如約本來還聽得神情凝重,可聽到後面,什麼「婚前財產」,什麼「當嫁妝添綵頭」時,簡直一臉懵。
他們在聊的難道不是向欣這件事嗎?怎麼就談婚論嫁了……
「爺爺。」應如約試圖轉移話題:「我媽她的卡你就收下了?」
「她說的合情合理,卡又是給你的,為什麼不收下?」應老爺子理直氣壯:「我應家是養得起你,房子婚前婚後都可以給你買一套,但你媽媽給你的跟爺爺給你的能一樣嗎?」
老爺子碗也不摸了,健步如飛地上了樓,從書房拿了向欣拿來的那張□□後又匆匆下樓:「給你你就拿著,忙完這陣子讓景然帶你去把車買了,房子我也已經看好了,抽個休息日,把手續辦了直接定下。」
應如約目瞪口呆,一點也沒有突然升級成有房有車白領人生的驚喜,她握著那張燙手的□□,仰頭看著應老爺子,可憐巴巴的:「我想陪著爺爺。」
應老爺子險些脫口而出一句「陪什麼陪,人生大事要緊」。
他清楚應如約的感情,也清楚溫景然的心意,這兩個人在一起是遲早的事。
所以應老爺子得有遠慮,他所考慮的事早已不是怎麼撮合這兩個人在一起了,而是遙遠到房子起碼要買二百四十五坪的才勉強夠住……
畢竟現在二胎政策開放,房子夠大才能做兩間育兒房,起碼得讓一大一小都有自己的房間啊!
只是這些話,他一個一腳邁入棺材板的人說出來實在害臊。
他擺擺手,一副「現在年輕人的想法不提也罷」的嫌棄表情,提了灑水壺去院子裡澆水了……
徒留下應如約仍舊一臉懵地看著老爺子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她最近太親近向欣,老爺子吃醋了?不應該啊……
那就是最近在家住得太少,老爺子不高興了?
或者……她最近招老爺子煩了?可她怎麼一點也沒印象呢……
——
隔日上午,應如約打電話和甄真真吐槽時,毫不意外地聽到了甄真真猶如老媽子般的笑聲:「老爺子厲害嘍,我還在給你策劃怎麼撲倒溫醫生呢,老爺子已經開始給你們提供場地了……」
應如約無奈:「我說認真的,這卡還放在我包裡呢,我該怎麼辦啊?」
甄真真反而不解了:「什麼怎麼辦啊,就跟老爺子說的你拿著呀,而且阿姨都考慮好了,怕直接拿給你讓你為難,親自送到了老爺子面前。」
甄真真倒不是不能理解如約此時的想法。
她和向欣好不容易撕開一道口子,雖不比一般母女親近,但好歹算是正式建交了對不對?也是可喜可賀。
如約生怕和向欣之間這毫無基礎跟薄冰一樣的關係,一旦行錯一步就會壓碎冰面。
她到底還是更親近老爺子一些,起碼對應老爺子她交出了絕對的信任和依賴,絕沒有這種小心翼翼的念頭。
這麼想著,她又忍不住皺眉。
如約最近對溫醫生的態度很顯然也在往對老爺子的方式上發展啊……這到底是好還是壞啊?
又聊了幾句,甄真真想起打這通電話的初衷,頓了頓,才低聲道:「薛曉的表嫂上午來報案,老太太失蹤太久了。還有……如約,榮梁破產了。」
應如約握著電話,忽的,淡了笑意。
本來這種十惡不赦的人,就是破產都便宜他了。可應如約在甄真真那知道余榮梁破產的消息後,就開始心神不寧。
一會想起甄真真前些晚上說的讓她叮囑溫景然這幾天小心,一會又想起華姨昨晚說的余榮梁把小三送出國,在轉移財產。
一閒下來,她滿腦子都是薛曉術後第三天被余榮梁逼著離婚時,余榮梁褪去滿身儒雅,眼神如毒刃一樣,淬著冷鋒和殺氣。
她心不在焉,抽藥時一個沒注意,藥瓶割破她的指尖,在她手指上劃了一道很深的口子。
傷口太深,連痛感都是血如噴湧後才漸漸甦醒。
小邱原本還在和巡迴護士商量一起去一個月後的天王演唱會,不經意地轉眼,看到應如約滿手血拿著藥瓶發愣,嚇得三魂飛了兩條。
她忙拿了棉花去按她手上的傷口,眼看著白絨絨的棉花不一會就被血色浸潤,急得臉都白了:「血止不住啊,怎麼辦?」
一旁的巡迴護士也傻了,麻醉醫生抽藥時割傷手其實是常有的事,手忙腳亂的或者笨手笨腳的實習醫生,不被藥瓶割幾次都不算有戰績。
可就是沒見過……流這麼多血的。
「沒事。」應如約忍痛摁住棉花,她抿唇,擰著眉道:「我去樓下包紮下傷口,讓靈芝姐過來代替下我。」
走出手術室,應如約心慌的厲害,她先給沈靈芝打了個電話。
沈靈芝正好空著,讓她安心去包紮,她去手術室替補。
鬼使神差的,應如約一路電梯到普外,溫景然的辦公室。
溫景然下午沒有手術,她這兩天一直在留意溫景然的手術安排,知道他這會不是在門診就是在辦公室。
剛從電梯出來,就被走廊裡跑動的護士重新推回去:「別出來。」
她身後,是同樣慌張奔逃的醫護人員。伴隨著驚叫聲,以及大聲驅散圍觀人群的避讓聲,以電梯為中心,一片慌亂。
應如約心下一咯登,一手隔開就要關上的電梯門,拉住剛把她推進電梯裡的護士,問道:「發生什麼了?」
護士臉色難看,明顯不願意多說,指揮著從醫生辦公室方向撤出來的人往前跑,快速說道:「有人持刀鬧事,見著醫護人員就動手,一路往溫醫生辦公室去了。」
應如約瞬間唇色頓無,她抬眸看著牆上的指示牌,手腳僵冷地愣在原地,等反應過來,正想去看看,被護士一把抓住手腕。
她抓得緊,表情凝重地正色道:「已經報警了,保安隊也趕過去了,別添亂。」
遠處還有驚叫和怒吼聲,已經分不清是醫生護士還是病人,家屬,亂哄哄的,像浪潮一樣,水聲沿著岸邊一潮一潮地打來,拍擊在岩石上。
應如約心亂如麻,理智告訴她她應該站在安全的地方等保安鎮壓,可擔心溫景然的心情,讓她整個心臟如同懸在半空,沒看見他,就一直踏實不下來。
被藥瓶割傷的手指有些發麻,她盯著落在地上暈成一圈的鮮血,抬手拂開護士抓握在她手臂上的手:「我不會添亂的。」
她逆流,衝開三三兩兩逃散的人群,耳邊漸漸遠去的是護士高聲制止的聲音。
她一路沿著走廊往前,繞過一個拐角後,終於看到了事發中心。
鬧事的人被人高馬大的保安隊圍在包圍圈裡,牢牢地制住。作案工具被打落在溫景然的辦公室門口,刀鋒還沾著血,整個牆面,亂七八糟的沾了不少的血漬和污印,看上去觸目驚心。
走廊裡還有事情發生起初就在的醫護人員和病人家屬,心有餘悸地看著被制服的男人,指指點點,低頭交耳。
應如約在看到溫景然辦公室門口被打落的刀具時,就慌得整顆心都不安地跳動著,鼻尖酸得厲害,她抬手擦掉不知何時掉下來的眼淚,冷靜地深呼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你知道這個辦公室的醫生去哪了嗎?」
束手立在溫景然辦公室前的是病人家屬,不知道她問的是哪個醫生,仍耐心地大概描述了一下:「你可以去急診看看?好幾個醫生受傷剛被送走。」
魏和就站在對面的辦公室門口,轉眼看到應如約,詫異地挑了挑眉,幾步上前拉住正要往急診室跑的人,指了指不斷發出悶哼和掙扎的包圍圈:「溫醫生沒在急診室。」
應如約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嗓子裡似堵了一口煙,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無助地張合著嘴唇。
魏和仔細辨認了一下她的唇形,隱約看懂她說的是「人沒事吧」,搖搖頭,正想說「沒事」,握著如約手腕的手被人瞬間卸了力道。
魏和的小臂被抓握得發麻,正想罵髒話,轉頭看到不知何時過來的溫景然,頓時閉上嘴,擺出舉手投降的姿勢:「我幫你拉住人而已,你別這麼看著我……」
應如約這才後知後覺地轉頭看去,嗚嚥了一聲,用力撲上去,緊緊地抱住他。
想問問他哪裡受傷了,哪裡流血了,話到嘴邊全變成了哭聲,嗚咽不明。
那顆心仍舊起伏不定,哪怕此時見到了他,也沒有半分安定。
她環在他腰後的手指,緊緊地攥住他的衣服,直哭得快喘不上氣來,才聽他低著聲音覆耳道:「我沒事,不哭了,嗯?」
也不在乎這麼多人還在看著,溫景然抱緊她,手落在她的背上輕輕的拍著,一直重複著:「我沒事,我沒事,不哭了。」
他的聲音,穿透一切,從無邊的恐懼無盡的深淵裡傳到她的耳邊。
應如約哭聲終於微歇,她仰頭看他,朦朧的視線裡,他的面容溫暖又柔和:「你……」
「我沒事。」他低頭,鼻尖蹭著她的:「不哭了,嗯?」
饒是平時,他能應對各種糟糕的場面,此時也只會反覆,不厭其煩地告訴她「沒事了」。
她嚇著了,所以他也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