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我乃世俗人

  忍住笑意,楚玉一本正經,十分嚴肅的望著天如鏡,道:「除了天書和那光罩之外,這……神物還能做什麼?」

  這一回,天如鏡沒有再如她所願的演示,也許是已經從楚玉帶來的驚愕中清醒了,他不再失神的任由她牽著走,而是又恢復了那種近乎透徹的冷淡,對楚玉的問話不理不睬。

  不說?不說也沒關係,她另有辦法。

  楚玉聳了聳肩,又拿起來那張寫著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的紙在天如鏡面前晃啊晃,伴隨著她的動作,天如鏡的目光也不由得跟著晃動。

  天如鏡即便多麼的冷淡,即便多麼的不關心世俗,可是他畢竟還是一個人,無法做到真正的超脫無我,無法真正的做到萬事不理。

  見天如鏡這幅模樣,楚玉心中微微的高興,他這個樣子,可比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順眼多了。

  雖然看起來像是不解世事,可天如鏡並不是真的不解,只是不去理會罷了,別人想做什麼,他還是心裡明白的。他知道楚玉在逗他上鉤,她如此動作,表示她知道那些符號的含義,並且以此為條件,想與他做某種交換。

  倘若他想獲知那些符號的含義,便必須在某方面做出嚴重的妥協,甚至有可能必須讓她更深入的瞭解神物的奧妙。

  這是很危險,也是對他很不利的交易。

  可是……那些符號,乃是他雲錦山師門一脈,世世代代以來,都想要解開的謎題,困擾了多少代多少年,已經成為了一條刻在歷任傳承者心中的信念,卻沒料到在天如鏡這一代,從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這裡,看到解惑的曙光。

  教他如何能不心動?

  天如鏡自己一個人思索著掙紮著,楚玉將書寫了英文字母的紙收了起來,在旁冷眼瞧著,也不催促,更不打擾。要讓天如鏡一下子下定決心,並不是容易的事,畢竟此事對他來說應該是十分重要,她要給他思索的空間餘地,不宜催逼過急。

  現在這個時候,她反而不著急了。

  現在她和天如鏡,兩人各自都有一些對方不知道的底牌,天如鏡的底牌大半在那手環上,那手環內還有什麼資訊,還有什麼功能,這是楚玉想要得知的,而楚玉的底牌,卻是她自己。

  雖然現在手環的主人是天如鏡,但是最能夠理解其內涵的,卻是楚玉。

  現在天如鏡完全不知道楚玉的來歷,反倒是楚玉知道手環大概是怎麼一回事,認識上的差距,就決定了優勢在楚玉這邊。

  思量許久,天如鏡終於開了口:「我要回去好好的想想。」他轉過身朝外走去,卻忘記自己原本就站在距離門不遠的地方,恍恍惚惚的走了兩步,眼看就要撞在門上,那藍色光罩卻陡然出現,將兩扇門強硬的彈開,避免了他額頭受苦。

  楚玉在他身後看見這一幕,眉頭一皺,暗暗記下這點:天如鏡並不是個張揚狂囂的人,剛才他也確實是神思恍惚,根本不會來得及反應前方的阻擋,如此看來,那光罩似乎是可以自動發動的。

  目送天如鏡離開視野範圍,楚玉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緊繃的心情放鬆下來,她一下子有些疲憊,懶洋洋的什麼都不想。

  發一會兒呆,幼藍來問是否要用飯,楚玉才發覺時間已經到了中午,揮揮手讓幼藍退下,她關上被天如鏡彈開的已經有些鬆動的房門,返身走入臥房,看了一會兒床,隨後像沒骨頭一樣撲上去,臉容埋在柔軟的羽被之中。

  眼睛閉著,什麼都看不見,一片黑暗的靜寂中,有一種被全世界遺棄的錯覺。

  楚玉用力的抓住被角,肩膀微微顫抖。

  她很想家。

  雖然已經很堅決的告訴過自己一切已經過去,人要向前看不能沉溺過去,這些天來她也很好的做到了這一點,積極的為了未來打算著,偶爾想起從前,卻並不深思,一笑而過。

  她以為自己放下了,其實根本沒有,過去二十四年的生活經歷,生長的環境已經烙印進了靈魂深處,怎麼會是那麼容易抹殺的,而今天天如鏡手環所展示的一切,又一次明確的提醒了她——她不屬於這裡。

  被濃烈的發自靈魂的孤單所包圍,楚玉身體中的力量彷彿被瞬間抽空,儘管心中對今後有著清晰而明確的思路,可是此時卻一點都提不起勁來。

  今天與天如鏡的交鋒,表面上看起來是她贏了,實際上她也佔據了優勢,可是楚玉卻並不能感到歡欣,回頭收拾戰場,她的內心卻傷亡慘重,無法遏制的孤獨感讓她全身發冷,在這個不屬於她的世界,她找不到歸屬和依戀,絞盡腦汁的延長性命,也僅僅是為了活下去罷了。

  室內的光線慢慢的變暗,楚玉一動不動的趴在床上,身影慢慢的埋被昏黃掩埋,一直到屋內很暗了,楚玉才慢慢的從床上爬起來,肚子咕的叫了一聲。

  她說不讓人來打擾,到了晚上吃飯時間,侍女也不敢敲門,楚玉從早上一直到現在都沒用餐,早就餓得前胸貼後心了。

  原想喚侍女來,但楚玉想了想,又決定自己去找食。輕飄飄的走出門去,她一路朝外走,可走著走著,卻又忘記了自己的初衷,不知不覺的亂走起來,待回過神來時,眼前卻是一片幽靜的竹林,她已經身在沐雪園之中。

  怎麼會來到這裡?

  楚玉搖頭笑了一下,打算轉身離開,餘光瞥見不遠處的青石台,便是容止時常靠臥的那塊,楚玉心中一動,忍不住走過去。

  青石台光滑而冰涼,楚玉伸手摸了摸,沒灰塵,便放心的躺了上去。石台上雖然有點兒硬,但是表面微微下凹,正好與背部的線條有些吻合,睡起來還是很舒服的,而那冰涼的感覺也不刺骨,淺淺涼意如水般溫潤,難怪她時常瞧容止靠在這塊石頭上。

  夜裡的夏風涼而不寒,溫而不燥,楚玉躺下後,又不想動彈了,她閉上眼睛,迷迷糊糊的又睡一會。半夢半醒之間感覺有些異樣,楚玉張開眼睛,卻瞧見模糊的夜色裡,容止一身白衣,宛若浮冰碎雪一般,站在一旁。

  他凝視著她的眼眸深不見底,帶著似笑非笑的意味,楚玉卻沒有笑,她看了他一會,忽然開口道:「容止,我很不快活。你不快活的時候,會做什麼?」

  容止微微一怔,對她的問題有些意外,他很仔細的想了想,才微笑道:「我也不知曉,不快活便不快活吧,有多少人是能真正快活的呢。不過我在下棋的時候,心裡會舒暢些。」

  楚玉笑了笑,便不再說什麼了。

  容止並沒有在這裡站得太久,見楚玉沒有再說話的意思,笑了一下,轉身離去。

  楚玉沒留他,甚至也沒有轉頭去看他的背影一眼,只依舊靜靜躺著,仰面向天。從疏朗的竹枝空隙裡,她可以看見墨藍色的天空,星子晶瑩而璀璨,可是每一顆都十分寂寞。

  這些天來她費心思量步步為營,說穿了,還是她自己沒實力沒底氣的緣故,倘若把她和天如鏡的位置換換,有那手環光罩護身,她只怕哪裡都去得,也犯不著管這麼多。

  楚玉在心裡幻想了一下,要是她能得到那手環,一切都該會是多麼美好?最起碼,假如有人要殺她,她可以憑藉光罩防禦一切物理傷害,而手環中的歷史資料,也可以令她更好的把握眼下的局面,直接得知將來誰要篡位,而不是一個人孤獨的慢慢摸索。

  但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天如鏡對那手環如斯重視,不論明搶還是暗騙,應該都很難得手。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十分清幽的竹林清香裡,漂浮著非常誘人的食物香氣,楚玉皺皺眉,想起什麼翻身站起,走出林外,便瞧見容止席地而坐,面前生著一堆火,火上架著一口鍋,香氣便是從鍋中沸騰的濃湯中飄出來。

  容止撒了一把切成丁的蘑菇進湯裡,抬眼笑吟吟的望著楚玉,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說,就知道這樣你會出來。

  楚玉有點不忿,想要抬腳離開,可是濃湯的香味不住的往她鼻子裡鑽,把飢餓感全勾出來了,又看見容止拿湯勺攪動一下湯,露出鍋裡煮得酥爛的肉骨頭,她便很沒出息的挪動腳步,朝容止走過去。

  願者上鉤,上鉤就上鉤吧,民以食為天,輸給天並不是什麼太丟臉的事。

  容止準備了兩個碗,拿起其中一個盛了些湯,還特地舀出一大塊肉放入碗中,隨後將碗遞給楚玉,他沒說話,只一直笑著,楚玉原本有些鬱悶,可過後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接過碗道:「多謝。」

  夏夜裡喝肉湯,喝完後便出了一身汗,雖然身上有些難受,可是充實起來的胃部格外的滿足,楚玉垂目凝視著空碗半晌,忽而抬眼望向容止,又笑道:「多謝。」

  前一個多謝是謝肉湯,後一個多謝則是容止。

  面前的火堆燒得很旺,熱氣熏著身體,可楚玉不想離開,與方才入口的肉湯一樣,這樣真實而溫暖的煙火氣,讓她忽然間覺得很安穩,今天下午所有的不開心,都慢慢的化作煙塵散去。

  她其實是一個很世俗很尋常的人,會做錯事,會為了一些事耿耿於懷,會思念會沮喪,可是讓她愉快起來也十分簡單,比如只需一碗溫暖的肉湯,就能夠驅散孤獨的寒冷。

  身體是熱的,心中也逐漸溫暖了起來。

  沒有家,沒關係,她自己建立一個家,沒有親人,也沒關係,她可以在這裡找到關心的人。

  慢慢來,總會好的。

  「容止。」放下碗,楚玉輕喚道,叫出名字,她忽然又不說話了。

  容止放下碗,挪動身體坐過來,他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火光之中他的眼眸依然如雪般清洌,帶著溫柔的笑意:「我不會離開。」

  他的話說得有些沒頭沒尾,楚玉卻知道他在定她的心,可依然忍不住問道:「假如十分危險呢?」手掌上傳來光滑溫潤的觸感,楚玉有些不自在,想要抽出來。

  容止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一根一根的合攏她纖長的手指,最後慢慢的握住:「也不會。」他微溫的掌心貼著她的指腹,肌膚摩挲著肌膚,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力量不大手卻很穩。

  聲音宛如誓言一般。

  夜風溫涼,彷彿沉靜的春水,楚玉情不自禁的張大眼,心跳好似擂鼓。

  那麼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