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止打算離開這裡。
雖然花錯越捷飛等人有可能會隨後趕來解救,但是他並不太習慣將自己的生死交託給別人來掌控,這與無聊的自尊無關,純粹是習慣使然,不管是什麼東西,還是拿在自己手上比較保險。
更何況,他追來之際,一路並未來得及留下暗記,公主府的人想要找來這裡,只怕要花一番功夫。
與其在這裡等待逐漸陷入絕境,不如在尚能行動自如時,從此地脫身。
之所以沒有在昨晚離開,是因為那時天色已經很暗,難以看清楚周圍的情形,而又擔憂鶴絕未曾走遠,才在此過了一夜。
足足有一天沒有進食,楚玉的手腳有些發軟,相較之下,容止的情況好一些,經過一晚的休息,他已經恢復了幾成的氣力。
又拿銀針紮了一遍自己,容止先攀上懸崖脫身,隨後再以藤蔓編成繩子,拉著楚玉上來。
兩人都不是勇武有力的強者,僅僅不到十米的高度,他們花了半個時辰來對付,好不容易拉楚玉爬上來,容止自己先倒在地上喘氣,楚玉也是四肢無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昨夜夜色深重,她看不清楚懸崖下面的情形,也便不怎麼害怕,可現下天光已亮,她方才爬上來的時候,不小心朝腳下瞥了一眼,下方的深崖彷彿沒有盡頭,絕壁料峭,險峻的高度令她光只是看著,便有一種暈眩的錯覺,幾乎要鬆開手腳摔下去。
楚玉覺得很不可思議,昨天晚上,她究竟是懷著什麼樣的大無畏精神跳下來的?居然連這種地方也敢跳?!
假如她昨晚上能看清,大約便沒有膽量追著容止了。
仰面躺在地上,望著蔚藍天空,漂浮的白雲緩緩流動,剛剛從鬼門關逃回來,周圍的一切什麼都是漂亮的。
方才那一刻,真的好像一腳踏入了鬼門關裡,此時又似劫後餘生。
約莫躺了半刻鐘,楚玉感覺手上被人拉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容止拉她上來時,緊緊攥著她的手,現在還沒有鬆開。她扭過頭去,看見容止和她一樣躺著,此時也正朝她看了過來。
一看之下楚玉不由得莞爾:容止原本白淨的臉上這裡一片灰,那裡一片土,頭髮散亂,看起來狼狽不堪,才笑了一下她立即想到,既然容止是這樣了,那麼她也好不到哪裡去,忍不住臉上微熱,瞧著容止又笑出來。
楚玉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笑,身體雖然勞累疲憊,可是心口卻異常的輕快歡悅,好像除了笑,她想不出應該做什麼。
昨天被迫停下來的馬車依舊留在原地,但是馬匹已經不知所蹤,在山頂上坐著吹了一會兒風,容止到車上取了一些食物,並從固定在車廂地板上的箱子裡取出衣服,讓楚玉重新穿戴好。
雖然僅僅是尋常出門,但是楚玉總是習慣在馬車上放著些備用的衣物,點心也是路上給自己解饞用的,卻沒料到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
一番打理後兩人周身都清簡不少,楚玉吃了幾塊糕點,但因為沒有水,只吃了一點便嚥不下去,容止吃的也不算多,剩下的糕點又放回食盒裡,用一件衣服包起來背在背上帶走,而車上的一些值錢物件也一併地捎帶。
商量一下,楚玉容止相攜下山,在山腳下找到一條小溪,溪水大約有一米多寬,水質還算清澈乾淨,水面上漂浮著一些泛黃的落葉,顯示秋天已經到來。
平時楚玉喝水都是要先煮開了再喝的,但這時候也顧不上那麼多,先用手掬起水來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水流入肚子裡,刺激得胃部一陣緊縮,乾咳的唇舌得到滋潤後,楚玉才扯起沾水的袖子,擦拭臉上的塵土污垢。
兩人就著溪水洗漱一番,各自都是煥然一新,為了方便上路,楚玉還是男裝打扮,而容止昨天救命的木簪又重新插回了髮髻裡。
方才在山頂上楚玉便看清楚了周圍情形,四處是連綿起伏的山巒,山體依然大體是青綠色的,青綠之中夾雜著一絲絲黃,因秋天的殺意而顯得有些蕭條,此時來到山腳下,四周巍峨高山凝立,乍一看好像有一種要壓過來的錯覺。
楚玉被挾持來時,一路是坐在馬車裡的,被車子顛簸得昏昏沉沉,也不知這裡是到了何處,問了容止才知道,這裡大約是距離建康約莫二三百里的地方,若是想要徒步走回去,只怕要花費些許時日。
兩人慢慢的走了一程,便聽見馬蹄聲和車輪滾動的聲音,楚玉心中一喜,下意識的便想要迎向發出聲音的地方,還沒邁出腳步,便感到肩頭一緊,回頭看卻是容止按住了她的肩膀,愣了一下她也立即明白過來,跟著容止的腳步,兩人後退到前方的岩石後,等到對方近前,看清似乎是一隊送貨的馬車,幾輛馬車上堆載了大量的貨物,而隨行的人員雖然強壯,但都是幹粗活的下人打扮。
從外表看,這應該是商家送貨的隊伍,楚玉和容止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色中彼此確認,才放下了警戒。
這回卻是容止讓楚玉先藏著,自己走上前去。走到商隊前方一丈外時,商隊的馬車和隨行人員也都停了下來,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容止。
容止微微一笑,是那種最容易讓人放下戒心的無害笑容,溫雅秀麗,縱然此時他蒼白憔悴,依舊讓人如沐春風,笑了一笑後,容止才柔聲道:「諸位見諒,在下並非惡人,在下與友人原本要去建康訪友,怎料惡僕勾結賊人謀害,我與友人僥倖逃脫,卻迷失了方向,今日見到諸位實在喜出望外,還望各位告知此,若是要往建康去,須得朝什麼地方走?」
他言辭文雅,風采翩翩,又是一副弱質少年的模樣,外貌極具欺騙性,衣衫精緻華貴,怎麼看都不像是惡人,車隊的人當下便放鬆了警惕,熱情地回答了容止的問題,並與他攀談起來,幾句話後,車隊主人出言邀請他與他們同行,在路上照應他。
容止原本就意不在問路,此時目的已經達到,便向車隊主人告了一聲罪,說是讓同伴過來。
在容止跟商隊搭話的時候,楚玉已經從岩石後走了出來,此時見容止投來目光,當即意會,緩步走上前去,學容止一樣施禮。
他們用的是假名,楚玉自稱於楚,容止自稱於容。
商隊主人對二人很是禮遇,邀請兩人到他乘坐的車上休息,楚玉有些躑躅,但被容止一拉,也跟著放開來。
商隊主人姓任,穿著很簡譜的麻衣,車隊上下叫他做任老闆,其實這支車隊並不是前往建康的,反而是前往相反的方向,不過任老闆還是以免得路上再出意外為由,邀請二人同行,並保證會護送他們前往最近的城裡,在做其他打算。
兩人上了車後,任老闆下車交代些事,看車上只有他們兩人,楚玉靠近容止,低聲問:「會不會有什麼問題?」他們素不相識,為什麼那個任老闆會對他們這麼好?
無事獻慇勤,不能怪她杯弓蛇影。
容止淡淡笑道:「公主不必憂慮,那姓任的不過是瞧著我們奇貨可居罷了。」縱然萬分落魄,但是他與楚玉的衣著外貌,行止談吐,還是處處透著貴氣,那任老闆自然以為他們是門閥貴族,主動討好尚且不及,又怎麼會相害?
戰國時呂不韋見到秦質子,認為奇貨可居,資助金錢贈送美女,幫助其回國登上帝位,後來他自己也權傾一時。雖然任老闆未必就有想到那麼遠,但是他討好落難的二人,以求二人他日想起這好處,和這個故事是一樣的道理。
不怕他有所圖,就怕不知道他圖的是什麼。
容止說完後便睏倦地合上雙眼,身子歪倒在楚玉身上,雖然休息的時間差不多,但是他所消耗的體力遠比楚玉的要多,也更為辛苦,支撐到現在,已是極為不易。
楚玉見他睡下,也不去打擾,這靜靜的坐著,讓容止靠在她肩頭,她將包袱放在身旁,自己也垂下了頭,好似昏昏欲睡。
過一會兒任老闆回來,看到車內情形,愣了一下,隨即目光停留在楚玉手邊的包袱上,神情有些游移,好一會兒他才艱難地移開目光,下令車隊繼續前進。
楚玉等了一會兒沒聽到任老闆有什麼動靜,只一直坐在車廂入口的位置,才暗暗的鬆了口氣,放心的閉目休息。
原只想閉一下眼睛,可楚玉畢竟也是累了,心情一鬆,便沉沉的睡了過去,她醒來的時候是被吵醒的,馬車外傳來很大的喧囂聲,由遠而近的,闖入她安寧的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