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消息少少地動搖了一下楚玉的心神,但是她迅速地將注意力放在了別的方面。
繼續用簪子展開信紙,信上的內容還照舊是桓遠所書,字跡是熟悉的,暗語也沒什麼錯誤,楚玉草草瀏覽一遍,沒看出什麼新玩意,只是在信末,流露出了隱約的不安。
具體什麼事,桓遠沒寫,楚玉便再回頭去看那張小小的字條。
不知道信紙有沒有問題,楚玉依舊拿銀簪在其上輕輕勾畫,不肯上手。
這封信是被動過手腳的,那麼顯然,應該是有人偷取了這封信,拆開來塞了張字條進去,再重新封好讓送信人送來,目的是讓她瞧見這條消息。
這消息應該不是假的,倘若是謊言,只要她一回建康,便能證實明白。
對方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讓她和劉子業之間生出嫌隙,楚玉縱然明知道這一點,但是看著粉黛自盡這四個字,內心裡還是一陣的不舒服。
粉黛自盡。
她為什麼自盡?
由小婢女變成皇帝的妃子,錦衣玉食不再需要辛苦幹活,她私底下問過桓遠,對於入宮這件事,似乎是粉黛刻意引誘促成的,並不是劉子業強搶民女,也談不上什麼被迫失身。
雖然粉黛勾引了劉子業,但是楚玉並沒有因此討厭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和理由,她想通過這條道路過上好日子,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過,粉黛出身貧寒,是曾經吃過苦的,入宮之後,即便受什麼委屈,她也不該像那些嬌滴滴的千金小姐一般經受不住,那麼究竟是為什麼才造成了她自尋短見呢?
要麼,就是劉子業虐待得太狠了,要麼,就是有心人幹掉粉黛,偽裝成自殺的假象,並向外傳播。
不管是哪一種,楚玉心裡都不太舒服,她仔細回想那日見粉黛的情形,想起一些她所忽視的細節,那日粉黛前來見她,打扮得似乎太隆重了,簡直就好像是特意顯示自己過得很好一般,如此想來,前一種的可能比較大,當然也不排除後一種。
眼下的問題是她的態度。
楚玉的眼睫微微搧動,如蝴蝶的翅膀,沉靜良久,她小心地將字條和信紙再重新塞回開了口的信封中,仔細收好。
她從滄海客處歸來的時候已經是子夜,若非於文與城門那裡有些交情關係,只怕他們連城都進不了,只能在外面過夜,回來後便收到了這封送來的信。
從窗口朝外看,明月掛於天際,清輝灑在地面上,宛如在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銀霜。
天空墨色沉沉,屋內燭火微微跳動,將女子身影映在窗紙上,楚玉偏頭凝視著這跳動的燭火,腦中卻是一片空曠,過一會兒,這一天的疲憊終於返了上來,她打了個哈欠,便返身入內屋,正待解衣上床,忽然聽見外間有人敲門:「公子,花公子醒了。」
楚玉一個錯愕,也顧不上睡覺,便急忙朝外走去,倦意暫時一掃而空。
換了個房間站在花錯床前,楚玉定定地望了一會躺在床上的人,白天大夫已經說了,花錯的傷勢不打緊,養養便能好,看花錯現在醒來,她也安心不少。
抬手揉了揉眉心,楚玉命左右退下,目光裡含著懇切的歉意:「都是我考慮不周,讓你去跟蹤於文,也怪我出來匆忙,人手不夠……是不是於文做的?怎麼弄成這樣?」
沒料到楚玉進門來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先自我批評,花錯有些吃驚,原本心中微小的怨氣頓時消散,他從前因著容止,對楚玉頗有成見,可是這些天相處下來,他心中疑惑漸生,有時候忍不住想公主也並非他原本所以為的那般不堪,此時半夜裡楚玉還趕來看他,衣裝神情似是還未入睡,又有些感激。
他自然不可能知道,楚玉是才吃飽了野炊夜遊歸來,正準備上床,聽到他醒來,順便過來看的,絕不是他所想像的因憂慮他傷勢不願入睡。
回想一下自己昏迷前的事,花錯苦笑一聲道:「這跟於文倒是沒有關係,是我招惹上了不該招惹的人。」
他慢慢從頭說來,楚玉才知道原委,原來花錯受了楚玉委派後,便大早晨守在於家附近,見於文出來,便在馬車後遠遠跟著,出城後跟到片竹林裡,便看到於文在溪邊跟個穿著孝服正在垂釣的人說話,他站得遠,不太能聽清二人在說什麼,只見孝服男子揮了揮手,於文便苦惱地原路返回。
他估計那人便是楚玉要找的滄海客,就打著容止的名義上前說話,希望他能救出來容止,卻不料兩句話間,那連臉孔都沒露出來的滄海客長笑一聲,毫無預警地對他出手。
魚竿表面上像是竹子所制,動起手來才顯出其堅硬,魚竿細部頂端像利劍一般劃過他胸前,還沒等他看清楚,那人便來到了他身前,給了他重重的一拳。花錯自知不敵,深感對方恐怖,只有連忙逃走,一直支撐著逃回來才暈倒。
花錯含糊帶過了他如何對滄海客說話的那部分,但是楚玉經過今日,已經知道滄海客並不是一個好戰的人,推算起來,應該是花錯誤以為滄海客是容止的部下,上前說話的時候便不太客氣,因他擔憂容止安危,失去了分寸,才惹得滄海客出手教訓。
雖然眼前局面尚未解開,但楚玉依然有些想笑:花錯誤以為滄海客是跟他一樣的雞蛋,便拿自己去碰,結果對方其實是偽裝成雞蛋的石頭。
又好生安慰了花錯一下,楚玉才回房睡覺,沒睡多久她又被外面的聲音吵醒,似乎是有人在爭執,穿上衣衫出門去看,卻見原本清淨的宅子被士兵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著,而她帶來的護衛守著門口,正與對方僵持。
見楚玉過來,護衛彼此看看,便朝左右讓開,這讓楚玉看清楚了站在門口的人。
甫一對上,楚玉便不由怔住。
何戢!
他站在門前,身長玉立,風度翩翩,俊美的臉容上帶著一點惡意的笑容,而他的身後,是黑壓壓的一片軍士。
「公主。」他清晰地道,「陛下命我接你回去。」
「公主,請回吧。」用的是請字,但是看這個架勢,倘若她敬酒不吃,便要讓她吃罰酒了。
楚玉平靜地看著何戢,這個她曾經暗暗注意,但是卻又因為其人行事太過低伏,被她不知不覺完全忽視的男子,在這個時候,露出了他的獠牙利爪。
他的眼睛裡閃爍著怨毒的快意,想必等著這一天已經等了許久。
楚玉微微一笑,道:「好。」她自然不會拒絕,現在拒絕,無異於雞蛋碰石頭,雖然她不會像花錯那般受傷,但是總歸面子上不會太好看。
總歸是要回去,那麼就風風光光地被接回去好了。原本還想在江陵多留幾天,做些別的打算,現下只有暫時放開。
主意拿定,楚玉笑吟吟地走上前,在何戢微微驚愕的目光中,握住了他的手,十分溫柔地,也十分深情地望著他:「本公主正在思念駙馬,駙馬便來了,實在是意外之喜,我們一同回去,路上也好傾訴別情。」
雖然何戢面色如常,但是楚玉很敏銳地感到,一瞬間,他的手變得僵硬無比。
她笑意轉冷,不客氣地盯著他:很好,她不快活,他也休想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