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0 章
明裡修棧道

  一輛馬車公然進入公主府。

  一輛馬車飛快駛出江陵城。

  一輛馬車緩緩地馳往首都建康。

  也有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越過南宋北魏的分界線。

  四散的,洶湧或脈脈的明波暗流,因著不同的理由和願望,循著各自的軌跡流淌,而其中一條,現在則流到了楚玉面前。

  天如鏡乘坐的馬車是一直進到公主府內才停下來的,停下來後,便立即有一對護衛圍上來,站在馬車周圍,隨後走過來的人是駙馬何戢。

  何戢古怪地望了一會天如鏡,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來拜訪楚玉,他昨天天如鏡與楚玉並肩走出皇宮,想起前陣子流傳的謠言,說天師大人已經失身於公主,而有一段時間,天如鏡確實經常出入公主府……

  於是何戢越發的不解了,他怎麼看都沒有看明白,楚玉身上有什麼值得天如鏡委身的地方,看他的模樣,似乎也不像被迫……

  世外之人的口味竟然是如此的奇特麼?

  縱然百般的不願讓楚玉痛快,但以何戢的身份,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他奉劉子業之命,看管著楚玉,將她的活動範圍限制在府內,卻不能傷害她,倘若楚玉有了什麼閃失,不管是傷了還是跑了,只怕第一個遭殃的人,便是他。

  他也能依仗自己所掌握的權勢,阻擋一些外來人,但是天如鏡在皇帝面前的份量比他要重不少,強行阻攔,只會弄得他面上難看,倒不如在此賣個順水人情。

  當然,天如鏡人可以進去看楚玉,車卻必須留在他們的看守之下,以防天如鏡此番前來助楚玉逃走。

  何戢客氣地解釋皇命難違,天如鏡彷彿沒聽到一般,還是一臉淡漠的神情,連一個點頭都懶得施捨,便離開馬車逕自走上同往內苑的道路。

  這公主府他之前走過不少次,已經不需要他人引路。

  遭到這樣明顯的輕視,何戢面上飛快閃過一絲厲色,轉眼間又隱藏在和氣的笑容之後。

  天如鏡不理會何戢有什麼心思,他心裡正在思考著另一件事,昨天與楚玉在皇宮分別之後,他以為那是最後一次見到她,畢竟楚玉對他痛恨已極,在公主府內,兩人更無交集的機會,卻不料今天一早,越捷飛前來尋他,代楚玉發出邀請,讓他在有空的時候前往公主府一晤。

  天如鏡是獲得允准不必上朝的,以往還應付一下宮中妃子的邀約,但聽說楚玉要見他,他便立即推掉了今日的所有雜事,出門前甚至還特地換了身新做的衣裳。

  他並沒有如何刻意的費心思,很自然而然的就這麼做了,登門之際,心中雖然有些躑躅,卻也全壓在平靜的表象下。

  兩人相見在東上閣楚玉的院子外,楚玉斜靠在院門邊抱臂而立,很放鬆,也很悠閒。

  這動作不太文雅,但是楚玉做來,卻看著很好看。

  見到她,心底便微微地泛起來柔暖,天如鏡正要走上前,腦海裡卻不由自主地響起一句話:

  「……天如鏡,你真殘忍,你這麼做,比直接殺死我,更多十倍的殘忍。」

  這話讓天如鏡不由自主地停下來腳步,接著呼吸帶動著心肺疼痛起來,這是他做出決定後,便時常發生的事,只不過這一次,從前的隱痛此時越發地明顯起來。

  她會死,她會和天書上所記載的一樣,在不久的將來,被人下令自盡,那個時候,他將會再也看不到這個人,聽不到她的聲音,也再也不會有這麼多紛擾的情緒,再也不會……被如此嚴重的影響。

  會注意到一個人的想法,會像這塵世的普通人一般,生澀的說著些沒有用處的話,會情不自禁地想念,心情因為她而波動。

  因為她,他變得像一個人。

  這是什麼,天如鏡已經知道,可是有些感情,再怎麼溫柔,也撼動不了殘酷的命運,以及根深蒂固的責任。

  他已經作出選擇。

  見到天如鏡來了,楚玉放下雙臂,笑著走過來,輕輕鬆鬆地邁過天如鏡停下來時兩人之間的距離:「你總算來了,我原以為至少要等上半日呢。」

  她笑意吟吟,眉宇間完全不見昨日的憤恨傷悲之色,看得天如鏡又是一怔:怎麼一夜之間,她便好似整個變了一般?

  而這時候,他又聽到楚玉院子裡傳出來開鑿之聲,越過她的肩膀,卻見幾個年輕力壯的男子揮舞著鋤頭,在院內的一片空地上奮力挖掘。

  注意到他的目光,楚玉一笑道:「我已經想通了,與其淒淒慘慘地等死,倒不如在今後有限的時光裡及時行樂,我讓人在府裡各處挖幾個坑,打算修建魚池。」頓了頓,她的笑容忽然又有些黯淡,「也不知道是魚活得久還是我能活得久……」

  雖然她的自由被限制,但是想要在自家的院子裡挖個魚池,或者建兩間亭子玩玩,還是很容易辦到的。

  天如鏡默然,他自然是知道,楚玉這話是什麼意思,但是身為造成這一局面的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楚玉消沉了片刻,又立即展顏笑出來,伸手拉起天如鏡道:「成了,我們到別處去說話,這裡實在太吵鬧,我們換個清淨的地方。」

  她拉著天如鏡一路走出東上閣,卻是直往西上閣而去,天如鏡想不到在決裂之後,竟然還可以與她有如此親近的時候,一下子回不過神來,任由她拉扯著走,當他好不容易清醒過來,兩人已經身處在一間廢棄的空宅院裡。

  這裡是從前山陰公主兩名面首居住的地方,被楚玉清理了大半之後,便空了出來,但因一直有人定期打掃,還是十分的整潔乾淨。

  進屋後讓人點燃熏香,待侍女退下,楚玉才很有誠意地望著天如鏡:「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我教你那些文字,你還欠著點學費沒付,我想問能不能寬容地替換一下,反正我現在快死了,現在這個局面,我如何都不能逃脫……你就讓我死個明白吧。」

  天如鏡心中一驚:「你是說……」

  楚玉目中的懇求之色更加濃厚,她很有誠意地望著他:「我想看今後發生了什麼事,反正我已經是必死之人,想做什麼都做不了,你不如成全我,讓我至少完整的知道,我死去前後的事。」

  ……

  楚玉的院子裡,勞工依舊奮力開鑿挖掘著,聲音很是吵鬧嘈雜,而在楚玉的房中,她的床榻之下,竟然也傳來了類似的,較輕微的聲響。

  挖掘,挖掘,挖掘。

  隱藏在床下,黑漆漆的洞口裡,黑漆漆的人影奮力地揮動鋤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