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事情很簡單了。
————壽寂之懷刀直入,姜產之為副。
姜產之帶來的人暫時牽制住了劉子業的侍從。
天如鏡靜靜地望著天空。
一片混亂中,劉子業逃入了竹林堂,他身後跟隨著太監華願兒和玄安,壽寂之緊隨在他們身後,執刀追逐不捨,四人闖入後堂,劉子業返身張弓搭箭,一箭射空。
壽寂之手腕微側,黑暗裡刀光一閃。
此刻亥時過去,子時方至。
……
宗越帶著一隊士兵,快馬輕騎地往回趕,他先前得到消息飛報,是說近側有人欲行謀刺陛下。
縱然劉子業暴虐無道,但是對宗越自己而言,卻是個再大方不過的君主,他不希望劉子業就這樣死去,所以他一得到消息,便挑了軍中最快的馬,以及兩百名勇猛的騎兵,跟他一道往回趕。
可是才入城不久,穿過街巷的疾奔途中,宗越的目光卻瞥見一個人。
那人身穿翠綠色的衣裳,懷裡抱著一個鼓鼓的藍色小包裹,在一條無人的巷子裡慢慢走著,嬌豔的臉容上滿佈不安的神色。
那人宗越是見過的,因為山陰公主曾帶著他出遊,但是這時候他為什麼會鬼鬼祟祟地出現在此地?難道他不該安分地留在公主府中麼?
心中疑竇大起,宗越下令暫停,自己獨個打馬過去,一隻大手單手揪住柳色,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就像當初提起來墨香那樣。
包裹掉在地上,裡面滾出來一些珠寶金銀。
柳色對上宗越的目光,登時嚇得魂不附體,宗越眯了眯眼睛,那眼風更是如刀般銳利,欣賞了一會柳色瑟瑟發抖的情態,宗越才以一種陰狠的,好像貓戲弄老鼠一般的聲音道:「你怎會在這裡?」
此時正是亥時過半。
……
「公主呢?」
桓遠等人出城之後,在城外五里尋著了久候的花錯,花錯小心接過阿蠻背上背負著的容止,掃了一眼後卻發現少了兩人。
除了桓遠阿蠻流桑等人外,還有幼藍和幾名信得過的侍從同行,但是卻少了逃亡行動的核心,另外一個人倒是不值一提了。
將容止抱上早已經準備好的馬車,讓他躺在柔軟的錦墊上,再厚實的蓋上被子,花錯才回過身來,再看一眼,確定看不到楚玉和柳色,才轉向桓遠又一次詢問。
桓遠目光微黯,簡單說了楚玉的交代,並取出信來給他,頓了頓,他苦笑一下,道:「至於柳色……他約莫是私逃了。」
發現柳色私逃後,桓遠並沒有去尋找,而是按照原定計畫,與其他人一道會合花錯。
柳色的去向他並不怎麼關心,人各有志,如今公主府已經不能給予他想要的,走便走了,沒有必要為了他費心。
想必公主也不會為了這點小事煩惱。
桓遠心裡默默地想。但是就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對於楚玉身邊異性的減少,他表現出了一種樂見其成的態度。
桓遠讓流桑和隨行的幼藍暫時休息一下,花錯走開兩步,撕開信封口,抽出信紙來,草草瀏覽一番,片刻後,他的面色陡然驟變。
楚玉信中已經是寫明,說是務必先請花錯騙得桓遠遠離建康城,能騙得遠些便騙遠些,倘若二十九日後不見她與他們會合,也不必以她為念,直接下藥藥翻桓遠等人,把他們遠遠地帶走,最好走到天高皇帝遠的地方。
雖然楚玉沒有如何明說,可是花錯卻從信中感覺到字裡行間蘊含的訣別之意,好像真的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那件事是她預先知道的,但是不能迴避。
花錯在一旁拿信紙沉默了太久,這引起了桓遠的懷疑,他吩咐完侍從後,便走過來問道:「公主信上寫了什麼?」
不能讓他知道。
花錯合上信紙,淡淡道:「沒事,公主叫我照顧你們。」這話倒也沒說謊,楚玉確實是有請花錯暫時照拂的意思,以桓遠的智慧和手段,想獨自活下來並不算難事,楚玉只怕他擔憂她的安危回到建康這個險地。
花錯雖然也想回去,事到如今,他對楚玉的惡感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但是他不可能放下容止,在他心裡,還是容止更為重要些。
雖然花錯反應十分迅速,但是他面上晃過的遲疑卻沒有錯過桓遠的目光,桓遠猛然想起前陣子,楚玉下藥放倒天如鏡之前,也曾經對他說過一番訣別的話,難道……
他越想越是不安,便試探道:「可否讓我看看公主的信?」
花錯這回卻是應得乾脆:「好。」他說著便將信紙遞了過去。
見花錯如此爽快,桓遠反倒疑心自己猜錯了,然而花錯的手伸到他面前後卻未停下,只飛快地抬起來,橫裡在他頸側一切。
阿蠻正在偏頭跟流桑說話,幾個侍從也在做出發的準備,沒有人留意這一瞬間花錯的動作。
單手接住倒下的桓遠,花錯佯作驚訝地叫道:「桓遠,你怎麼了?」
聲音驚動流桑等人後,他便解釋道桓遠方才忽然暈倒,大約是這些天來勞心勞力過度,導致身體不支。
桓遠已經起了疑心,花錯知道自己絕無可能欺瞞過他,便索性提前啟用了楚玉在信上的建議,使用暴力。
眾人並未聽到兩人方才的對話,也沒料到花錯會有別樣心思,便信了他所言,還幫忙將桓遠扶上馬車,與容止並排躺著。
花錯轉動一下手腕,垂眸沉思片刻,這時候桓遠昏迷,作主的人,便是他了,他想了想,對流桑阿蠻道:「我們先走得遠些。」
阿蠻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不等公主麼?」先前桓遠跟他說過,他們出了城後等著公主呢。
花錯勉強笑道:「公主有她的安排,不是我不等,而是她讓我們到遠一些的地方等。」
倘若是有桓遠之外能作主的人在這裡,便會看出花錯的言不由衷,但是眼下流桑和阿蠻兩人,幾乎都被花錯指點過武技,感情上較為親近,兩人又是心無城府,很容易給花錯騙了過去,就要聽話啟程。
眾人尚未動身,便聽到身後的道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很快地便接近了他們,從後方道路口轉出來一隊騎士,領頭的正是宗越。
宗越身後跟著三十名騎兵,而他的馬匹前方,橫著一道綠色的身影,花錯一看便叫出聲來:「柳色?」
宗越翻身下馬,反手拍了拍馬背上柳色已經紅腫的臉頰,微笑道:「真乖,沒有騙我,我會給你個痛快。」
拔刀一抹。
也未曾收刀,宗越便帶著血腥的笑意,轉向花錯等人,方才從柳色口中得知公主等人準備私逃,他便立即分出三十人,由他帶領著追來,另外一百多人則繼續前往支援皇宮。
兩方面準備,即便陛下真的遭遇到了不測,他抓到公主,也可以向新君領功,而倘若陛下安好,他把公主帶回去,也是功勞一件。
但是方才柳色在驚恐之下,竟然忘了說一起逃走只是楚玉原本的計畫,現在楚玉卻是身在皇宮之中,而宗越也忽略了這一點,只以為他們都是一道走的,便讓柳色帶著他追過來。
目光掃了一眼,宗越看到花錯身後的一輛馬車,認定楚玉便在車中。
而花錯也認得宗越的身份,自然不會以為對方是來送他們的,不需要多言,他招呼眾人護好馬車,便挺劍迎了上去。
花錯一人架住宗越,而阿蠻和流桑則與其餘三十名軍士戰在一起,阿蠻輪著鐵槍大開大闔,流桑則靈活地遊走與縫隙間時不時刺出一劍。
但是縱然花錯武藝高強,流桑阿蠻也不算弱,可是對方也是精兵強將,宗越為人雖然不怎麼樣,武藝卻是與花錯不相上下,而加上另外三十名軍士的幫助,很快三人就要支持不住,漸漸地退向馬車。
守護馬車的侍從加入戰團,稍稍抵禦了一下對方前進的腳步,但是這道防線也遲早會被突破。
花錯招架宗越的攻勢,身上已經添了幾道傷痕,他心中暗恨柳色死就死了,竟然還拖累他們至此,然而現在他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劍上傳來的壓力越來越重,讓他幾乎要招架不住。
忽然花錯腳下一個踉蹌,身體向後仰,就要摔在地上,宗越眼中閃過一絲快意,舉刀向下劈斬,然而刀至半空,卻被一道細小白影打中,力道不大,只讓刀身稍稍偏了一個極小的角度,卻給花錯爭取來了活命的時間。
花錯一個扭身,從刀鋒下逃離,讓宗越劈了個空。
然而兩人並未繼續交手,只同時朝身後看去。
只見不知什麼時候,馬車後方的青色簾子掀開一條縫,從縫隙裡,無聲無息地探出來一隻蒼白優美的手。
宗越的腳邊,一支玉簪碎做幾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