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霞殿
殿前的小花園裡,繁花盡謝,只有幾簇嬌豔的黃菊競相開放,一身暗紫素衣的婦人手拿著剪子,細心修剪著枝葉,臉上輕柔的笑容看起來溫和而慈愛。
老嬤嬤腳步輕快的行來,她身後行禮道:「主子」。
語調中的喜悅顯而易見,楊芝蘭沒有回頭,一邊專注的剪著花枝,一邊笑道:「有什麼好消息嗎?」
老嬤嬤臉上滿是笑意,回道:「樓夕顏舊疾復發,御醫已經去診治過了,只說一直反復,御醫也束手無策,如此看來,只怕案子還沒審完,他就要死在獄中。」
主子果然有先見之明,多年來,名義上是為樓夕顏尋醫問藥,其實給他精心配的藥中,雖有抑制他的病症良方,卻也含有一味藥引,讓他多年來未能斷根,今日才正好派上用場。
一切都在她預料之內,楊芝蘭臉上未見喜色,反而眉頭微蹙,問道:「皇上怎麼說?」添兒與樓夕顏自小一塊長大,感情至深她是清楚的,就怕這一病會讓他心軟。
看出楊芝蘭的憂慮,老嬤嬤趕緊回道:「主子不必擔心,在楊、李兩位大人帶領的一眾官員施壓下,皇上並沒有讓樓夕顏出獄治療,只是下旨,給他換了一間牢舍。」
「好。」歷朝歷代,皇室對謀反之罪皆不能容忍,添兒對自己的親弟弟都沒有手軟,更何況是一個臣子。她,還真是多慮了。楊芝蘭眼神一暗,只是眸中劃過的不知是喜是悲、是傷還是痛。
「派人時刻盯著那兩名亂賊頭目,不要讓他們亂說話,若是他們受不了重刑臨時倒戈,就結果了他們,此事容不得出一點紕漏。」楊芝蘭輕撫嬌花的手,溫柔憐愛,只是口中說出來的話,卻冰涼刺骨,毫無感情。
「是。」老嬤嬤心微顫,不敢有一絲遲疑。
姚蟬提著剛打回來的井水,準備進屋內給太后養在佛堂案臺上的錦鯉換水,這是她一天唯一一次能接近內室的機會,錯過這次即使太后不在宮裡,她也沒有機會盜印鑒了。不著痕跡的抬頭看去,太后還在小花園裡和嬤嬤說話,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酉時馬上要到了,姚蟬心裡又急又慌。
這時一名十來歲小宮女忽然急匆匆的跑進西霞宮,一下跪倒在太后面前,漲紅的臉色、急促的呼吸讓人懷疑她快要喘不上氣來了。
楊芝蘭拿著花剪的手微抬,臉上神色不變,眼底劃過一絲不悅,老嬤嬤一掌拍在小丫頭的背心上,低聲喝罵道:「慌慌張張的做什麼,一點規矩都沒有。」
小宮女疼得五官都皺在一起,但也不敢叫出聲,直挺挺跪在地上,暗暗順了氣,伶俐的回道:「回稟太后,朝雲公主不知何故,沖出了清萱殿,朝禦書房跑去了,奴婢們攔不住她。」
這次楊芝蘭臉色終於變了,急道:「怎麼回事?」
小宮女面有難色,支吾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她只是清萱殿裡的小宮女,用過午膳本該是公主午睡時間,誰也沒想到這些日子一直對什麼事都沒有興致精神萎靡的公主忽然就沖出清萱殿,嚷著要去禦書房,憐兒姐姐攔也攔不住,讓她來請太后,她是真的不知發生何時。
楊芝蘭將手中花剪一扔,也不多再問,寒聲說道:「帶路。」
「是。」小宮女顫慄起身,走在太後身後半步的地方,躬身帶路,楊芝蘭領著老嬤嬤和幾名宮女匆匆出了西霞宮。
姚蟬看看時辰,正好酉時。暗暗深吸一口氣,姚蟬如往常般提著水桶,緩步進了佛堂內室。
皇上的正陽宮前面,有一片大大的草地,這是為了讓皇上在正殿看出來的時候,視野廣闊些,同時誰靠近正陽宮,遠遠的就能看清楚,沒有藏匿行蹤的機會。
平日裡,這片大草地上都沒什麼人,但是今天,卻見草地上一群宮女圍著一名女子,不敢拉扯她,只是齊刷刷的跪在地上,阻了她前行的路。
小憐緊緊的拽著燕如萱的衣袖,急道:「公主您可不能去啊!」
燕如萱被攔了一路,加上心急如焚,難得的失了公主的端莊,叫道:「放開,我要去找皇兄。」
「公主,求求您和小憐回去吧。」一路上拉拉拽拽都沒能擋住公主,憐兒索性也跪了下來,抱著燕如萱的腿不放。
「放肆!」腳被緊緊的抱著,燕如萱動也動不了,心下更急了,瞪著小憐怒道:「你居然敢攔本宮的路,不要命了嗎?」
「公主,您萬萬去不得啊!您就是要了小憐的腦袋,小憐也不能讓您去。」再過去就是皇上的正陽宮了,她們在這拉拉扯扯說不定已經驚動了皇上。樓相的事誰也幫不了,公主這樣沖進去只會觸怒皇上。
小憐已是滿臉淚痕,對這樣一直跟隨在自己身邊多年的人,燕如萱也不可能要了她的腦袋,只能越發用力的掙扎,幾次不穩差點摔在地上。
「萱兒,你這是做什麼?」
身後響起一聲憐愛又焦急的低呼,太后來了,小憐松了一口氣,輕輕的放開了手。
腳下得了自由,燕如萱立刻朝太后跑過去,拉著楊芝蘭的手,有些語無倫次得問道:「母后,母后你告訴我,顏哥哥是不是被關進大牢了?皇兄為什麼要關他?顏哥哥是不是舊疾又發了?太醫怎麼說?母后你說話啊?」
「誰和你說這些的?」楊芝蘭臉色陰沉,眼光看向那跪了一地的奴才,恨不得把這些人都給撕了。
「母后,您陪我去找皇兄好不好?他怎麼可以把顏哥哥關起來?我們去向他求情好不好?好不好?」母后的臉色都變了,肯定是真的,燕如萱心下更是焦急,拉著楊芝蘭就要往正陽宮跑。
初秋的下午陽光還很燥熱,一路奔跑再加上情緒激動,燕如萱的臉色微紅,眼睛中的驚慌和炙熱讓原來黯淡的眼眸顯得瑩亮有神,比較前些日子面如死灰,鬱鬱寡歡的樣子,這樣的她更加靈動,但是這一切仍然還是為了樓夕顏。楊芝蘭心中對樓夕顏的怨恨又深了幾分,臉上卻是不動聲色,輕拍著燕如萱的手,楊芝蘭笑著勸慰道:「萱兒這是聽誰亂嚼舌根,皇上是那般睿智的明君,怎麼會隨便把一國之相關進大牢呢?」
燕如萱愣了一下,停住了腳步,想想皇兄平日的作為,應該也不會隨便把人關進大牢,但是關係到樓夕顏,她還是不放心,問道:「真的沒有把顏哥哥關起來嗎?」
楊芝蘭只是微笑點頭,沒接她的話,輕聲問道:「你到底聽誰說的?」萱兒足不出戶,她也早交代清萱殿的人不准在公主面前提樓夕顏的事,萱兒怎麼會知道呢?實在蹊蹺。
燕如萱想了想搖搖頭:「兩個小宮女說話的時候被我聽見的,我不記得是誰了。」
宮裡的宮女多,萱兒不記得沒什麼奇怪,但是兩個小宮女敢在公主面前說樓夕顏的事,還說得這麼清楚就很奇怪了,楊芝蘭朝老嬤嬤使了個顏色,老嬤嬤心靈神會,悄悄退了下去。
燕如萱拽著楊芝蘭的手,心還是怦怦的跳個不停,「母后您真的沒有騙我?」
楊芝蘭微笑的哄著她:「母后怎麼會騙你呢?」
「那……我要去丞相府看看顏哥哥。」她還是有些不放心,若是顏哥哥真的有危險怎麼辦?
這個女兒怎麼就這麼死心眼,楊芝蘭溫怒,卻也沒責怪她,輕歎一聲,說道:「萱兒忘了他剛剛才成親嗎?」
這句話,一下子抽走了燕如萱全身的力氣,踉蹌一下栽倒在楊芝蘭懷裡,淚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滑落,「是啊,這時候顏哥哥應該陪著夫人到處遊玩,哪裡還有空理我。」
悲切的低喃像是在自嘲,燕如萱臉上再次失去了神采,楊芝蘭心痛不已,輕拍著她的背,柔聲說道:「好了,母后送你回去吧。」
這次燕如萱沒再鬧,木然的隨著楊芝蘭往清萱殿的方向走去。
……
茯苓一直躲在西霞宮旁的大樹後,看著太后一行匆忙離開後,才走到專供下人進出的後門處等著。茯苓才剛到一會,就看見姚蟬提著一個水桶走了出來,在門邊左右看了一會,姚蟬把木桶放在門邊,朝著她跑過來。
時間這麼短她就出來了,茯苓擔心有變,急道:「拿到了嗎?」
「嗯。」姚晨從袖間拿出一塊白玉印鑒,遞給茯苓,茯苓看了一眼確實是太后楊芝蘭的私印。茯苓從懷裡掏出幾張類似信箋的紙張,打開之前抬頭看了姚蟬一眼,姚蟬立刻明白,趕緊轉過身去不敢瞄一眼,甚至背對茯苓走出去兩三步,警惕的看著四周,將茯苓的身影擋在身後。
這人處事謹慎進退得宜,能為主子所用,絕對是一件好事。時間緊迫,茯苓也不再分神多想,趕緊把印蓋上是正事。茯苓一邊蓋印鑒,眼光不經意看了一眼上面的內容,這……這竟然是太后與燎越七皇子的私信往來?茯苓的手不禁抖了一下,樓夫人這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果然高明。
確定都蓋好了,茯苓將印鑒遞給姚蟬,急道:「快送回去。」
「是。」姚蟬手心都是汗,也不囉嗦,沿著原路摸回西霞宮。
姚蟬今日偷了印鑒,便算是真是投靠了主子,這事若能圓滿完成,她就是主子的人了,如此一來她也就不用死了,茯苓暗暗松了一口氣。將印好的文書折好塞進前胸的衣襟裡,朝著北門跑去。
茯苓一路都很小心謹慎,好不容易看到了北門,腳下的步子也越邁越大。
「站住。」一聲嚴厲的男聲呵斥,茯苓停下腳步,心思回轉,這裡是北門,聽身後的腳步聲,應該是一隊在宮門口巡視的侍衛,茯苓低頭看了一眼胸前的衣襟,確定沒有異狀,才轉身面對身後的人。
身後確實是一隊十人的近衛軍,站在最前面的人應該就是剛才叫住她的人吧,茯苓微微抬頭看向那人,立刻對上一雙默然的冷眸。
明澤……茯苓暗叫一聲糟,怎麼又遇上他!茯苓不自覺的握緊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