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御花園設宴,熱鬧非凡,相較之下,後宮各院就顯得冷清許多。明澤背靠著清風殿厚重的大門,盯著空中還算明亮的月,面色始終冰冷,眼中卻透著淡淡的嘲諷。小皇子的滿月宴,御前參領郭宜想必早已部署妥當,清妃娘娘和皇子的安全自然不需要他來擔心和保護。
明澤這般直挺挺的不知站了多久,忽然一抹極快的黑影中他側面的矮叢中一閃而過。
「誰?」這抹黑影太過迅速,明澤警惕的盯著四周,除了遠處傳來喧鬧聲,目之所及的地方都一片安靜,幾乎沒有人的氣息,明澤剛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緊張的時候,那抹黑影再次飛掠而出,看樣子,是要向後宮深處跑去。明澤暗暗心驚,這人竟然一直藏在矮叢之內,他卻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他的存在,此人武功高不可測!明澤沒有細想太多,提氣追了上去。
幾個起落之間,還能看到黑衣人的影子,待明澤追到太后東晟宮附近的時候,再也沒有了黑衣人的蹤跡。明澤靜下心來想了想,今夜是小皇子滿月宴,宮內戒備森嚴,這人竟能自如的在宮中穿行,輕功之高必在他之上,黑衣人想要避過他並非難事,為何要引起他的注意,還讓他一路追到這來?
難道……黑衣人是為了引開他?!糟了,會不會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明澤心下有了不好的預感,不敢多做停留,轉身就往清風殿趕去。
明澤來到清風殿門口,眼見大門依舊緊閉,提氣一躍,輕巧的翻過牆頭,落在門內。殿內一如他離開時那般安靜,只有一名宮人打扮的女子愣愣的站在院中,手裡拿著幾件小衣服,一臉被他嚇到的表情。
此時站在院中的,正是沈瑤,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沈瑤怯怯的問道:「明侍衛,您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確定清風殿內沒有黑衣人之後,明澤盯著沈瑤,沉聲問道:「你怎麼會在這樣?」身為奶娘,不是應該隨時跟在皇子身邊?
沈瑤在明澤冰冷的黑眸逼視下,嚇得後退了一步,趕緊解釋道:「奴婢今天身體有些不適,太后又遣了兩名奶娘隨行,娘娘就讓奴婢回屋裡休息了,奴婢下午開始就呆在房裡,晚膳還是宮女虹兒端到房間給奴婢吃的。您恐怕是傍晚才當值,所以不知道。」
看她急得說話都氣息微亂,不像說謊的樣子,明澤沒繼續追問她此刻為何會出現在院子裡,低聲問道:「你剛才有沒有發現什麼人,或者聽見什麼聲音?」
沈瑤想了想,搖頭回道:「沒有。奴婢一直在房間裡睡覺,後來身體好些了,想到晾在院子裡的小皇子的衣服還沒有收,就出來收衣服,剛收好,您就回來了。奴婢沒看見其他人,也沒聽見什麼聲音。」
沒有嗎?
那個黑衣人到底是誰?他夜闖後宮所謂何事?今夜兩人交鋒,真是他不小心敗露行蹤還是有意為之?
沈瑤看明澤久久不說話,眼中的寒光也越發冷冽,趕緊小聲留下一句「奴婢告退」便抱著手裡的衣服退回屋內。
明澤特別留意了一下沈瑤的氣息和步伐,看起來不像會武功的人,她這時候出現在院子裡,真的只是巧合?心中疑惑越來越多,明澤的眼光不自覺的看向青楓居住的房間。
要不要,提醒一下她?
……
「香滅。」
太監的吆喝聲一響,顧雲短弩上還有三支箭沒有發出去,但是她還是立刻住了手。即使是如此,左邊明顯暗了一大片的湖面已經說明誰是贏家。
「左邊還剩二十八盞。」
「右邊還剩四十一盞。」
結果很明顯,顧雲不僅勝了八名侍衛,而且勝得很漂亮。
將短弓握在手裡,顧雲回頭看向主位上黑眸微眯,滿目深沉地盯著她的燕弘添,笑道:「皇上,我這樣算是贏了他們八個人了嗎?」
偌大的花園裡,不僅百官都驚訝而敬佩地盯著湖岸邊迎風而立的清瘦身影,就連太后也滿意地笑道:「果然巾幗尤勝鬚眉!」
辛玥凝幾乎咬碎銀牙,雖然今晚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水芯的安排進行的,但是讓這個醜女人出盡風頭,她實在氣不過!眼見燕弘添黑眸中的興趣漸濃,辛玥凝急道:「皇上,她用的兵器和侍衛所用的並不一樣,如此豈不是投機取巧,有失公平?」若不是那個怪異的弓弩,她根本不可能這樣輕鬆取勝。
公平?她要和她講公平?掃了一眼身旁胳膊比她大腿還粗的壯漢,顧雲諷刺地笑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即使是在戰場上,皇后也不可能要求敵人和你用一樣的兵器吧?我只是選擇了更利於自己的而已;再說,一開始只說比試誰將河燈射沉得多,誰就贏,並沒有規定我和侍衛必須要用同樣的兵器,還是在皇后眼中,八個壯漢對我一個女子,就是公平?」
此言一出,百官席內立刻傳來細細碎碎的議論聲,抬眼看去,八名壯漢站在顧雲身邊,幾乎將她淹沒,這樣懸殊的對比,公平二字立刻變成了笑談。辛玥凝尷尬萬分,心中憋著一口氣,卻再也不好發作。
顧雲眼中的異彩也沒逃過燕弘添的眼睛,燕弘添忽然笑了起來,大聲說道:「東海圍剿海盜一役,朕欽命青末為軍師,隨軍出行。」
「皇上!」在座的百官也都倒吸了一口涼氣,讓青末隨軍便罷了,竟還任命她為軍師?這實在是太荒唐了,自古沒有女子為軍師的道理啊!
百官的質疑甚至是反對,燕弘添似乎都已經習慣,威嚴地說道:「君無戲言。」
一句君無戲言堵上了所有人的嘴巴,皇上說出去的話,豈能兒戲?
顧雲大方地回道:「謝皇上。」於是,顧雲不僅隨軍出征了,還附帶得了個軍師的頭銜。
接下來的宮宴自然還是吃吃喝喝,百官心裡卻都在暗暗觀察著。皇上一臉高深莫測,皇后臉色鐵青卻隱忍不發,夙將軍看上去似有滿腹的怒火卻無從發洩,剛剛出盡風頭的青家小妹倒是一副異常冷靜的樣子,不過,最讓眾人不解的,是清妃娘娘——
她為皇上誕下龍子,自家姐妹也很爭氣,得到樓相和夙將軍的獨寵,穩坐正妻之位,有小皇子和樓夙兩大家族撐腰,以後這後宮之中,恐怕就連太后、皇后,都要忌憚她三分才是,為何她一副驚魂落魄的樣子?
在這樣並不算融洽的氣氛下,宮宴以太后一句「小皇子累了」為由,圓滿結束。燕弘添率先起身,卻看見青楓還呆呆的坐在凳子上,眼睛盯著地下一點,兩隻手緊緊的交握著,還在微微的抖。燕弘添劍眉微蹙,走到她身邊時,一手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頭抬起來,低聲問道:「你怎麼了?」
青楓像受到極大的驚嚇一般彈跳起來,一雙大眼驚恐又茫然的瞪著燕弘添,燕弘添暗暗驚訝,她這是怎麼了?青末不是毫髮無損嗎?
與燕弘添直視永遠需要勇氣,而現在的她,沒有。青楓終於在那雙黑眸的審視下回過神來,掙扎著後退一步,避開燕弘添的手,輕聲回道:「今天太累了,我……我要回去休息。」說完青楓草草行了禮,讓如意把孩子從老嬤嬤手裡抱過來,就著茯苓的攙扶,朝清風殿的方向走去。
看著那道看似優雅,實則驚慌失措的背影,燕弘添滿眼興味,嘴角甚至還勾起一抹近日以來難得的笑意,到底是什麼事讓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愛妃怕成這樣呢?
一路上,青楓的手都死死的拽著茯苓的胳膊,力量大得茯苓只有緊咬著下唇才能壓抑住因疼痛而快到嘴邊的呻吟聲。一行人匆匆回到青楓殿,青楓拉著茯苓,抓著如意,三人進了屋內,青楓砰的一聲把門緊緊的關上,背靠著木門,黯淡的光線下,看不清她的臉色,卻能聽到她大口大口喘氣的聲音。
茯苓上前扶著她,急道:「主子,您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好一會,青楓才定下心神,低聲說道:「如意,你把孩子抱進裡屋,好好照看他。」
如意自然也看出青楓的異樣,但是只要有茯苓,怎麼也輪不到她來陪伴。如意諾諾的回了一聲:「是。」抱著孩子進了內室,不一會,便麻利的點了兩盞燈。
燭火透過屏風映進花廳,茯苓終於能看清青楓此刻的樣子,她直直的站著,身體的力量卻似乎都依靠著背後的門板支撐著,雙眸緊閉,手垂在身體兩側,此刻的她,比剛進門的時候,似乎平靜了一些。
「主子……」
「讓我靜一靜。」暗啞的聲音讓茯苓所有的疑問都咽了回去,只能靜靜的陪在一邊。
青楓覺得自己的腦子很亂,對於晚上發生的一切,她一頭霧水,這一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別人說什麼她都可以不行,但是今天,她是親眼所見,小妹那英姿颯爽的風采,以一敵八的氣勢,那裡還是以往生性懦弱、素來嬌弱的小妹?!回想著與大姐、小妹為數不多的幾次相見,她們說話的神情,她們的性格,她們的表情,她們的……
一種莫名的恐懼侵襲著她的心,她們還是和自己一起長大、朝夕相處了十幾年的姐妹嗎?心中的疑惑她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分毫,但是解不開這心中的疑團,她一刻也不能安下心來!
「茯苓!」青楓忽然大叫一聲,本來就站在她身邊的茯苓趕緊回道:「奴婢在這。」
「幫我!」
什麼?茯苓還沒反映過來,青楓忽然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身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幫我……幫我查……」
青楓壓抑到顫抖的聲音茯苓根本聽不清楚,只能問道:「查什麼?」
「查……青靈和青末!用盡所以人脈和管道去查,我要知道她們到了穹嶽之後,做的每一件事情!越細越好!」
查青姑娘和樓夫人?!茯苓萬萬沒有想到,主子這般驚恐和慎重,居然是要查自己的親姐妹,這是為什麼?
「要快!儘快!」她真的不能等,她想要直到真相!
茯苓從沒見過青楓這般模樣,即使此刻她一肚子的疑問,卻也知道不是問的時候,將她扶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茯苓安撫的回道:「好好,奴婢馬上去辦,您別著急。」
看她安靜的坐著椅子上,茯苓輕輕舒了一口氣,悄悄退出門外。
青楓覺得自己身體的力量都被抽走了一般,手緊緊的環著兩隻胳膊,忽然覺得好冷,從心底生出來的寒意。
如果她們真的不是大姐和小妹……不,不會的,不可能……
爹,娘,楓兒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