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膳,青楓就一直坐在窗邊看書,茯苓靜靜的陪在身旁,白天的時候時間緊迫,總擔心中間出岔子,很多事都沒細想,現在靜下來了,她也不由的心慌。她們這是在陷害太后,而且還是私通敵國皇子之罪,若出一點紕漏,就是誅九族之禍,那日樓夫人只怕也沒有時間和主子細說此計的來龍去脈,主子仍是傾盡所能的去做了,她們姐妹之間的感情,讓她動容。茯苓悄悄抬頭,看了一眼青楓,她一直很安靜,茯苓知道她肯定也是心緒不寧,因為她手裡握著的書,從打開到現在都沒有翻過頁。
掌燈時分剛過,殿外忽然傳來幾聲喧嘩,卻不是很響,只聽的外面腳步匆匆之聲,很快就歸於平靜,茯苓皺眉,想出去看個究竟,青楓輕輕抓住了她的手腕,輕聲說道:「別去。」
茯苓還想說什麼,青楓又淡淡說了一句,「靜觀其變。」這時候去打聽什麼都是徒勞,她們只需要等一個結果而已。
「嗯。」天色已暗,茯苓在內室點了燈,怕青楓夜裡看書傷了眼睛,茯苓多點了幾盞,燭光瞬間充盈了整個內室,亮的扎眼,青楓依舊盯著那本沒翻動過的書,一坐又是一個時辰。茯苓端來熱茶,青楓接過輕抿了一口,緩緩將書合上,只在窗前留了一盞小燈,其他的都吹熄了。
「你去休息吧。」燕弘添應該不會來了。
「主子……」青楓今晚上沉寂的可怕。
精神緊繃了一天,青楓已經很疲累了,什麼都不想說,對著茯苓擺擺手,「退下吧。」
「是。」茯苓只能悄聲退下。
青楓合衣躺下,卻怎麼也睡不著,她猜到燕弘添今晚或許不會來,但是宮裡這麼平靜卻出乎她的意料。若姐姐的計畫成了,太后捲入私通敵國之案,且不說朝堂上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後宮裡與太后相關的各方勢力怎麼可能沒有動作?若姐姐的計畫不成,那就是誣陷太后之罪,楊芝蘭怎麼可能就此作罷?無論如何都不應該這般平靜。
內室裡只留了一盞孤燈,昏黃的光線下,屋裡的東西都顯得很模糊,就如同青楓此刻的思緒,一片混沌。畫畫能讓她心靜下來,青楓起身走到書房,展開宣紙,手裡握著毛筆,一時之間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想畫什麼。
「唔……」青楓還在思索著,腹部忽然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只在一瞬,肚皮裡像有氣鼓了一下,又像是被什麼東西輕柔的劃了一下,很輕,像錯覺。青楓愣愣的盯著自己隆起的腹部,心中暗歎,好奇妙的感覺……是肚子裡的孩子在動嗎?
她曾經痛恨過這個孩子,也曾經想要利用他,但是這一刻,心裡忽然漲得滿滿的,手輕輕撫上腹部,想再次感受來自肚皮下的動靜,但是等了很久,那種感覺卻沒再有過。青楓歎了一口氣,有些失望,畫畫的心思也沒了,心裡悶得慌。
青楓推開房門,守在門外伺候的宮女趕緊迎上前去:「娘娘。」
「都退下。」
兩個小宮女對看一眼,不敢吱聲,退回房中。今夜不是滿月,月光卻格外清亮,樹下的秋千隨著夜風微微的蕩著,自從有孕以後,她就沒坐過這秋千了,今晚不知道怎麼了,忽然很想念秋千上起伏蕩漾的感覺。抓著秋千兩旁的麻繩,青楓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
沒有人推她,她也不敢晃得太厲害,只是身子前後擺動一下,秋千輕輕的晃蕩起來,髮絲隨著微風,柔柔的劃過臉頰,有點癢癢的,卻很舒服。腹部忽然再次劃過那異樣的動靜,青楓身子一僵,手又輕又緩的撫上隆起肚皮,生怕驚動了肚子裡的小東西,靜靜的感受著腹部那讓人心悸的動靜,這次她真切的感覺到,是肚子裡的孩子在動。難道是孩子在提醒她,該睡了?嘴角在她不經意的時候,揚起一抹溫暖的笑,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那笑容如三月的春風般,潤物無聲卻滋養心神。
高進站在燕弘添身後,看著已經到了清風殿門前卻像被什麼東西定住了一樣的主子,疑惑的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正好看見一抹美麗溫柔的笑。皇上從不在禦書房飲酒,今夜卻悶聲喝了兩個時辰,可惜酒一點也未能解憂,皇上越喝,那股陰鶩之氣越盛,現在看來似乎消散了一些。
青楓剛起身,院門忽然被推開,青楓嚇了一跳,想要叫人,但在看清那道頎長的身影後,整個人僵在那裡。
燕弘添?
墨黑的金絲長袍讓他整個人像是隱身於夜色中一般,兩人之間離得還很遠,濃烈的酒味卻熏得她後退了一步。他腳步有幾分虛浮,眼神卻異常的清明。兩人只對視了一眼,燕弘添便轉身進了屋內。
今夜的燕弘添有些不一樣。青楓猶豫了一會,還是進了屋內,正廳裡沒有看見燕弘添的身影,青楓朝內室看去。
她以為高進已將燕弘添扶上床了,卻不曾想,燕弘添竟是坐在床前的地上,背靠著床欞,只是這樣席地而坐,卻不顯得狼狽,像一隻慵懶而危險的獵豹。高進臉色凝重的看著坐在地上的主子,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看見她進來,高進眼中劃過一抹精光,青楓抓不住那是什麼情緒,回過神來,高進已經轉身退了出去。燕弘添現在這個樣子,她覺得應付不了,想叫住高進,他已出到屋外,還把門穩穩的關上了。
青楓站在屏風旁,不敢靠近,她不知道燕弘添是真的醉了還是裝醉,他的陰狠無情她不是沒見識過,鷹爪般的大手扣住咽喉時火燎般的疼痛她怕是一輩子也忘不了,她現在有孩子,容不得一點閃失。
「過來。」
低沉沙啞的聲音依舊霸道,燭光不明,青楓只能看到燕弘添毫無表情的臉,卻看不見那雙深邃的眼睛。不敢惹惱燕弘添,青楓還是朝他走了過去,但是沒敢離他太近。地上很涼,青楓往旁邊挪了一下,坐在床沿邊放鞋的木塌上。
青楓剛坐下,一股濃烈的酒味襲來,和著燕弘添身上陰鶩的氣息,驚得她手心直冒汗。內室的燭光越來越暗,最後竟是熄了,內室一下子暗下來,青楓身子一僵,黑暗中感官更加敏銳,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聲比以往要粗重很多,身上戾氣仍在,又似乎透著悲涼。悲涼?青楓皺眉,她怎麼會用這個詞來形容他?他懂什麼叫悲涼?
「手足情深是什麼感覺?」
暗啞的聲音少了平日的威嚴,平淡得如日常裡最普通的問話,青楓的眉頭卻越皺越緊,若是平時他這樣問,青楓一定以為他在耍她玩,燕弘添一直知道她心中姐妹的地位,但是今天這樣的情況,她能感覺得到燕弘添是很認真的再問,但是為什麼呢?揣測不出燕弘添的心意,青楓想了想,淡淡的回道:「暖暖的感覺。」
沉冷的聲音繼續問道:「暖暖的是什麼感覺?」
暖暖……青楓想起姐妹三人在荷塘邊一起畫畫,賦詩的情景,還記得那時,夏日炎熱看到河水清涼,她忍不住脫了鞋襪在塘邊戲水,結果被大姐訓了一頓,但是後來回家被爹娘問起裙角為何濕了一大片的時候,大姐和小妹又急急的幫她圓謊。回憶著昔日的快樂時光,青楓輕聲笑道:「從小一起長大,相互陪伴、照顧。會笑你,罵你,卻總是護著你,即使只是想起她們,心裡就會暖暖的感覺。」
暖?燕弘添黑眸輕眯,那應該是怎樣的一種感覺?生在帝王之家,兄弟姐妹眾多,卻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互相陪伴和照顧,更別說保護了,身為太子,即使你不爭不搶,活著就是一種阻礙,少年時有樓夕顏陪伴,讓他不至於那般孤獨,可惜夕顏始終是臣子,不是血脈相連的人,而那些所謂的兄弟手足從來沒讓他感受過「暖」,只有徹骨的冰寒。
適應了黑暗,青楓漸漸能看清屋裡的情況了,抬頭看向身側的人,他還是那樣靠在床沿坐著,只是這次她連他的表情都看不清了,只隱約可見月光下冷峻的輪廓,或許是不自覺的緊咬了牙關,本就剛毅的側臉此時更如刀削石刻出來似的棱角分明。
「母子情深又是什麼感覺?」
依然是那樣低沉平淡的問話,青楓已經猜到燕弘添今晚為何這般模樣了,姐姐的計畫應該時成功了吧。青楓還在想著應該如何回答才好,燕弘添卻忽然抬起頭笑了起來,那笑聲並不爽朗,低低沉沉的,帶著幾分嘲弄,「你說了朕也不會懂,朕只會手足相殘嗜殺胞弟,今天又為了剷除楊家在朝中的勢力,將生母逼離皇宮,幽禁於皇家陵園。母子之情……呵呵。」
幽禁太后?青楓倒吸了一口涼氣,難道……樓夕顏入獄,還有所謂的樓相賣國通敵都是燕弘添一手安排的?就為了剷除楊家勢力?姐姐的那個計畫也是燕弘添算好的嗎?難怪他給她進出宮闈的權杖,難怪她善良溫柔的姐姐能想出這樣得計策。他的心機好深。青楓自嘲,她還以為自己真的幫了姐姐,到頭來只不過是燕弘添手裡的一枚棋子。
「難怪她要罵朕是嗜血殘暴的畜生。」燕弘添一直在笑,笑得青楓心裡發毛。
畜生……心臟不知怎的猛的收縮了一下,被自己的生母罵做「畜生」是什麼滋味,青楓不能想像。她不明白,明明就是他為了剷除異己設計了自己的母親,為何她卻在他身上感覺到一種被至親背叛的痛?還是說這中間還有其他緣由?腦子還沒有想明白,嘴裡卻已經低聲回道:「你不是。」
始終低著頭冷笑的燕弘添猛然抬頭,「那朕是怎樣的人?」
夜色中,她仍是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到那雙黑眸緊緊的盯著她,比以往任何一次對視都銳利,仿佛要看進她心裡。她知道,今天或者是最好的時機,不管是要討好他,還是打擊他,都能直入心房,青楓嘴巴動了一下,卻什麼都沒說出來,只搖搖頭,冷淡的回道:「我不知道。」這世上多少人絞盡腦汁不停猜想費盡心思還不都是為了弄懂上位者的心思,卻又有多少人能真正走進他的心裡。真正懂了,或許也離死不遠了吧。
萬民臣服,天下之主,他在這個位置上就註定孤寂,註定了不能被人理解,這是他應該受的。在這一刻,青楓忽然覺得他可恨也很可憐。若說前些日子,是不想殃及到自家姐妹的性命不能殺他,那麼現在,她是真的不想殺他了。這樣的人活著也不見得是多麼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