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颯駕車來到離西側門六七十米的地方,把她交給一名六十多歲的老公公。青楓並不認識他,他看了青楓一眼,混沌的眼睛裡沒有什麼特別的神采,他把青楓喬裝成太監,隨著早晨採辦食材的公公們一起,又回到了宮中。
辰時已過,今日的皇宮仿佛格外安靜,平時常見的禁衛軍,此刻一個也沒見到。青楓低著頭,不敢東張西望,一路走到禦膳房。這時,一名小太監上前對她說道:「隨奴才來。」老公公對她使了個顏色,青楓趕緊跟上。
小太監領著她到正陽宮門口,低聲對她說道:「您自己進去吧。」說完也不等她反應,便快步朝旁邊的小路走去。
青楓僵在原地,萬一裡面重兵把守,她這樣走進去,豈不是自投羅網?如果不進去......她都已經到了這裡,不進去她又去哪兒呢?青楓暗自平穩了一下心神,把帽檐拉低了些,低著頭走進正陽宮,一直屏住呼吸走到殿前,都沒有人叫住她。青楓覺得奇怪,微微抬頭看去,偌大的正陽宮裡居然一個人都沒有。沒看見蕭雨,也沒見到高進,他身邊信任的人都被撤走了嗎?沒有重兵把守,身邊沒有可用之人,他又身中劇毒......
心裡著急,卻也不敢喊人,青楓走到禦書房看了看,沒見到燕弘添。她又走到了寢宮,寢宮的門開著,床上沒有人。青楓正失望,眼光掃過窗前,就看到一身黑袍的燕弘添正半躺在軟榻上,臉色看起來不太好,雙眼輕閉著,眉心微蹙。即使是這樣半躺著,身邊也沒有人,遠遠地看過去,也依舊是霸氣十足。不過若仔細一看,那張永遠沉冷的臉上,透著深深的疲憊。
青楓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腳下似有意識般,朝著那人走去。
燕弘添感覺到有人走進來,不耐煩地低喝一聲:「退下。」
燕弘添沒想到那人非但沒離開,反而走到他身邊。誰如此大膽!燕弘添睜開眼,用冷厲的目光射向來人,看清一身太監打扮的青楓時,燕弘添臉上劃過一絲驚訝,不過很快,他神色如常,幽深的黑眸靜靜地看著她。
兩人就這樣冷冷地對視著,冷寂的氣氛似乎要將周圍空氣凍結一般。青楓終於還是動了,她半蹲下身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寒聲說道:「燕弘添,我好恨你。」
如果聲音便是武器的話,這句話該是一把銳利的匕首。她來,只為說這句話嗎?燕弘添顯得有些疲憊,繼續靠在軟榻上不再看她,沉聲回道:「那你為何回來?想親自動手嗎?」
「你知道嗎,你的一句‘要’,便害得我父母雙亡,背井離鄉。我好不容易放下了恨,有了摯兒,你說你會保護我們,結果你又失信於我。我雖口口聲聲說著恨你,這麼多個日日夜夜以來,自認為並未真正害過你,你卻不信我,在我百口莫辯的時候將我丟入天牢。燕弘添,你好狠。」她目光清冷,如一潭死水,嘴裡說著恨,臉上卻滿是哀傷,淚沿著白皙的臉頰落了下來,砸在木制的軟榻扶手上。聲音很小,聽到燕弘添耳朵裡,卻是另一番感受。
燕弘添皺眉,有些無奈地做起身子,抬起手,用指腹幫她拭淚,手勢不見得溫柔,一邊擦著,一邊說道:「你恨我,想殺我,現在動手就是了。你哭什麼?」
聽他這麼說,本來還冷靜的青楓忽然火了起來,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吼道:「我是恨,我恨你明知道我要把我們的骨肉送出宮去,也任我這般任性妄為。我恨你在就察覺到危險將至,卻絲毫沒有想過要告訴我。你知道我在牢裡有多絕望嗎?我怨你不信我,我......我更怕你不信我!你讓我的心冰裡來火裡去,你到底想怎麼樣?!為什麼別人愛一個,可以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以溫情脈脈,日久生情;我卻要跟你在此抵死糾纏,不得安生?」
青楓幾乎泣不成聲,說道後面,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了。她一直不肯承認,在那些糾纏不休的日子裡,這個男人實實在在地走進了她心裡。聽到樓夕顏說他是真的中毒那一刻,她的心疼得無以復加,忽然很害怕再也見不到他了。
幾日來心中各種繁雜的情緒就像一塊大石頭,一直壓在她心上,此刻似乎就是為了發洩一般,青楓哭得不能自已。可她又不甘心讓燕弘添看到她沒用的樣子,於是蹲在軟榻旁,手緊緊地拽著扶手,額頭抵在膝蓋上,任淚水浸濕衣衫,就是不肯抬起頭來。
眼前這個哭倒在他面前的女人,每一句話都在說著恨他,卻在這個時候,回到他身邊。燕弘添把她抱進懷裡,低聲歎道:「你真不該回來。」
遠遠地傳來紛雜的腳步聲,似乎沖進了一群人。此刻燕弘添的這聲歎息,在青楓耳裡卻是另一重意思。感受到春日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青楓忽然微微一笑,更緊地偎進燕弘添懷裡,淡淡地說道:「我累了,愛也好,恨也罷,哪裡都不想去。和你死在一起,倒也乾淨。」這樣挺好,也許只有這一刻,她才覺得真正離這個男人很近。
燕弘添聽著懷裡的女人呢喃自語,她臉上那淡的不能再淡的笑,竟比窗外早春的陽光更加耀眼。燕弘添不禁啞然,她......果然是回來陪他死的嗎?燕弘添說不清心裡什麼感覺,只是將懷裡的女人抱得更緊了些。同時他心裡有著深深的疑問:樓夕顏到底和她說了什麼......
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隊人站在寢宮門口,看著皇上懷裡抱著一個太監打扮的人,而且一向幽冷的眼裡滿是深情,這把一干人等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皇上......」來人看到這樣的情景著實愣住了,不知道還要不要稟報。
聽到熟悉的聲音,青楓心頭一驚,疑惑地抬頭看去,只見明薦一身官服加身,提拔地站在那裡,身後還站著三四十個禁衛軍,青楓愣住了,「明薦,你,你不是......」被打入大牢了?
青楓還在茫然中,燕弘添用低沉的聲音淡淡地問道:「如何?」
看清那太監打扮的人竟是青楓,明薦暗自吐了一口氣,隨即正色回道:「回皇上,昨夜子時,夙將軍已將皇城外五十裡叛軍全部擒獲,辛府及與辛氏有牽連的官員,也於今日卯時全部入獄。皇后及儆皇子目前囚于漪瀾宮等候皇上發落。」
昨夜?昨晚夙淩就已經回來了?聽到這裡,青楓若是還聽不出端倪,那就太蠢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青楓想要坐直身子,好看清這個抱著自己的男人。
青楓剛要動,環在腰上的手緊了緊。燕弘添笑道:「想和朕死在一起,還要等好幾十年以後呢。」
瞪著笑得恣意的男人,青楓冷冷地說道:「你不是被軟禁了嗎?明薦不是也被關進大牢了嗎?」
燕弘添隱隱猜到了什麼,看著她淚痕未乾卻已冷然的臉,似笑非笑地問道:「誰和你說朕被軟禁的?」
是......樓夕顏......樓夕顏!!青楓在這一刻徹底知道自己是被耍了,那個該死的滿嘴胡話的男人!可惡!昨夜把她們三人接出來,根本就不是什麼局勢危急,而是有大量官員要押入監牢,讓她們騰牢房才對!一開始就是他們都設計好的,她居然被這幾個男人耍得團團轉。青楓越想越氣,伸手抹掉臉上的淚痕,起身就想往外跑。
「今日是你自投羅網,還想往哪裡跑?」燕弘添怎麼可能讓她跑掉,青楓只覺得手腕上一緊,還未站起來就再次跌進身後的懷抱裡,耳邊的聲音更讓她抓狂。青楓更惱了,「燕弘添,你給我放手。」
燕弘添不但不放手,反而抓得更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你自己也說這一生要和朕抵死糾纏,朕怎麼能放手呢?」
「你......」溫熱的氣息噴在耳朵上癢得很,又想到剛才自己語無倫次說的那些話,青楓的臉火燒一般的滾燙,若不是她以為他身中劇毒,又被軟禁於此,心裡又急又亂,她怎麼會說出那些話!青楓一氣之下,一掌狠狠地拍在燕弘添肩膀上。
這一掌著實不輕,燕弘添瞪著青楓,「你敢打朕?」
「打你......我......我還咬你呢!」原來脾氣就不好的她,此刻正在氣頭上,還被燕弘添這麼一激,直接低頭一口咬在燕弘添脖子上。
「嘶——」
她還真咬?!
明薦帶著禁衛軍悄悄退了出去,恐怕皇上暫時沒有空處理叛賊之事了......
辛氏玥凝,淫亂後宮,殘害皇嗣,其罪當誅。辛氏一族結黨營私,偷換軍糧,禍國殃民,最誅九族。然聖上仁心所向,念辛氏多年為朝廷效力,其功可鑒。今皇家開恩,罪不禍及九族,辛氏一族滿門抄斬,其餘辛氏旁親,貶為庶民,資產充公,逐出京城。欽此!
一張聖旨震驚朝野,顯赫一時的辛氏家族也從此走向沒落。
皇后因淫亂後宮,被廢除皇后之位,燕儆也被削去皇子頭銜,一併押往大牢,與其他辛氏族人一同被問斬。只是後面明薦找遍整個皇宮甚至是整個皇城,也沒有找到水芯的影子,她就這樣消失了。
辛氏一族興旺百年,在朝勢力盤根錯節,今日樹倒猢猻散,他們再一次深刻地認識到,興衰寵辱,都不過是上位者的一場遊戲,他可以讓你受萬人敬仰、顯貴榮華,同時,也可以讓你萬劫不復、命如草芥。朝中眾臣人人自危,燕弘添也趁這個機會重新調整各部官員,這次的變故雖然兇險,卻是讓燕弘添真正掌管穹嶽,不再受制於某個大家族。
東太后自從知道了以往夭折的孩子有可能都是被皇后毒殺的消息之後,一病不起。皇后被廢,宮裡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的,只有清妃一人,其他嬪妃自然不敢造次,乖乖地躲在自己宮裡鮮少出門。故此,朝堂雖然劇變,後宮卻難得的平靜。
春天實在是個美麗的時節,萬物復蘇,一掃冬日的寒冷,將溫暖帶到人間。可惜青楓並不太喜歡,站在溫暖的春光裡,她興致高昂地畫著寒梅。
偌大的一張畫紙攤在石桌上,還差點拖到地上,暗黑的濃墨勾勒出梅樹粗壯的質感,深深淺淺的墨蹟劃過之處,一枝枝寒梅躍然於紙上。或許是此時的青楓心境不同了,筆下的寒梅除了桀驁張狂之外,還頗有幾分隨性。
「一大早的,畫什麼呢?」
身後熟悉的男聲帶著幾分調侃、幾分試探,青楓當作沒聽見。雖然後來樓夕顏也來給她請罪了,她們出來的時候,局勢確實已經穩定了,不過當日的驚險絕對不亞於他那時所言,若非燕弘添早有防備且當機立斷,這江山亦有可能易主了。只是他們把她騙得這麼慘,看在卓晴和曦兒的面子上,她不和樓夕顏計較,但是燕弘添......哼哼,她還不想理他。
青楓一如往常地繃著臉,燕弘添自在地在石桌旁坐定,等了半天,梅都快畫完了,她眼角連瞟都沒有瞟他一下。燕弘添心裡不爽快了,伸出手想要去攬她的腰,忽然又想到了什麼,收回手撐著石桌,低頭咳了起來。
青楓提著筆的手微微一顫,抬眼看去,見燕弘添伏著身子咳得厲害,想到御醫說他是真的中毒,現在還餘毒未清,她最後也沒再和他鬥氣,低聲說道:「身子不好還過來幹嗎?回宮養著去吧。」
「朕覺得過來和你糾纏一下,就感覺好多了。」說話的人哪裡有一點生病的樣子,一雙手也順勢環上了她的腰。
「你!」青楓真想一支畫筆砸過去,看看能不能砸掉他臉上討人厭的笑容。深吸一口氣,她還捨不得她的筆,於是抬腳,狠狠踩了一腳身後人的腳背。她那麼清瘦,這一腳一點兒也不疼,燕弘添裝模作樣地哼了一聲,道:「你的脾氣真不小。」
「你被人這麼騙一次試試看!」每次想到那天自己心急如焚地跑回去,還口不擇言地說了那麼多話讓他笑話,青楓就很惱。
青楓又開始掙扎,燕弘添的唇貼在她的耳畔,低聲說道:「你沒騙過朕嗎?」
「我......」她自然是騙過,尤其是在曦兒這件事上,她擅作主張,有愧於他,「對不起......」
燕弘添順勢將她更緊地抱在懷裡,美人終於溫順了。見到達目的,燕弘添岔開話題,「你特別喜歡畫梅?」
青楓感動於他難得的體貼,任由他抱著,把最後幾滴朱砂抹上了那蒼勁的枝幹,才笑道:「其他花我也畫的,只是最近特別喜歡梅而已。」
「何時......想畫牡丹?」
青楓背脊微有些僵,冷淡回道:「從未想過。」
宮中嬪妃為了顯得端莊賢淑,大多束髮,青楓一直偏愛散發,若非重要的場合,她只用一支簪子輕挽髮髻,任一頭長及小腿的髮絲垂於身後。燕弘添從背後抱著她,調皮的髮絲不時會劃過他的手臂,他好奇那黑緞般的髮絲是怎樣的感觸,於是鬆開環著青楓腰上的手,掠過一縷青絲在手中把玩,似漫不經心般問道:「不喜歡?」
長長的髮絲被他擒在手中,不時地攪動著,青楓有些不自然,白了他一眼,回道:「你何苦來哉,封一個外族女子為後,你那些忠臣們肯定會來個以死為諫,到時搞得我像魅惑君主、禍國殃民的妖精一般。」沒事提牡丹,又是那樣奇怪的調調,青楓自然能猜到他的意思,她不是不喜歡,是不屑。
燕弘添心情不錯地哈哈大笑起來,現在還有誰敢死諫,他倒想看看!不過......「魅惑君主?」燕弘添低低地笑了起來,「你不是嗎?」
畫完最後一朵紅梅,青楓滿意地放下畫筆,聰明地不去接燕弘添的話,說道:「皇后之位虛空,也不是長久之事,我覺得......這百花之王,甄箴最為合適。」
燕弘添黑眸 中劃過一抹笑意,微涼的髮絲在指尖環繞的感覺不賴。看他不說話,青楓轉過身,伸手抽回環繞在燕弘添指尖的髮絲,認真地說道:「甄箴德才兼備,她也為你生下涵兒,加上甄家在朝中沒什麼勢力,可免去日後再出一個辛家的顧慮。我說得對不對?」
說得很對,青家的兩個姐妹現在是丞相夫人和將軍夫人,樓家、夙氏與青楓自然就拴在了一起,現在立她為後,也就把樓、夙兩家推到風口浪尖的位置。青楓本來就是極聰明地人,想得也透徹,燕弘添再度環上他的腰,笑道:「你不想做皇后,那你想要什麼?」
眼光落在那副畫好的寒梅圖上,青楓歎道:「我想念那片梅林竹海。」
前年冬天,他就答應去年帶她去賞梅,結果還是沒有成行,這一次他必定滿足她。燕弘添爽快地回道:「春天了,梅花早就謝了。過幾日朕陪你看春竹吧。」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忍了很久,青楓還是把盤踞在心中多時的疑問說了出來,「你為什麼會......同意我把曦兒換出宮去?」
「那時辛家與燎越勾結,不少朝臣也蠢蠢欲動,朕怕到時不能護你們母子周全。如果你生的是皇子,辛家各種手段層出不窮,朕怕你和孩子都有危險;若是公主,有樓家和夙家在背後給你撐著,你或許還是安全的。如果說這個世上,什麼人可以做朕的兒子的父親,那只有樓夕顏有這個資格。把孩子交給他,朕也算安心。」東海和西北邊疆都出禍事,若派兵迎戰可保邊疆,只是皇城五萬守軍將不足一萬;若不出兵,燎越正好借此機會占我疆土。如此一來,以後穹嶽又還如何敢聲稱號令六國。
燕弘添嘴角一直帶著笑,聲音平穩而舒緩,好似當時的情勢就如他說得這般輕巧。青楓仍是從那笑容裡看到了隱藏著的苦澀,他連兒子都肯讓她送出宮去,可見當時他也是放手一搏了吧。青楓輕輕靠在他懷裡,低聲說道:「是我太自私。」當時她只想著自己的恐懼,絲毫沒有想過他身為孩子父親的感受,也沒有去體諒他的處境。他們兩個啊,就是這樣,下次再遇到這般境況,燕弘添會和她傾訴嗎?她會向燕弘添求援嗎?或許......仍是不會吧......
青楓難得如此柔順,燕弘添將她抱進懷裡,輕撫著她順滑的長髮,忽然覺得,早春的陽光美得讓人陶醉。如是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青楓還是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抱著,燕弘添覺出了一絲不對勁,低頭看去,只見青楓身子是靠在他懷裡,眼光卻掠過他的肩膀,癡癡地盯著石桌上的紅梅圖,思緒早不知道飛到什麼地方去了。
美眸中赤裸的嚮往,絲毫沒有掩飾,這刺得燕弘添心口一痛,他扶著她的肩膀把她推開,冷聲道:「你想出宮是不是?」
青楓一愣,沒想到他這般敏銳細心,但既然他看出來了,青楓不想再掩飾,「這個皇宮有太多不好的回憶,出了宮,沒有這麼多規矩,我還可以常去大姐那裡,也能經常看見曦兒。你若得空了,到別院看看我們母女。沒有宮裡的權術謀略、利益糾葛,我們過一些平常人家的日子,你說該有多好?」
又是平常人家?他燕弘添什麼都可以擁有,唯獨這平常人家的生活,永遠都不可能屬於他。燕弘添臉上的溫情褪去,黑眸裡閃著惱怒的火光,他們之間的氣氛,似乎又回到了初見的時候。青楓斂下眼眸。自嘲地笑了,她果然在癡人說夢,燕弘添又怎麼可能......
肩膀上倏地一緊,她已經被燕弘添緊緊地擁進懷裡,他的氣息瞬間霸佔住她的感官,青楓腦子裡短暫的空白,待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聽到耳邊一聲歎息。
「你真的很自私。」
辛氏滿門抄斬,甄箴也得以平反,雖然皇上還沒有說恢復她慧妃的封號,但已讓她回到菱雲宮。明澤那日保護茯苓和燕涵離開,手臂受了刀傷,休養了半個月,再來永華宮當值的時候,裡面早已換了一副光景。
燕涵已開始蹣跚學步,甄箴百般呵護寸步不離,永華宮裡的奴僕,都已經換了一批人。看起來應該都是甄箴的親信,茯苓早已不在永華宮。
明澤靠在宮門旁守著,不知為何,有點百無聊賴的感覺。
她,去哪裡了呢?
隔天一早,明澤與白天當值的侍衛交接好之後,正準備離開,就看到茯苓提著一個籃子走過來,兩人的視線對上,又立刻各自別開。茯苓把籃子送進去之後,很快又出來了,看到明澤還站在門邊,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你的傷,好些了嗎?」
明澤有些彆扭地嗯了一聲,因著他一貫冷漠,茯苓也沒計較。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茯苓開口說道:「過幾天我會隨主子出宮,以後,或許沒有機會再見了。你......保重。」她本不想再與他說話了,只是那日他奮不顧身地救她,或許他救的是涵皇子,自己又自作多情了,但她還是感激他的,反正她都要離開了,就當是......道別吧。
「你要出宮?」明澤自己也沒有發覺,素來低沉的聲調好像有些高了。
「我本來也到了該出宮的年齡了。」兩人傻站著,明澤永遠的沉默,茯苓也不知道說什麼,覺得有些尷尬,「還有很多東西要收拾,我先走了。」茯苓像是逃離一般快步離開。明澤盯著她的背影,心裡沒來由地不舒服,為什麼不舒服,他說不上來。直到三天后,明薦找到他,問道:「清妃娘娘要常住曙山別院休養,皇上擔心她的安全,目前正在物色合適的人選過去保護,你之前保護過清妃娘娘,之後救涵皇子有功,如果你去的話,應該能連升三級,位居正四品。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留在皇上跟前,這對你仕途更有益,你怎麼想?」
明澤沒多想,回道:「宮裡不適合我。」
對於明澤的選擇,明薦有些無可奈何,這個弟弟,能和他好好說話已是不易,他歎道:「好吧,那你就去曙山別院吧。」
曙山別院,不錯。明澤一掃這兩天心中的煩悶。
京城外蕭山。
冬去春來,春的氣息和著草木的清香席捲大地。高聳的蕭山之巔上,一名女子一身黑衣,站在早春的春光裡,手裡捏著一封信,嘴角噙著一抹淡笑,笑容裡絲毫沒有愉悅之色,反倒帶著幾分諷刺。
站在她身後的高壯男子悄悄注意這女子的臉色,額間浮現一層微薄的汗珠。山頂上的風很強勁,女子將那信箋捏在手心,忽地一揚手,信箋在內力的作用下,化作碎紙片。
水芯雙手環在胸前,看著那飄散在風裡的碎片,眼裡閃著厲色。陵水盟素來給燎越販賣消息沒有錯,但不代表因此便受制於他們,若不是她從中搭線,辛家有怎麼可能會和燎越皇室勾搭上。白逸居然在信裡斥責她沒有協助辛綏逼宮,辦事不力。哼!她連燕弘添都不怕,白逸這個燎越新立太子,她還不放在眼裡。
「事情辦得如何?」清亮的女聲冷冷地響起,聽不出喜怒哀樂。壯漢趕緊躬身回道:「已經辦妥,辛家人的屍骨已入殮,夫人也按照主人的意思,和辛綏合葬。」
水芯聽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她是私生女,她不知道辛綏那老頭子有什麼魅力,讓她母親這麼念念不忘,臨死前唯一的心願竟然是能入葬辛氏陵園,死了也要做辛家的人。若不是為了她這個心願,自己怎麼可能甘心在辛玥凝身邊十年,可惜那老頭子當真以為她是軟柿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她,最後也沒把母親的骨灰迎入辛家。既然這樣,那便不能怪她了,現在這樣更好,別說入辛氏陵園,就是讓他們二人合葬,把那所謂正室挫骨揚灰,又有誰奈何得了她?!
聽著水芯近乎瘋狂的笑聲,站在身後的壯漢頭垂得更低,不敢吱聲。等到她笑聲漸歇,壯漢才小心翼翼地問道:「現在外面到處都是通緝主人的告示,主人要不要......避一避?」
聽了壯漢的話,水芯非但沒變臉,心情還頗好的樣子,「也好,明日出發,去燎越。」他們想找到她,可沒這麼容易!
水芯下山前,回頭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嘴角的笑變得興味十足。在她心目中入得了眼的,只有一個人——青末,希望你我還有機會再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