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僱主逆光走來,修身的黑色西裝和灰藍條紋的絲巾恰如其分地襯托其優雅高貴的氣質。
他是世襲貴族,在上議院擁有一席之地,且英俊多金,風趣幽默,擁有眾多叫人羨慕嫉妒恨的條件,曾連續三年被《創新世紀》雜誌週刊評選為「全世界綜合條件最優的未婚男性」。
只有侍奉他一百二十多年的梅西翁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是個上了年紀的老血族。所謂上了年紀,就是兌換成人類的話,應該死去活來了數十遍。
車門關上的剎那,一隻黑貓從門縫裡鑽了進來,傲慢地踩過年輕僱主的大腿,大咧咧地霸佔了後車座的左邊位子。
僱主抬手,將黑貓攏到自己的腿側,五指溫柔地梳理它的毛髮,心不在焉地打招呼道:「早安,梅西翁。早餐吃了什麼?」探聽別人的私生活,是這位僱主的奇怪愛好。
梅西翁隨意地回答:「一小杯新鮮的血液。」是的,他也是血族,但是比僱主年輕得多——儘管從外貌來看,完全相反。
僱主說:「來自白人嗎?我喝白人的血已經快喝吐了,真希望有空去亞洲走走,聽說黃種人的血液沒那麼膩。」
梅西翁發動汽車——他是管家,是秘書,也是司機。「去威斯敏斯特宮嗎?」
僱主道:「是的,我今天要參加會議。你猜老班森今天會參加會議嗎?」上議院的議員們一向看心情決定參加與否。
梅西翁道:「或許。」
僱主瞄了黑貓一眼,喃喃道:「我為他準備了紅玫瑰。」他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抽出一朵玫瑰來。
黑貓撓了下他的大腿。
僱主開心地抱起它,托起它的腦袋,對著嘴烙下熱情的一吻。
梅西翁從後視鏡看了一眼:「真新鮮。」
「是啊,剛剛從花園採摘的。真期待老班森收到它時欣喜若狂的表情。」僱主放下貓,煩惱地托腮,「如果他深受感動,執意以身相許,我該用什麼樣態度回絕呢?是矜持地說,『對不起,你太醜。』還是迂迴一點,告訴他,『對不起,我太帥,你高攀不起。』或者乾脆說,『滾!』」
梅西翁默默地為班森主教點了一根蠟燭。
上議院是個神奇的地方,同時容納了勢同水火的靈職人員和血族。當然,前者是光明正大的,後者則隱藏了身份。那些主教們並不知道坐在他們隔壁的看上去人模人樣的貴族中可能藏著一群幾百歲的老傢伙,而那些老傢伙卻在暗處想方設法地折騰這群主教。
也只能是暗暗地折騰。
五百年前的血族與教會聖戰席捲整個歐洲大陸,也驚動了其他界,為免戰火蔓延,引發界戰,在天堂的干預、地獄的見證下,血族代理族長萊斯利與當時的教宗簽訂了互不侵犯、互不打擾的停火協議,對血族和靈職人員進行了約束,無論哪一方率先引發爭鬥,都會受到嚴厲懲罰。
所以,儘管年輕的僱主滿腦子都是將老班森挫骨揚灰的念頭,行動上也只能無傷大雅地噁心噁心他。
僱主說:「你呢?」
梅西翁愣了下:「什麼?」
「最近收到了不少情書吧。」
「……」儘管心裡想理直氣壯地大喊,這是我的私生活!請不要隨意探聽!但熟知僱主追根究底個性的梅西翁選擇了坦白,「不,是鄰居們的告別信。最近世道不太平,他們打算去法國轉轉。」
僱主道:「法國?」
梅西翁道:「小明王大人庇護的布列塔尼亞。」
僱主道:「那裡的另一位大人可不怎麼好相處。」
梅西翁苦笑道:「總比不明不白地送命好。」
近一個月,英國已經發生了十幾起命案,從六代到十五代,死亡的血族不計其數。由於血族的特殊身份,政府將消息壓了下去,但在地下的黑暗世界,恐懼已經像瘟疫一樣蔓延開來,居住在英國的血族正大幅向法國遷徙。
僱主說:「你也打算走嗎?」
梅西翁道:「我遵從您的意志。」
僱主手指輕輕地逗弄著黑貓的下巴。黑貓給了他一爪子,他低下頭,盯著黑貓綠中透黃的透亮眼珠,笑了笑,輕聲道:「不用擔心。」
黑貓轉了個圈,趴下,尾巴勾住僱主的手。
泰晤士河畔的威斯敏斯特宮赫然在望。
梅西翁將車停在不遠處,僱主戀戀不捨地親了親黑貓,下車徒步前行。
正當梅西翁重新發動汽車去停車庫時,一陣巨大的爆炸聲從僱主離開的方向傳來,副駕駛座的車窗被黑影撞了一下。那個黑影很快打開車門,坐了進來。
梅西翁吃驚地看著去而復返的僱主。
僱主撣了撣爆炸時沾染上的灰塵,臉色不佳:「有人安裝炸彈,炸飛了班森,可憐的玫瑰成了他的陪葬品,早知道應該送一束應景的雛菊。」低頭看了看領子,「希望他的碎肉沒有沾在我的衣服上。」
已經走到駕駛座與副駕駛座中間的黑貓聞言停下腳步,轉身要走,被僱主的手撈了回去。
「嫌棄自己的主人是不行的。」僱主捏著它的耳朵。
黑貓高傲地撓了他一爪子。
手背出血,僱主不以為意地笑笑,低頭將血舔舐乾淨,傷口已癒合。
威斯敏斯特宮前混亂不堪,梅西翁驅車離開。
「去哪兒?」他問。
僱主道:「回家收拾東西,看來我們也要去法國待一陣子了。」
僱主的決定還是下晚了。
梅西翁還在酒窖選取僱主到法國後會惦念的美酒,警察已經找上門。
「歐西亞·張伯倫先生,現在有理由懷疑您跟今早在威斯敏斯特宮外發生的一起爆炸案有關,請您跟我們走一趟。」
僱主——警察口中的歐西亞·張伯倫冷靜地拿起外套:「可以請我的司機跟在警車後面嗎?我怕我離開的時候打不到車。」
警察道:「那他還要帶上住旅館的錢。」言下之意,他不會很快被放回來。
歐西亞走到花園,正在園子裡玩耍的黑貓撲過來。
歐西亞停下腳步,溫柔地撫摸它的後背:「我很快回來。」
黑貓的尾巴勾住他的手腕。
歐西亞問警察:「我可以帶它一起去嗎?家中沒有人照顧它,事發時它和我在一起,可以當貓證。」
警察道:「您還得帶上足夠的貓糧。」
走到門口,歐西亞道:「還有……」
「什麼?」警察不耐煩了。
歐西亞摘下一朵玫瑰花:「送給你。」
警察愣了下,警惕地看著他過於出眾的容貌:「在二戰時期,您的行為可能會被迫接受荷爾蒙療法。」
歐西亞笑了笑:「也許吧,如果那時候的你沒有被德國炸飛。」
警察:「……」
歐西亞抱起撓自己腿的黑貓,漫不經心地問:「你不喜歡玫瑰花?」
警察陰沉著臉:「班森主教過世時,手裡也抓著一支玫瑰花。」
歐西亞沉默了一下,道:「我並不是想詛咒你。」
警察看了他一眼,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好吧,儘管自己對男人不敢興趣,但是收到一個來自帥哥的玫瑰花好像也是一次不錯的經驗?他伸出手,打算將花接過去。
歐西亞說:「但是老班森手裡的那朵玫瑰花和它一樣,都是我親手從花園裡摘下來的。」
警察決定管好自己的手。
歐西亞被帶到警局,一個專門的小房間裡。
房間裡只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盞檯燈。窗戶開得很高,只能看到警局對面的大廈窗戶。
歐西亞坐下來,將黑貓放在桌子上。
貓從桌上跳下,又被歐西亞抓了回去。
「地上髒。」他說。
黑貓的爪子在他大腿上磨蹭了幾下,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下。
門打開,一個頭髮花白卻打理得一絲不苟的老人穿著黑色西裝,拄著枴杖,慢吞吞地走進來,反手關上了門。
歐西亞說:「你脖子上的十字架露出來了。」
老人不慌不忙地拉開椅子坐下,將枴杖倚靠桌子,微笑道:「我沒有戴十字架。」
歐西亞道:「那你肚子裡一定裝了一桶聖水。」
老人道:「那對您不起作用。歐西亞·張伯倫,哦不,歐西亞·岡格羅先生。」
歐西亞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彷彿對自己身份被揭穿早有所料:「我該怎麼稱呼你。老傢伙?老不死?」
老人道:「我在您面前,萬萬不敢當這個『老』字。您參加模範議會的時候,我還沒有出生。事實上,我在教會裡算是青壯派。」
歐西亞道:「看來,我在你們的眼裡已經毫無秘密可言了。」
老人說:「不,還是有那麼一點兒的。比如說,」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紅寶石鑲嵌的金懷錶,放在歐西亞的面前,「這個。」
歐西亞目光挪到懷錶表蓋凸起的圖徽上。
老人身體微微前傾,聲音低沉:
「在班森主教遇害現場找到的。」
「您應該不陌生吧?」
「邁卡維的族徽。」
「那個,血液被詛咒的氏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