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西亞低聲說:「我覺得不能讓他繼續說下去了。現在覺得他毫無道理,說不定一會兒又會被說服。」先前已經有過這樣的例子。一開始覺得以諾胡說八道,對他萬般提防,事後聽他解釋,竟然覺得很有道理。看著以諾的懊惱,他心裡是慶幸的。
安斯比利斯盯著以諾,雙目沉沉:「為什麼?」
咦?
歐西亞愣了下。他竟然不覺得以諾胡言亂語?
以諾心裡一陣得意,窺探秘密果然是大多數人形生物無法抗拒的誘惑。「準確的說,是對十三氏族的刻骨仇恨。當我說出原因,你們一定會認同。二代血族是如何被選擇的?我們可不是隨隨便便被選中的路人甲。我是他的孩子,愛蘭德是他最忠誠的僕人,而希拉,是他最親密的愛人。十三氏族長老聯手殺害了我們,他的沉睡也不過是無可奈何的一個選擇。」
見歐西亞和安斯比利斯被自己的發言吸引,以諾好似站在上萬觀眾前的演講台上,口沫橫飛:「十三氏族中,勉強沒有沾染上二代血液的唯有達斯亭邁卡維。血族界關閉,根本是一場有預謀的清剿行動。發起人,該隱,協助者,達斯亭邁卡維,而目標,就是所有的血族!所以他給了小明王初擁,失去愛人與孩子之後,小明王才是該隱千挑萬選想要留下的血族血脈!」
歐西亞內心受到的衝擊無與倫比。
明知對方極可能在說謊,可逐字逐句地分析之後,竟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的思路在走。
以諾是該隱之子,愛蘭德是該隱的僕人,希拉是該隱的戀人……如果這個等式成立,該隱恨十三長老簡直是毫無疑問。如此一來,也能解釋為什麼狂傲不可一世的達斯亭邁卡維會陷害自己與安斯比利斯。是出自該隱的授意?
還有遲到萬年的二代初擁小明王……時間上的確很是巧合。
歐西亞看向安斯比利斯。安斯比利斯不發瘋的時候,腦子還是很好使的。
但安斯比利斯半眯起眼睛,看似思考,完全沒有注意他的目光。那兩道隱晦的目光落在以諾胸口的木尖上,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作為場上唯一的非血族選手,依馮保持了一定的客觀和冷靜:「你很早就被囚禁在欺騙島了吧,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的事情?」
歐西亞被她的問題拉回思緒,做好了聽一篇完美無缺謊言稿的準備,然而,以諾遲遲沒有說話,蒼白的臉竟然浮現一絲可疑的紅暈,目光透著陰冷,盡顯外厲內荏。
這是……兜不下去了?
歐西亞驚奇地看著以諾的窘態。
那兩道試探與狐疑的目光如鞭子般抽在以諾的臉上,將紅通通的臉蛋抽得鐵青。他抬起身體,手掌猛地拍在穿透胸膛的木尖上,十字架從他的後背滑落,黑紅色血液從血洞裡噗噗地流淌出來,浸濕了大半件衣服。他勉強站起來,還沒站穩,就被安斯比利斯一腳踹倒在地,傷口被黑皮鞋踩住,還向左向右來回地碾了幾下。
安斯比利斯低頭看以諾狼狽的樣子。
以諾噴著血,一嘴紅牙,還不自知地笑:「不多拖延點時間……讓聖水滲透我的傷口嗎?」
安斯比利斯五指一張,十字架落入他的手中,在半空中掄了一圈,對著以諾剛才的傷口,慢慢地插了進去。木條入肉,發出詭異的摩擦聲。以諾仰起頭,嘴裡發出斷斷續續的慘叫聲,安斯比利斯將十字架插到底。
以諾被釘在地上,四肢痛苦地彈動了兩下,扭曲的面容露出詭笑:「血族界要完蛋了,教廷、天堂……不會放過你們的。人界,不是你們可以逗留的……地方。」
天空的雲層正在慢慢地散開,露出銀灰色的天空。
欺騙島覆著微光,如黎明的顏色。
安斯比利斯將十字架拔起來,雙手高舉,正要往下插,就聽歐西亞一聲驚呼,手腕翻轉,十字架下襬微斜,向後插去。右後方發出一聲怒吼,一條長著魚頭魚尾卻擁有類人軀幹的銀灰大魚張大嘴巴,露出一排尖利細碎的牙齒。
歐西亞和依馮身邊被一群魚人包圍,粗看有幾十條,然而在更遠的海面,起伏著大片的魚人。
倒在地上的以諾猛然站起來,一把將安斯比利斯推出去,得意地捂著傷口道:「感謝你們聆聽了我這麼久的廢話,讓他們能及時完成任務,回到我的身邊。」
歐西亞甩開撲過來的兩條魚人,嫌惡地聞了聞手指上的魚腥味:「你讓他們去菜市場做模特兒了嗎?」
以諾道:「附近沒有菜市場,只有一艘游輪。」
歐西亞眉毛一挑,俯身掀起巨浪,將湧過來的魚人掀了出去,以諾衝過來,還沒碰到歐西亞的頭髮,就被安斯比利斯攔腰抱住,奮力朝深海撲了過去。歐西亞追了兩步,被湧過來的魚人攔住,一邊踢一邊道:「海水又咸又冷,對傷口一定很有幫助。」
魚人不斷增員,以諾的心情變得糟糕起來:「什麼時候是個頭?」
歐西亞道:「你還有什麼後手嗎?」
依馮冷笑道:「你指望我還能變個神的意念出來嗎?」
歐西亞抓起一條魚人的尾巴,像武器一樣拍打著其他魚人,口裡惡狠狠地說:「相當期待!」
「沒有了。」依馮化作一道黑煙,如絲如縷地繞過幾條魚人,魚人頓時像被抽走了水分一般,乾巴巴地倒了下來。她變回人形,呸呸呸地吐了好幾口,才回頭看了看溫泉的方向,心有餘悸地說:「還好路西法大人的力量也感受不到了。」
就如歐西亞和安斯比利斯最忌憚擁有天生血液壓制的以諾,依馮最畏懼的是路西法,哪怕只是沒有意識的純力量體。
歐西亞道:「你打個電話問問米迦勒的那道力量還在嗎?在的話過來幫個忙。」
依馮又化作一縷黑煙幹掉了五個魚人,湊到歐西亞身後:「他說您撥的電話是空號。」
歐西亞:「……」
所謂雙拳難敵四手。魚人越來越多,歐西亞和依馮在無止境地殺戮中漸漸感到了焦躁和不耐煩。哪怕是漁夫,也沒辦法一天到晚把時間耗費在捕撈上。遠處,一條比其他魚人大上椅背巨大的巨魚人從水中一躍而起。它的背上,以諾高高端坐,雙腿夾著巨魚人的腰肢,手裡抓著一把銀亮的匕首,鋒刃有血。
歐西亞瞳孔一縮,身體往前微傾,就出現在巨魚人的下方,尖銳的指甲瞬間撓破巨魚人的肚皮!
巨魚人揮舞雙臂,將歐西亞打了出去,歐西亞在水面上翻滾,撞到堅硬的懷抱才停下來。安斯比利斯抱著歐西亞,狀若苦惱地搖頭:「才一分鐘沒就投懷送抱。」
歐西亞道:「你受傷了?」
安斯比利斯道:「沒什麼大不了的。」
血族的身體擁有自行復原的能力,若非十字架上抹了聖水,以諾也不會傷得這麼嚴重。
歐西亞和安斯比利斯離開了戰場中心,壓力全都落在被包圍的依馮身上。她幾乎不敢恢復人形,只能靠著黑煙在魚人群中打游擊戰,眼角瞄到在旁打情罵俏的兩人,幾乎氣得吐血——她認定兩人只要搭在一起,就絕不會說正事。「快過來幫忙!」
「嗚。」
坐在巨魚人身上的以諾喉嚨裡突然發出了類似於號角的聲音。
巨魚人仰起脖子,應和般地發出尖嘯。隨即,那些魚人紛紛抬起頭,對著天空長嘯。
這樣的尖嘯,一個已經是噪音,一片簡直就是對耳膜慘無人道的摧殘!
歐西亞惱人劇痛,幾乎當場就要暈過去,接下來發生的事好似與他無關,他陷入了黑暗,直到頸項傳來痛楚,漸漸地滲透了麻木感,傳達到大腦,醒轉過來。然而眼前的情境,讓他眥裂髮指,瞬間清醒——剛剛還仰天長嘯的魚人死了打一片,當然剩下的更多,都聚集在周圍,將他們包圍在中間,安斯比利斯擋在他與以諾之間,以諾的手正從他的胸膛裡緩緩地抽出來。空中傳來的最愛之人的氣味讓他瞬間掙脫了與生俱來的威壓和束縛,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化作黑豹,將倒下的安斯比利斯駝在背上,用力撲出去,咬住以諾的喉嚨。
以諾眼睛閃爍著惡毒的光芒,沾染著安斯比利斯的手臂慢慢地按在歐西亞的心臟上。
歐西亞明顯感到自己的心臟一縮。巨魚人突然從背後撲上來,昏迷的安斯比利斯發出一聲悶哼,歐西亞頓時瘋了,剛才還有點恐懼和緊張而抽搐的心臟像食了興奮劑,黑豹從以諾頸肩撕咬下一整塊皮,一轉身掀掉身上的巨魚人,利索地跳入水中,將安斯比利斯重新扛到背上。
以諾頸項的傷口飛快地復原著,雙手抓住黑豹的後腿,正要折斷,脖子咔嚓一聲,被人搶先一步扭斷了。
安斯比利斯獰笑著。一醒過來就看到有人對付自己愛人的這一幕深深地刺激邁卡維對外形象代言人。他的手搭著以諾的脖子,情緒陷入了瘋狂。
二代對四代的天然威壓?
哼!
以諾是該隱之子?
哼哼!
傷害歐西亞的都要死!
安斯比利斯看著以諾用手將自己的脖子正回來,又毫不留情地折斷了。
歐西亞看他玩得歡,認命地承擔起清理小嘍囉的工作。魚人們前赴後繼地衝上來,用嘴巴撕咬,用尾巴摔打,用胳膊揮舞……打得雜亂無章。它們雖然有了人的軀幹,卻沒有人的特徵,也不會思考,更不會害怕。這讓他想起了海怪,相比之下,海怪雖然是軟體動物,但智商不知高出多少。
打累了的依馮擠到他的身邊,變回人形,喘了口氣。
歐西亞道:「這些到底是什麼?」
「我怎麼知道?」
「前輩?」
依馮嘴角抽了抽,敷衍地回答:「也許是傳說中的美人魚。」
歐西亞道:「他們還沒有你好看。」
跟這麼醜陋的生物相比,就算贏了也不開心。依馮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歐西亞道:「至少你還有幾根頭髮。」
「……」
依馮怒吼著就沖上去撕魚了。歐西亞是他的戰友,一時三刻還不能對他怎樣,那就只能拿魚人出氣了。
又過了會兒,以諾身體修復的速度越來越慢,歐西亞和安斯比利斯明顯感覺到他對自己的壓制正在減輕。不止如此,歐西亞還發現:「魚人是不是變少了?」
並不是魚人變少了,而是補給結束了。
天昏地暗地打了這麼久,歐西亞和依馮第一次看到勝利的曙光。
但他們的曙光對以諾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
他一把推開意圖再次折斷自己脖子的安斯比利斯,退回海灘:「血族界完了,我們將是人界最後的血族!我們共同的敵人應該是教廷,是天堂!我們經不起任何的內耗!」他見安斯比利斯還想動手,怒吼道,「我死了,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安斯比利斯看向歐西亞。
歐西亞道:「心情舒爽。」
以諾噎了下,眼中流露出瘋狂的神色,搖頭道:「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他用手中的匕首,在自己的手、腳、小腹多出割出一道傷痕,然後撲倒在地,口中唸唸有詞。
依馮皺眉道:「他好像在獻祭。」
歐西亞道:「血族可沒有這種活動。」
以諾的衣服在戰鬥中破碎,早已掩不住身體,胸前的傷口光明正大地落在每個人眼中。聖水的效用顯然沒有過期,依舊在淌血,與其他部分的傷口一起,血消耗得很快。他對著安斯比利斯,輕輕地動了動嘴唇。
兩人相隔不遠,安斯比利斯卻聽不見他的聲音,只能從口型猜測他說的是:「我是偉大的二代血族,以諾。」
魚人們突然身體一震,一雙雙黑豆似的小眼睛閃過紅色的凶光,緊接著,歐西亞和安斯比利斯整個人都不好了。
那些魚人的身上竟然都散發出了二代血族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