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老張的真面目

  鎮上的火車站並不大,這個只有一趟通往市裡列車的站台,雖然和市裡火車站的規模不能比,但此時也排滿了等候上車的人,使得原本就不大的火車站顯得擁擠而喧鬧。

  在這人流中,幾個人也同樣往候車方向走著,他們就是董鵬一行人。董鵬和羅子林走在兩旁,程徹和小喬走在中間押著於芳。為了避人耳目,於芳穿了件戴帽子的衣服,寬大的帽子從頭頂蓋下來,幾乎遮住了整個臉,她低著頭沉默地前行。

  「組長,我想去洗手間。」程徹舉起手,不好意思地笑笑。

  董鵬看了他一眼,「就不能等一會兒上了火車再去?」

  「實在堅持不下去了。」

  「好吧,快去快回。」

  「我帶他去好了,我對這裡熟悉些。」小喬自告奮勇道。

  見董鵬點點頭,兩人隨即放開於芳,身影沒入了人群中。

  「董警官,我先去火車上查看一下情況。」羅子林建議道。

  「嗯,確實需要確認一下火車上是否安全,你先去看看,這裡有我看著。」

  羅子林領了任務也轉身離開了,瞬間只剩下董鵬和於芳兩人。忽然,不遠處的人群騷動起來,伴著爭吵聲傳入董鵬的耳朵裡。

  「明明就是你這流浪漢偷了我的錢包,你還不承認?」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偷東西了?我沒有偷。」

  「還不承認?是不是找死?」

  聽兩人話音,原來是旅客和流浪漢發生了衝突,吸引了越來越多的旅客圍攏過去看熱鬧。吵鬧聲越發大了起來,而且那旅客大有不依不饒的架勢,即使隔著人群,也能聽到裡面傳來的扭打聲。

  董鵬看了看於芳,似乎在考慮是否要過去查看,如果那兩人真的是在打架,作為警察他必然要去勸阻。董鵬想了想,決定先過去瞭解情況,便押著於芳往圍觀的人牆走去。

  隔著縫隙,終於能清楚看到圈裡的情形,衣衫破爛的流浪漢已經被身材高大的旅客打翻在地,眼見旅客的拳頭又要砸下來,而自己肯定打不過,那流浪漢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尖刀來,鋒利的刀子在陽光下閃動著森然的寒光,惹來群眾一片驚呼。

  董鵬眼見形勢危急,來不及多想,敏捷地撥開人群,大步上前,伸手有力地攝住流浪漢拿刀的手腕,輕輕一按,然後順勢一扭,流浪漢還來不及反抗,手中的刀子已然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隨之流浪漢便被董鵬牢牢控制住。

  而與此同時,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董鵬精彩的動作中時,有道身影悄無聲息地接近了被董鵬留在人群外的於芳。那人一身灰色衣服,一張周正的臉,另一手還拎著一個行李包。

  他來到於芳面前,四下看了看,然後壓低聲音說道:「芳,別怕,我來救你了,我們離開這裡。」

  於芳卻沒說話,只用沉默回應他。那人繼續道:「我先幫你打開手銬。」

  說完,他從口袋裡取出一把萬能鑰匙,低著頭插入鎖口,輕而易舉地打開了手銬,然後他拉起於芳的手,「趁著警察還沒發現,我們快走。」

  「可惜,我不是於芳,要跟你去哪裡,郭輝先生?」一道輕快明亮的聲音傳來,在他面前的人抬起頭,揚手摘下帽子,露出短髮和一張俏麗的臉來。

  「你……」

  吳寧微微一笑,「不能說初次見面,但我們也等候你多時了。」

  郭輝這才意識到自己中了圈套,他再次環顧四周,發現之前離開的程徹、小喬、羅子林都出現在不遠處,就連董鵬也正向這裡走來,而郭輝的手被吳寧反握住,一時間掙脫不開。

  郭輝眼見包圍逐漸縮小,自己無路可逃,孤注一擲地用牙咬開手提包的拉鎖,丟出另一隻手中的手提包。手提包被抖散,裡面頓時飛出漫天的百元大鈔來。紅色的紙幣猶如花雨,鋪開在車站內所有人眼前。

  「是錢!」「有好多錢掉下來了!」

  有眼尖的人先看清了飄落的錢,隨即,人群開始沸騰起來,你擁我擠,毫不相讓,紛紛賣力地搶奪起錢來,場面陷入了難以掌控的混亂之中。董鵬等人也因突如其來的變故被阻住了道路,就連吳寧也是一愣。

  郭輝就趁著這片刻,迅速地掙脫了吳寧的束縛,鑽入人群中,消失了蹤影。這時,距離吳寧最近的董鵬才擠到吳寧身邊來,而比較遠的程徹、小喬和羅子林三人,還在困難地前行。

  雖然很快就有車站乘警趕來協助控制局面,但因人力有限,很難控制住局面。

  「組長,我這邊有個戴面具、穿灰衣服的人!」程徹努力閃避著身邊的女性,艱難地在相隔一段的人流中高聲道。

  「我這裡好像也見到了相似的人,我去追!」羅子林的聲音從與程徹截然不同的另一個方向傳來。

  「我記得剛才郭輝並沒戴面具,難道他為了掩人耳目又戴上了?」吳寧疑惑道,「可這樣豈不是會反而更加引人注意?」

  吳寧的話使得董鵬皺起眉陷入思索,片刻,他恍然醒悟道:「不對,這是郭輝的把戲,真正的郭輝還隱藏在人群裡!」

  吳寧也是神色一凜,揚手一撐、一躍,輕盈地跳上身旁空置的售賣攤位,居高臨下在人群裡搜尋著。片刻,眼底一亮,指著離程徹有幾米之遙的左邊,大聲道:「在那裡!郭輝沒戴面具,他把剛才灰色的外套反穿成了裡面的黑色。」

  隨著她的話音,郭輝腳步一頓,隨即跑得更快了。程徹聞言,急欲擠過去,可越是著急,就越是難有所突破,更何況他還有著不能被女人接觸到的顧慮,就更加寸步難行。

  吳寧靈機一動,跳下來幾步趕到程徹身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離程徹最近的一個年輕女人的手放在了程徹的掌心裡。她這一舉動快得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儘管程徹醒悟過來之後馬上鬆開了女人,但只這片刻,已經足以讓兩人臉色微變。年輕女人是嬌羞得紅了臉,程徹則是狠狠怒瞪了吳寧一眼,然後臉變得青白交錯,全身的線條都緊繃起來。

  吳寧瞭然地笑笑,扳過程徹的肩頭,讓他面對著郭輝逃走的方向。與其讓他因為礙手礙腳而放走了犯人,不如給他個立功的機會。其實就算程徹的毛病暴露了,大家的反應也不會如程徹所想的那樣嚴重。

  果然像吳寧所料,程徹很快就失去了理智,雙眼失神地撥開人群,用力向前衝去。即使前方的人為了搶錢再瘋狂,也難以抵擋住程徹突然變強的蠻力,竟讓他生生開出一條路來。吳寧緊跟在程徹身後,見他順利一路飛奔,很快就成功追上了前面的郭輝。

  只見程徹從後面扣住郭輝的肩,一個過肩摔,就乾淨利索地把郭輝重重摔在地上,眼見著一拳就要砸下去,緊要關頭,一瓶清涼的礦泉水兜頭而下,在這寒冬的天氣裡使得程徹從頭涼到了腳,瞬間就停止了動作,清醒了過來。而旁邊站著氣定神閒,手拿空瓶子的吳寧。

  吳寧在片場曾見到過程徹發作時拳打垃圾桶的蠻力,她就算身手再好,也不想正面出手去阻止他。

  程徹眨了眨眼,似乎一時間還沒能完全回過神來,愣愣地看了看手裡還抓著的郭輝,磕磕巴巴轉向吳寧問:「這,這是怎麼回事?」

  吳寧微笑著從他手中接管過郭輝,用另一手拍拍他有些濕的肩頭,戲謔道:「不得不承認,你發作時還是很英勇的,身手真不錯,不過,你現在還是先去拿行李換件衣服比較好,以免感冒了。」

  程徹摸摸頭,終於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儘管還是回憶不起發生了什麼事,但他還是一陣風般轉身,向著寄存行李的車子走去。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四周喧鬧的人群靜了下來,董鵬和羅子林也得以順利來到近前。兩人拿出警員證,董鵬用充滿威嚴的聲音道:「請大家都站在原地別動!警察辦案!」

  小喬則走上前,幫吳寧一起押住還在扭動不已的郭輝。

  見騷動的人群聽了他的話,又在乘警的幫忙下終於恢復了秩序,董鵬這才轉向吳寧詢問:「剛才小徹是怎麼回事?」

  吳寧勾了勾唇角,「這話一句兩句說不清,我看我們還是先換個地方比較好。」

  董鵬點點頭,「我們也正需要找個方便審訊的地方。」

  「去我們那裡吧,那裡雖然小,但問話足夠了。」羅子林說道。

  「好,一切都等帶回去再說。」

  幾人商議完畢,程徹也正好換了衣服返回來。由小喬留下指揮乘警善後,其他人則帶著郭輝離開了車站。

  審訊室裡,羅子林、程徹和吳寧在一旁靠牆的位置或坐或站,董鵬沉著一張臉,與郭輝相對而坐。郭輝那因常年遮蓋的臉,比常人膚色更白上幾分,在審訊室昏暗的燈光照射下,更顯出近於病態的憔悴和無望。

  「我該叫你郭輝,還是老張?」董鵬率先開口,打破了一室的靜默。

  郭輝低下頭,掩去臉上的表情,選擇了避而不答。

  「在最後關頭失算,沒能如你所願成功救走於芳,兩人遠走高飛,很遺憾對不對?」董鵬聲音沉著而有力,帶著不容迴避的威嚴,「你和於芳是可以逃走,找個地方躲起來,可是你想過沒有,這樣做的話,你們被留下的孩子於航怎麼辦?他一個先天生理有缺陷的孩子,再失去父母,你讓他怎麼生活下去?」

  郭輝聞言,抬起頭望向董鵬,死灰般的眼底閃出一抹微光,隨即略現出些許的柔和,「我,我也是沒有辦法。」

  「就像三年前一樣?」董鵬欠了欠身,「三年前,你因為挪用公司的錢去炒股票,賠得一塌糊塗,你得知公司要查賬,眼見事情敗露要坐牢,情急之下設計詐死,以老張的身份隱居在霧村三年,等待人們的遺忘,卻沒想到,深愛著你的女朋友於芳,不僅為你生下了孩子,還認為你是被害死的,向劉慧慧等幾人實行了報復,而重新牽扯出了當年的事情,最終還是暴露了你的真實身份。」

  「天意,這一切也許就是命中注定。」郭輝哀戚的聲音幽幽迴蕩在屋子裡。

  「我雖然不信什麼命,但法網恢恢,沒有任何人能夠例外,不管躲多久,你總要對自己所做過的事負責任。」

  「其實,脫身也並不是早就計畫好的。我正發愁怎樣擺平欠債的事,大家在論壇上聊天,聽幾個平時在交易中走得很近的朋友提到想來霧村看看,我當時只想這小村子比較偏僻,可能會是個好的藏身之處,就想來探探路,才和他們約定好一起來。我從公司拿了一筆錢,想到反正要逃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就是火車站你手提包裡的錢?」見郭輝點頭,董鵬又追問,「那為什麼臨時又計畫了詐死?」

  「之前芳芳在坦白的時候也曾提到,我和她在山裡單獨行動時,曾看到了疑似逃犯模樣的人,後來我瞞過他們所有人,包括芳芳,偷偷又跑到山裡去,為的是想要找找看,如果以後真逃到這裡,是否有合適的安身之處。沒想到,在一個隱蔽的山洞裡又正面遇上了那個逃犯。他大概以為我要抓他,或者會對他不利,驚慌襲擊我,我根本來不及解釋,反抗中失手推倒了他,結果他的頭正好撞上了旁邊的石壁,就那樣一下子死了。殺了人之後,我開始時很害怕,但蹲在屍體旁冷靜了一會兒,忽然浮現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既然是犯了罪,不如借此機會找人替換了自己的身份,那罪名也就一併抵掉了。」

  「通緝犯的屍體……」董鵬沉吟後瞭然頓悟,「難道,當初大家在山崖下發現的那具屍體,就是那個逃犯?」

  「你猜得沒錯。」郭輝點頭道,「偷天換日,就是我想到的辦法。那天,是我說總這樣待著不夠刺激,沒什麼好玩,提議大家去山裡轉轉,他們毫不懷疑地答應了下來。快走到山頂的時候,也是我故意說芳芳看著有點累,讓她休息一下再上去跟我們會合,見我說得溫柔體貼,芳芳沒多想就照做了。這一點,芳芳在供述時為了袒護我並沒有說,而是她自己擔了下來。」

  「那劉慧慧、鄧峰和孫剛,為什麼會自認和你的死有關係?」

  「是我誤導了他們,為了保證實施詭計時不被打擾,我提前告知了一個莫須有的交易,在山頂休息時,又出爾反爾激怒他們,事實上,他們雖然生氣,但只是想逼問理由,我設計好倒退的路線,裝作被他們逼得掉落山崖,我觀察過,石壁一塊凸起下面有一點空間,人如果蜷縮在下面不容易被發現,而距離那裡不遠的位置,從山崖橫生出了一棵大樹,這是我通過預先查看,確定了這座山崖作為現場的原因。我早就鋪好一張網,一端系在樹上,另一端用搭帳篷的釘子,牢牢釘在石縫間,在我下落時,那張網正好接住我,然後我飛快把藏在石縫中用山石磨得損毀了臉部,穿著和我一樣衣服的逃犯屍體推了下去,割斷繩子,讓網自動隱藏在樹葉間,隱起了所有痕跡。」

  「那麼老張呢?當時老張也和你們一起上了山,又讓你替換了他的身份,老張是被你殺了滅口,還是他是你的同謀?」

  郭輝連連搖頭,「殺死那個逃犯是意外,我已經錯了,又怎麼能一錯再錯?老張是無辜的,我當然不會對他動手。決定詐死時,我想了很多。在山裡待了兩天之後,我因為想見芳芳,又悄悄潛回老張的旅店,可沒想到他們都去了鎮上公安部門配合調查,不再回來。我被老張意外發現,我向老張解釋了自己並沒死,並且因為一些原因,需要在這裡躲藏。我從拿的錢裡拿出一大筆給了老張,堵上他的嘴,讓他偷偷離開霧村,另找個地方住下來,至於老張去了哪裡我也不清楚,但我想反正這村子幾乎與世隔絕,村裡人很少出去,見到老張的概率很小,這一點不會暴露。」

  「三年前的火災,也是你隱藏身份計畫的一部分?」董鵬想了想,又補充問道。

  「對,我代替了老張,但面貌畢竟不一樣,為了不被人發現,我必須想個合理的理由把自己的面貌遮蓋起來,我就想到了火災。我放了一把火,把旅店燒著,然後自己則躲了出去。因為旅店離村子有段距離,村民們趕來時火已經燒得差不多,卻沒見到我。我幾天之後裹好臉,戴上面具回來,告訴他們我自己從火場裡逃了出來,划船去治傷了,但臉被毀了容,只能這樣見人,再加上我又傳播出去墜崖死亡的冤魂不散的傳言,村民們都不再深究,對我的話也就相信了下來。」

  「你這一躲,就躲了三年?」董鵬目光中顯露出一點深沉,「隱姓埋名,失去原本的所有,使得自己終日見不得光,如果不是我們發現,還要繼續這種生活,你覺得值得嗎?」

  郭輝低下頭,微微抖動的肩膀顯示出他情緒的波動,「其實,被揭穿之後,我反而有種鬆口氣的感覺,說實話,我不知道還要以這樣的情形去生活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自從隱姓埋名後,總有塊石頭壓在心裡似的,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感覺越發強烈,簡直就要透不過氣來,如果讓我重新選擇,我想我倒不如去自首,或許坐幾年牢,還能重新站在陽光下。」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很多犯人在這時候都會像你一樣,心裡存有悔恨之意,但這並不能改變犯罪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