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弄堂,在小巷裡拐了幾個彎就到了鬧市區。
道路兩旁都是四角翹簷的老式店鋪,刷上了一層紅漆,黑色的瓦片、紅色的窗欞、碎石砌成的台階,還有家家戶戶門前垂下的大紅燈籠,都帶著點古色古香的味道。
從路口向前走去,在人海裡穿行,遠處房屋在視野裡高低起伏、層層疊疊,一直延伸到廟口的地方,才被青煙漸漸覆蓋。
幾個小孩子拿著煙火在路上玩鬧,大人在後面追趕呵斥。
他在路邊的一個攤頭停下來。
這是個賣面人的小攤頭,賣主是個六七十歲的老漢,穿著件短衫,坐在身後的台階上現場捏著。他的手雖然粗糙又難看,但是非常靈巧,一個小小的面人只要幾分鍾就完成了。白一彥看著有趣,路又實在擁擠,就在旁邊看了會兒。
旁邊有些細碎的小聲音,回頭一看,是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扎著兩條羊角辮,眼巴巴地盯著面人。
白一彥微微笑了笑,付了錢,買了個豬八戒的面人給她。
小女孩很單純,興奮的表情溢於言表,「謝謝漂亮哥哥!」
「小嘴兒好甜啊。」白一彥笑著拉拉她的羊角辮,忽然想起小時候那個屁顛屁顛跟在自己後面的妹妹,那個被自己耍地團團轉還把他當英雄的笨妹妹,心裡就軟了一塊地方。
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小女孩揉了揉肚子,抬頭盯著他,「餓……」
白一彥回頭去看。
右邊的廊道口有家兩面敞開的飯館,也都是用木板造的屋子,看上去像舊時的酒家。他攬了小女孩就提起來,幾步跳上了台階,叫了碗面條。
熱氣騰騰的面馬上就端上來了,他掏出紙巾把筷子來回擦了幾遍,挑了一條吹涼了,像吃意面一樣卷在筷尖上,送到小女孩嘴邊。
小女孩餓急了,狼吞虎咽起來。
「慢點。」他只覺得小女孩的吃相很可愛,小小的牙齒扯動著筷子,讓他握慣了刀槍的手有些微震。
外面忽然傳來沉悶的爆破聲,斜對面銀行二樓的玻璃窗寸寸碎裂,像是電影特技般爆發出一大塊的火燒雲,熱浪滾滾地翻開。幾個持槍的匪徒從上面翻出來,在鋪著黑色瓦片的屋頂上快行,手裡還劫持著一個年輕女人做人質。
街上頓時亂成了一團。
人們爭先恐後地向廟口的方向逃去,踩踏情況屢屢發生。
白一彥抱了小女孩,鑽進了人群。他的速度很快,奇怪的是,身邊的人在碰到他的時候都會被一股巧力隔開。
好不容易到了廟口,人群爭相湧入廟旁牆上的兩道窄門,導致人流根本無法疏通。白一彥抱著小女孩進了尚算空曠的廟裡,進門就撞到了一團柔軟的物事。
年輕的女孩倒退了兩步,後背撞在了廟口的紅木門板上。她揉了揉火辣辣的肩膀,抬頭就看到了一彥,「是你?」
白一彥看到宋清河,也微微怔了一下,隨即一笑,「老師也在這兒?」
外面更亂了,有一些人見無路可去,也逃進了廟裡,在裡面找藏身的地方。
白一彥抓了她的手臂,藏在了放貢品的桌案下。黃色的桌布呈三角形垂下來,邊角還綴著流蘇,在眼前晃來晃去。
清河的心也隨著那流蘇晃來晃去。
桌子下非常狹隘,旁邊還有一尊堆放著的矮個子佛像,已經積滿了灰塵。清河只能往一彥的方向移了移,和他緊緊挨在一起。懷裡的小女孩已經嚇傻了,在一彥懷裡發抖。清河摸了摸她的頭髮,親了親她的面頰,「別怕,沒事的。」
她的臉上擠出一點微笑,纖長的睫毛卻在不斷顫動,手捏在一起,骨節都有些發白。
——明明怕地要死。
白一彥心裡生出些笑意,撩起黃色的桌布往外面看了看。
廟口的廣場上已經空無人煙,能逃的都逃出了門。後來的卻被人海堵在門外,拼命縮在牆角的地方。幾個持槍的歹徒站在廣場中央,劫持著兩個銀行女店員。
警車停在遠處的路口,全副武裝的警察有秩地跳下車,沿著街道迅速逼近。十幾架沖鋒槍對准了廣場中央的三個歹徒。
——看這形勢,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
白一彥放下了桌布。
幾個匪徒走投無路,只能退進廟裡。領頭一個一臉凶相、左臉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朝天上開了一槍,粗聲粗氣地大罵,「活著的全都他媽給我滾出來,到中間來!」
廟裡一片尖叫聲,不管男女,六神無主地抱著頭。
「快點!媽B的!」刀疤男後面一個扎著頭巾的男人提著把45 mm 口徑的HK-UMP,猛地提起基座,朝著地面就是一陣射擊。
掉落的金屬子彈殼在地上濺起一陣火花。
人們尖叫著跑到中間,抱著頭緊緊縮在一起,有幾個已經嚇得尿了褲子。
一陣難聞的尿騷味在空氣裡蔓延。
矮個子的男人大罵幾句,一腳踹翻了地上一個唯唯諾諾的男人,「老實點!別他媽的搞什麼小動作。」
清河和白一彥也到了人群裡,被擠在最外面。她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抬頭看了一彥一眼。出乎她的意料,眼前少年神態自若,和平常沒什麼兩樣,還遞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
清河心想,難道她連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都不如嗎?隨即,也提起了一點勇氣,回了他一個清淺的笑容。
清河的笑容很美,像透過雲層的陽光,乾淨清冽,似乎能驅散陰霾的霧氣,越看越舒服。巴掌大的一張臉,每一處都是點睛之筆,只是她太過安靜了,也沒有四射的艷光,不去注意的話,很難發現身邊的她是這麼漂亮。
身處危境,一彥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托著腮幫子,慢慢欣賞著女老師姣好的臉頰。
嗯……皮膚很白,腰也很細,好像他兩只手就能環過來似的……
女人的本能讓清河警覺起來,小心地四處看了看,發現了一彥的目光,伸手一摸臉頰,「我臉上有花嗎?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沾上了一點灰。」一彥自然地伸出手,在她臉上摸了一下,好像拂去了什麼。
收回手的時候,他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手指。
——呵,居然沒有擦粉,又滑又嫩。
清河的臉有些發燙,雪白的臉頰染上一片紅暈。她這副羞怯的樣子,就像十幾歲未經人事的少女一樣,一彥覺得好玩,唇邊不由自主地抿了絲笑意。
外面傳來擴音喇叭的聲音,一個穿著防彈衣的武警躲在建築物後大聲喊道,「裡面的人聽著,立刻釋放人質!法院會從寬處理,如果你們一意孤行,我們會采取強攻手段。」
白一彥暗罵了句「白癡」。
果然,刀疤男朝天猛然開了一槍,「半個小時內,給我們准備一架直升飛機,遲一分鍾,我們就殺一個人質!」
武警隊長搶過喇叭,「這是不可能的,我們弄不到。」
刀疤男抓了一個短發女人推到廟門口,拉開槍栓一通連射。女人雪白的汗衫前爆出一朵朵血花,倒在血泊裡。臨死前,她還驚恐地大張著眼睛,雙手極力向門檻外伸去。
又是一陣不斷的尖叫聲。
矮個子男人道,「別廢話,半個小時看不到直升飛機,我們就立刻動手!」
死寂——在空氣裡蔓延。
硝煙的味道很刺鼻,清河的體質本來就不是很好,長時間聞著這股味道,都有些喘不過氣來了。搖晃了會兒,她一頭向旁邊栽去,身手有雙手攬住了她的身子。被這股力氣一帶,清河撲入了一個陌生的懷抱裡。
溫暖、堅實,只是一只手抱著她,就讓她有種說不出的安全感。
抬頭一看,一彥眉眼彎彎地望著她,「老師沒事吧?」
清河忙從他懷裡掙脫出來,不敢看他的眼睛。總覺得他的眼睛裡像含著一汪春水似的,多看幾眼就要陷進去。明明比她還小的年紀,笑起來怎麼就這麼感性?
清河正納悶,外面警隊的喇叭聲又響起來了。
「裡面的人聽著,我們弄不到直升機,只能給你們一輛車。」
頭巾男拖起地上一個少女,把她扔了出去。少女翻過門檻,在地上滾了幾下,順著台階摔下去,魂不附體地朝廟外爬。子彈無情地穿透了她的四肢,卻不打中要害,她一邊爬,冰冷的金屬一邊射進她的身體。爬了大概有10米遠,她離開了廟口,終於倒在了廣場上。
地上一條長長的血痕,從廟裡拖出,一直延伸到廣場中央。
觸目驚心。
——他是故意的。
清河心裡說不出的憤恨,咬了咬牙,眼角都有一些淚漬,不敢去看廣場上少女被射地千穿百孔的身體。
刀疤男朝天上又打了一槍,「再給你們半個小時。」
說罷,直接關了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