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放學,歐陽靜剛出校門,就發現裴煜又已經等在門外,看起來根本沒把她不讓接送的話當回事。歐陽靜知道,裴煜要來接她下午只能上兩堂課,而且等他送自己回家以後到家鐵定早過了晚飯時間,她雖然不想麻煩裴煜三叔,但更加害怕耽誤裴煜的學習。最終只得妥協,同意讓三叔的徒弟輪流接送。
反正她這輩子欠裴煜的也不少了,添上這麼一筆也無關痛癢。正是蝨多不癢,債多不愁,至於償還的事以後再說吧。
歐陽深吸一口氣,頭也不回的走進大門——不用看都知道,裴煜那個傻子肯定還在後邊看著她,她要是回頭告別,再耽擱十分鐘都走不了。
眼見著歐陽靜進了小區,裴煜這才回轉回家。剛上出租車,手機就響了。是條微信消息,就四個字:有眉目了,見面說。發信人,小何姐姐。
裴煜立馬精神起來,跟小何姐姐約好了週末見面的時間。
小何姐姐大名何芮,好奇心旺盛,從小不安分,當年在警校就是個刺頭,畢業後在體製內呆了兩年,嫌基層公安工作太悶,就辭職跑跟朋友幹起了私家偵探的活。她父母知道她辭了公職後,氣得放話出來要斷絕對她的經濟支援,甚至把本來給她住的那套房子也換了鎖。
老倆口想著何芮一個剛畢業兩年的女孩子,沒房子又沒了經濟來源怎麼都該妥協了吧。然而何芮快快樂樂的拎著行李就投奔友人去了,一點被父母掃地出門的傷感都沒有。
私家偵探聽起來帥氣,但剛開始何芮做得並不順利,不少客戶一見她是個年輕小姑娘二話不說掉頭就走,何芮足足喝了一年的西北風,全靠之前的一丁點積蓄和朋友救助才沒餓死。一年後,因為幫當地一位有錢的女人追查到她丈夫出軌以及惡意轉移財產的實證,讓那女人在離婚的時候沒在經濟上吃虧,這才打出了名氣,慢慢的客戶多起來,這兩年總算是還清了之前的債,徹底擺脫了吃救濟的窘況。
但讓何芮煩惱的是,因為她是幫人查出軌出的名,接下來找上門來的委託十有八九都是跟蹤渣男。錢雖不少,但每天跟蹤那些油膩的中年男人的醜態實在讓人糟心。所以裴煜找她幫忙來查萬平的時候,她表面上拒絕,但心裡卻頗有興致。
特別是在裴煜大舅,她的師父給她發消息告知萬平可能是個「反社會人格」的危險分子後,她簡直要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了。一來萬平是個美人,哪怕狠毒也比禿頭老男人來得養眼。二來,以前那個學心理學出身的同事居然會對萬平這個毫無犯罪記錄的人感到害怕,實在讓她迫不及待的想會一會這個女人。
「叮咚——」裴煜按下門鈴。
不一會,門開了,一個頭髮蓬亂,眼圈青黑,臉色慘白的女人探出頭來,嚇了裴煜一跳。過了一會才小心翼翼的喊:「小何姐姐?」
「進來吧。」何芮看起來十分憔悴,引著裴煜到客廳以後就自顧自抱著抱枕斜靠到沙發上。
裴煜自覺的去飲水機邊上給自己倒水,又問何芮,「你要喝水嗎?」
「一杯咖啡,謝謝。」何芮懶洋洋的指揮他,「旁邊的架子上有速溶。」
「你熬夜了。」裴煜端著兩杯水過來。遞給何芮一杯。
「很明顯?」何芮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怎麼是溫開水?」
「不能更明顯。」裴煜說,「起碼老了五歲。」
這話對女人來說簡直不能更紮心!何芮一聽,馬上坐了起來,使勁搓了搓臉,又扒拉了兩下頭髮。等想到對面坐著的只是個初中生以後,就徹底自暴自棄了。「算了,反正我這個年紀怎麼捯飭在你們眼裡也是個大嬸。」她說著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把裴煜遞過來的水一飲而儘。從茶几上的文件袋裡翻出一份打印資料。「你先看,我起洗把臉清醒一下。」
裴煜接過資料,只見裡面的內容非常詳儘,幾乎道儘了歐陽靜她媽的生平。
五歲喪母,第二年,父親再婚。十一歲的時候父親和繼母意外身亡,萬平和弟弟萬安因為無人撫養被送往福利院,十八歲,萬平中專畢業,在工廠工作不到一個月就去了酒吧做招待,並把弟弟萬安從福利院接出來。四年後,生下歐陽靜……
裴煜捏著那份報告反複看了幾遍,報告裡的萬平除了私生活不檢點,以及一直在換工作以外,似乎並沒有哪裡不妥。起碼從這份報告裡他看不出她有什麼突破口。或者她就是個好逸惡勞的女人,只是染上了賭癮才想著賣女兒?
不對,裴煜總覺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他拿著報告又看了一遍。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萬平一直沒有穩定工作,但她這些年的住所全都在本市的中高檔小區。以她簡曆上的工作職位根本不可能供得起這種小區的租金。
裴煜回想了一下那個女人,她身上穿戴都是高級貨,而這些明擺著是她買不起的。一個女人,學曆不高,沒有父母依靠,又沒有正經工作,卻常年出入高消費場所,她的錢是哪來的?裴煜只需稍稍一想便能明白七八分。
「看完了?」何芮洗完臉從洗手間走過來,在裴煜對面坐下。
裴煜把自己的猜測跟何芮說了。何芮點頭,又拿了另外一份資料給他。被調查的人正是萬平的弟弟,萬安。裴煜接過來看,相對於萬平的詳細介紹,萬安就簡單多了,就是一潑皮,混混,靠著在麻將館給人當保安餬口。萬安好賭,而每次輸光了他就會去找他姐姐。萬平有時理他,有時不理。但大約還是給錢的時候多,所以萬安即使被萬平罵過幾次,但依然還是屁顛屁顛的跟著這個姐姐。
「這個又看出來了什麼?說說看。」何芮鼓勵他。
裴煜豎起兩根手指:「第一,萬平不但自己花錢巨大,還要不定期的給萬安錢,說明她的金主相當有錢。第二,你說萬平是反社會人格,那她應該感情淡漠。但從這兩份資料上來看,萬平對她弟弟還真是不錯,不但一工作就把弟弟接出來,還一直給他錢。」
「所以呢?」何芮饒有興致的看著他。
「如果不是你的前同事判斷失誤,那就是萬安對她來說還是很有利用價值。是一件趁手的工具。」裴煜下結論。其實早在上輩子,關於萬安萬平姐弟的報導中就有提到過,裴煜對比著手頭的資料,發覺那個報導的分析很可能是正確的。
何芮單手擼了把劉海,挑了挑眉,把兩份資料都收攏回來。她洗了把臉以後一掃之前的疲態,整個人都精神了很多。「小煜,照理來說,這些事都不是你一個小孩子該管的。」何芮說著,頓了頓,等著看裴煜的反應,卻見他神色裡一點焦躁也無,只是靜靜的等她繼續往下說。
何芮見狀似乎鬆了口氣,但眉頭卻皺得緊了,似乎在為難的考慮著什麼,斟酌了好一會才組織好語序:「你之前提過給萬平下套的事以後再也不要提了。」
「為什麼?」裴煜問。
「因為她背後的人,她的金主,我們招惹不起。」何芮說。這些話按理她是不該跟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孩子說的。但裴煜跟一般的小孩不同,何芮跟他接觸後也一直把他當做平輩相待。所以說完那句話,她又說:「而且,她雖然沒有犯罪記錄,但是早些年的有一樁命案跟她多少有點牽扯,只不過最後證據不足,她沒有受到起訴。」
「小何姐姐,你是說,她本身就不乾淨?那太好了啊!」裴煜聽了兩眼放光,這必須是個好消息啊!萬平要是本來就做了犯罪的事,那把她送進監獄豈不是容易很多?
何芮看著裴煜搖了搖頭。「談何容易,那樁命案的首犯已經被槍斃,案情也幾乎沒有疑點。」
裴煜有點聽不懂了:「那小何姐姐的意思是?」
「等。」何芮說,「她這些年沒有犯罪記錄,但是不代表她手裡是乾淨的。有道是『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她只要做了犯法的事,就總會有疏漏的時候。」
裴煜眉心緊了緊:「那要等多久?」
「擔心那個小姑娘?」何芮突然笑了,「你不都找你三叔幫忙看著她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裴煜張了張嘴,三叔這個大嘴巴!
「好了,這個事就到此為止。」何芮站起身,趕客的意圖明顯。裴煜雖然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只好也跟著起身。
臨走前,何芮再次告誡他:「『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要相信這句話。一定一定不要做任何危險的事。」
裴煜點頭應諾。何芮雖然平時大大咧咧跟他平輩相稱,但是她實際上是個粗中有細的人,既然她這樣認真的叮囑,說明她已經有把握抓到萬平的錯漏。
看著裴煜鄭重應下,進了電梯,何芮這才回轉到事務所裡。她給自己衝了杯速溶,萬平的事她確實有了眉目,但是那露出來的冰山一角實在是……她握緊了杯子,有點不敢去想那些還沒浮出水面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