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蘇婉再從裡間出來,外頭的人已經走了,她狀似無意的問掌櫃:「剛剛那林少爺可是松林鎮人?」
掌櫃回道:「正是去歲回松林鎮落居的那家少爺,小姐怎麼認得?」
蘇婉笑道:「去鎮上的時候見過一次,他們家太太少爺們出門排場可不小。」
「正是呢,老員外是發了財回來的,以他們家的家底,在縣裡置辦這些地產便也儘夠,可那老員外本就是回來落葉歸根,縣裡哪有他在自個兒老家住的舒服。」
蘇婉點頭笑了笑,又道:「我瞧著這位性子不好相與,想是家中受寵的吧?」
「是那大太太嫡親的兒子,排行最小,每回來咱家店裡出手可不小氣,想是最受寵了。」
「可不是,百姓愛⼳兒。」蘇婉隨意的點了點頭,瞧了眼天色,道,「不早了,小綠我們回去了。」
掌櫃送到門外:「小姐慢走。」
蘇婉的心情有點一言難盡,她覺得這門親事不好,主要是不希望宋小妹走上老路,若能嫁給別人,說不定就改變命運,不會英年早逝了?當然,她更想給自己一點信心,若宋小妹能改變原定的軌跡,那她自然也能。
萬萬沒想到,事情還有這樣的轉折,蘇婉都不知道自己該慶幸還是該為宋小妹難過了,以為是個乘龍快婿,對方還不計門第,誰知竟然是這麼個情形。
可見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想得好處,還是要代價的。
等到回了自家院子,蘇婉已經把一切捋順了,首先林家大太太沒見過宋小妹就表現出那般重視,無論如何也要宋小妹嫁自己親兒子,想是已知她兒子的性向了,找上宋家一來是看中宋子恆的前程,怎麼說她丈夫和公公都是員外,她嫡親的兒子娶的妻子也不能太丟份,宋子恆有前程,她很看好,說不準將來還能給兒子添個助力;二來,也高興宋家如今勢微,再過個十年也不敢跟他們林家翻臉,宋小妹嫁過來後便是知道了丈夫的習慣,也不敢與娘家說,且說了也沒人能替她出頭。
而宋小妹英年早逝就更說得通了,她當初還想這妹子怎麼這麼沒福氣,剛好她親哥在朝堂上暫露頭角,一躍而成天子寵臣時去世了,該享的福沒享到,如今看來或許不是沒福氣這般簡單,而是沒命享了,林家有那麼個致命的缺點,一開始是無所畏懼,宋子恆一介書生,背景全無,頂了天也就是五品開外的文官,便是知道了又如何,想與他們鬧,便是連他宋家的名聲也不要了?為個出嫁女還真不值當。
可後來見宋子恆有發跡的跡象,看起來還頗受天子寵信的樣子,如此一來,日後他成了權臣,可還會怕傷了名聲?林家不是傻子,知道兩家懸殊太大時,地位高的那家說話便是真理,一如他們當初對宋家的態度,等到日後被宋家清算,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不管宋小妹知不知曉丈夫的秘密,有沒有對娘家人透露,這個時候死了,日後就是宋子恆想算賬也沒有證據,他們還佔著個姻親的關係,只要表面功夫做足了,宋家沒有鐵證如山,就不能真拿他們林家如何。
蘇婉想清楚這些,都覺得打了個寒顫,娛樂圈複雜歸複雜,但還是法治社會,電視裡演的那些一個不爽就下藥動手腳讓你出車禍什麼的,純屬扯淡,雖然古代法制沒有現代那麼嚴,但蘇婉自從穿越過來,也是照常生活,大家都是生命,有些口角和摩擦,比如李氏對她羨慕嫉妒恨,頂多也就說幾句酸話,總不能下了藥毒死自己佔了自己的嫁妝吧?所以說生活過才知道,古代人的生命也是命,至少在普通人當中,隨便要人命的事不可能發生,但林家這樣真的讓她覺得恐怖,明明有很多方式和平解決問題,他們卻用了最狠毒當然也是最保險的一種。
蘇婉兀自出著神,忽然一雙大手從天而降,宋子恆一進屋就見他娘子神色怔忪,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笑著伸手摀住她的臉,蘇婉連忙撇開頭:「手這麼冰。」
「所以想讓娘子幫忙焐熱,娘子可是嫌棄?」
蘇婉這時候沒心情跟宋子恆開玩笑,宋子恆見她一臉的心事重重,這才坐下,攬了她的肩:「娘子今日不是去鋪子給小妹選首飾了嗎,可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
蘇婉想了想,決定直接說,便點頭:「我挑完首飾出來,便想去咱家酒鋪瞧瞧,見到了林家少爺。」
宋子恆一頭霧水,蘇婉解釋道:「就是小妹欲定親的那位?」
「娘子怎麼知道的?」
「其實我早知道了,小妹不小心聽了娘與媒人的話,便來問我的意思,也幸好小妹問了我,我原還想娘的眼光定不會錯,她滿意的自然都是好的,誰料我今日見到那林少爺,真是……真是叫我大開眼界!」
宋子恆見了蘇婉一臉怒容,眼皮不由一跳,心頭閃過不好的感覺:「他對你無禮了?」
「他怎麼會對我無禮?他看都沒看我一眼,竟在對那……那眉清目秀的小廝動手動腳!」
宋子恆聞言臉色一肅:「娘子可看清楚了,他是如何對小廝……輕薄的?」
「我瞧得真真兒,我進去的時候,鋪裡頭無人,他竟在那小廝……屁股上捏了一把!」蘇婉說著滿臉噁心的樣子,「雖然他動作快,卻沒逃過我眼睛,我看呆了,便有些失神,那小廝害怕的臉發白身子在抖,他竟然恬不知恥的瞪了我一眼,像是我打攪了他們一樣!」
「你又是如何知道他就是與小妹說親之人?」
「你傻呢,整個松林鎮他們家出了兩個員外,他又常在我們那兒買酒的,掌櫃都相熟,他走後我覺得這人奇怪,就問了句,掌櫃說是松林鎮員外家的林少爺,還道那大太太嫡親的小兒子,因著受寵,出手一向大方,我一聽便知不好了,這不剛好就是在小妹說親的對象?」
宋子恆還是覺得荒唐:「怎麼會……」
「怎麼不會?那小子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你不信問小綠,她在我後面,那林家少爺瞪我時她也瞧見了。」蘇婉說著,不等宋子恆反應便把小綠叫進來,當著她的面問,「小綠你今天和我一塊去酒鋪,看到那林家少爺時,他瞪了我一眼,是也不是?」
小綠點頭:「我瞧見了呢,也是好笑,咱們進自家的鋪子,他還好意思瞪咱們。」
蘇婉在這裡玩了個文字遊戲,但宋子恆正處於震驚中,並無發現,心裡其實已經信了,尤其是他妻子這氣急的模樣不似作假,娘子平日在家與小妹最要好,她自己沒個兄弟姐妹,想是把小妹當親妹看的,自然要怒了,蘇婉還在那裡生氣,竟顧不上小綠前腳剛出去,幸好她把門關上了。
蘇婉氣道:「我不管,小妹怎麼能嫁給這樣的貨色!」
宋子恆忙抱著她順氣:「還沒定親呢,不急,這事不能鬧大,得慢慢來,首先咱們要有證據。」
蘇婉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此時斜了他一眼,不滿道:「就是還沒定親,直接推了才好,要這麼麻煩作甚。」
「若事事都能像娘子說的這般簡單就好了。」宋子恆苦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要太過生氣,他這麼幾句話的功夫已經想明白了,員外家的少爺主動向自家提親,果然是不懷好意,打量他們宋家好拿捏呢!不過他卻不想讓自己娘子擔心,心想她這會兒怕是只顧著氣那林少爺不是個好的,沒心思往深處想,若自己臉上露出些什麼來,以她的聰慧一聯想,怕是現在就氣不過要去算賬了。宋子恆撫著蘇婉的背,低聲哄道:「娘子彆氣了,這事交給我來處理罷。」
「你可上緊點,這人不是什麼良配!」
宋子恆無奈道:「小妹是我的親妹妹,我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往火坑裡跳。」
蘇婉這才有些歉意的道:「是我心急了,今天都被他給氣死了。」說著又開始生氣,「這林家都不是什麼好人!才養出這麼個傢伙來禍害別人家姑娘!」
宋子恆聞言眼神眯了眯,眼底彷彿蓄了狂風暴雨,低下頭時卻又是一臉溫和,拍了拍蘇婉:「行了,為這麼個人氣壞自己不值當,現在還是議親,叫娘推了便是,他林家日後與咱們又無甚瓜葛。」
蘇婉沒說話,宋子恆卻拉了她起身:「出去吧,該吃飯了。」
接下來幾日宋子恆都一切如常,好似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只是有一日蘇老爹派家丁來告訴她姑爺今兒不回來用飯了,讓她別等,蘇婉心知是出結果了,便自己跟幾個孩子吃了飯,往常飯後都是宋子恆與他們一道溫書,孩子們有不懂的也好問他,如今蘇婉是解決不了他們的功課問題了,蘇婉忍不住淚流,算下來幾個孩子才開蒙一年多,頂多算小學二年級,沒想到穿越一場,自己連小學二年級的題目都不會了,也是怪不好意思的。
今晚宋子恆不在,蘇婉盯了孩子們看書,到時間趕了他們去睡覺,自己洗漱完了卻坐在床上發呆,她以前一個人住別墅都不覺得大,這個時候坐在小小的房間裡,卻覺得空蕩蕩了,少了個人覺都睡不著,果然習慣都是被慣出來的。
蘇婉哂笑一下,隨意抽了本書歪在床上看。
宋子恆到深夜才回來,院子的門沒栓,他順利推開進來,本想直接去洗漱,卻從自家屋子的窗戶瞧見裡頭燈火影影綽綽的,於是腳下一轉,輕輕推開門進了屋。蘇婉還沒睡,自書裡抬頭看他:「回來了?」
宋子恆走到床邊,把書抽出來放一旁,低頭看他,燈光下他的眸子格外的亮:「我還特意叫人回來告訴你別等了,怎的這麼不聽話?」
蘇婉卻伸出雙手勾住他,腿也從被子裡抽出來,纏住他的腰,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宋子恆下意識雙手托住她的臀部,嘴上卻道:「別鬧,我還沒洗漱。」
蘇婉很想邪魅一笑說「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真正說出口時卻撇開臉捂了鼻子:「一身酒味,快去洗澡。」
說著掙扎的要下來,宋子恆抱住她不放了,不懷好意的笑道:「娘子這般情深意重,夜深了還強撐著不睡等我回來,我自然也要回報一二,便替娘子洗個澡。」
「我已經洗過了啊!」
宋子恆卻道:「我不介意替娘子再洗一次。」說罷不顧蘇婉掙扎,抱著她出去了。
小綠去睡前在爐子裡燒了一大鍋沸水,底下火星子煨著,這會兒水依舊燙,沖了兩桶涼水下去才能洗澡,兩個人擠在浴桶裡,肌膚挨著肌膚,蘇婉逃不開,被翻來覆去的折騰了,最後直接在浴桶裡昏睡過去了。
宋子恆將蘇婉身上細細的擦乾,給她披上衣裳,這才抱了她回屋,輕輕把人放在床上,伸出手慢慢撫著她的眉心,許是動作太過溫柔舒服,蘇婉漸漸舒展開眉心,呼吸更悠長了。宋子恆瞧著她沉沉的睡顏,卻有些內疚,娘子自來睡眠淺,如今被這番抱著折騰都沒醒,想是累著了,也是自己今天失了控,自在岳父那會兒回來他便憋了口氣,那日他請岳父幫忙查一查這事,今日已有眉目,結果是那林家少爺果然是個混不吝的,比他想的還要混賬些,身邊兩個小廝都被折騰得輪流進了醫館!林家人瞞得倒夠深,拿錢去問那些個下人,竟一個字也不肯透露,岳父差點沒查出來,也幸好那林少爺的其中一個小廝去醫館時正好岳母也去了,岳父便再叫人去醫館,本是想問醫館大夫和藥童可知道些什麼,沒成想另一個小廝也在那看病,傷的那處叫人難以啟齒!
這林少竟如此荒唐!可想而知林家不是不知情的,至少那位急著想叫小妹進門的大太太心裡門兒清!
宋子恆當時聽得脊背都涼了,瞧著那小廝的樣兒,小妹嫁進去可還能好?怕是半條命都要折進去了,自家又沒甚個背景,也沒法替小妹討公道,林家真真是好算計!
宋子恆憋了一股火氣,回到家時已經消退不少,只是見著撐了眼皮在等自己的妻子,心頭變成了另一種火熱,一時克制不住,竟成了燎原之火,讓他失了分寸。宋子恆在床邊撫了蘇婉很久,手指捨不得離去,只是瞧著時間實在不早,明日還有更重要的事做,這才依依不捨的起身,去澡房收拾滿地的狼藉。
次日早上,蘇婉緩緩睜開眼,瞧著從窗外透進來的太陽,心知這會兒應該不早了,沒想到門卻被推開了,宋子恆走了進來,蘇婉驚奇:「相公怎的沒去學裡?」
「我剛去向夫子告了一日的假,娘子快起來吃早飯罷,咱們今兒回家。」
蘇婉忙問:「可是家中發生什麼事了?」
宋子恆沒說話,蘇婉已經起來趕忙起來穿衣服梳頭,剛把頭髮挽好,宋子恆從背後抱了過來,臉貼在她頸側,道:「虧得娘子,小妹差點就被毀了。」
蘇婉反手摸了摸他,問:「是查出眉目了嗎?」
宋子恆點頭:「請岳父幫忙了,我不欲與娘子說這些齷蹉事,沒得污了娘子的耳朵。」就算宋子恆不說,瞧著他的神情和語氣,蘇婉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了,想是宋子恆先前還只當那林少爺有些小癖好,已深知他不是自己妹妹的良配,哪料他竟比自己以為的還要荒唐許多——蘇婉覺得像宋子恆這麼風光霽月的人,也忍不住用了「齷蹉」二字,可見事態嚴重。蘇婉也能理解,就是結了婚還能離婚的現代,父母兄弟遇到騙婚的gay,也恨不得把對方剁了,更何況是古代?出了事連個公道都沒處找。
匆忙洗漱用了些早飯,車把式已經在院外等了,蘇婉匆匆跟宋子恆上了車,連個包袱也沒帶,可見走的急,上了車蘇婉才想起來:「我們要在家住一晚,那良文他們怎麼辦?」
宋子恆拍了拍她:「無事,我已與他們說好,小綠不是在家嗎。」
「也是,幸好還有小綠。」蘇婉點點頭,掩著唇打了個哈欠,宋子恆這才笑了,拍了拍自己的肩,「我知娘子沒休息好,靠著我再睡會兒罷。」
蘇婉便不客氣的靠上去,睡了半路,睜開眼已經過了鎮上。
趕到家時,宋母他們正在做飯,見兒子和媳婦匆匆趕回來,宋母連連問:「出了何事?」
宋子恆瞧了一眼,問:「就娘在家嗎,爹呢?」
「你爹在山上呢,要不我去喊他回來?」
「不了,反正爹要回來吃飯的。」
聽得宋子恆這麼說,宋母才隱隱鬆了口氣,怕不是十萬火急之事,可她怎麼想也想不出兒子為何臨時回來,連個行李也沒拿,可見不是回來休假,且那邊還有三個孩子呢,平日也走不開,到底是出了何事?
宋子恆瞧著兩個嫂子也在旁,不好與娘說這些,不是不相信她們,只他爹娘都沒告知兄嫂們在與小妹議親的是哪家人,若不是小妹聽得一耳朵,平日又極信任自家娘子,怕是也不會說這些,沒見著連先前娘子都沒與自個兒說早已知曉小妹的議親對象嗎?當然也虧了小妹與娘子多說了這一句,可事關她的名聲,宋子恆萬不敢掉以輕心,在宋母忐忑不安的眼神下,仍是沒有吱聲,只道:「我去山上瞧瞧。」
宋子恆走了,宋母便抓著蘇婉的手想問她,蘇婉滿臉為難道:「娘還是等相公與您說罷,我瞧著倒不是壞事,娘聽後該慶幸發現及時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