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兄台。」正在蘇婉與宋子恆說話間,先前坐在鋪子裡的書生已經出來了,正站在他們跟前,主要是對著宋子恆一抱拳,文質彬彬的道,「某方才見兄台在也在同一間客棧出來,甚巧,在下徐陽,子永方,江州人氏,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也是江州人氏,姓宋名辰字子恆,與兄台正是同鄉。」
遇到同鄉的兩人越發熱切的聊了起來,互報家名,徐永方家就在隔壁縣,倒是不遠,且他比宋子恆小了兩歲半,不一會兒兩人便以兄弟相稱,宋子恆向徐永方介紹道:「永方弟,這是愚兄的內人。」
徐永方便朝蘇婉一抱拳,「嫂子好。」
蘇婉笑眯眯的點了頭,一路沒說話,只聽得宋子恆問徐永方為何今日這般來晚,對方回路上遇到了些許破折,車壞了,險些趕不到省裡,還是路遇一個好心人,見了他的名帖,知是這回來省裡考秋闈的,二話不說順道了拉了他過來,還親自送他到省府這邊,因秋闈在省府考,自然在這一帶住,只是誰料好不容易趕到省裡,附近的客棧房間都訂出去了,他沿街問了一路的掌櫃,這才遇到一個掌櫃好心空了間活計房給他。
宋子恆一路含笑聽著,努力控制嘴角抽搐的幅度,蘇婉卻直接低頭笑了,這位果然……很倒霉。
進了客棧,蘇婉連忙讓小綠去喊了家丁來,雖然他住的是下下間,比活計的屋子還是要好許多,徐永方面臨大考,住的不怕是影響考試,蘇婉先前見他與宋子恆聊得來,便叫家丁與徐永方換一個屋子,家丁聽了便準備去收拾東西,徐永方連連推辭,但還是架不住熱情的宋子恆夫妻,只能抱拳謝過了,一雙清澈的眼眸裡溢滿真誠與感激:「子恆兄與嫂子如此大恩,永方無以為報。」
「一間屋子而已,能讓賢弟休息好了,好應付後日的秋闈,那便夠了。」
徐永方內心的感激不用多提,宋子恆與蘇婉回到屋內,卻在感嘆,「省府果然臥虎藏龍,永方弟比我還小近三歲,竟已能來參加秋闈考試了,枉我宋子恆一直以為自己天資聰穎,比之永方弟差已。」
蘇婉很想安慰他:徐永方雖然會成為豫章府這一屆秋闈最年輕的舉人,以此聞名全省,可他以後考十幾年都沒考中進士,憤而放棄,然後跑去作書了,成為後世有名的文人,但是別擔心,你以後是要做狀元的人,且位高權重名垂千古,連二十一世紀的小姑娘都當你做男神,窮書生的徐永方是沒得比的啦!
其實蘇婉一開始也沒成想自己出一次遠門,又能遇到一個名人的,自從徐永方說了自己來省裡趕考的經歷,蘇婉就想起來,而且這還是他日後各種趕考經歷中最普通不過的一次,這人簡直奇葩,每每外出總要遇到各種各樣的事故,當然最後都有好心人出手相助,蘇婉以前上學時便聽歷史老師當八卦講這位,一直分不清他到底是倒霉還是運氣好,雖然驚險,卻又每每都化險為夷,著實讓人吃驚。不過見了一面,瞧著對方眼底清澈見底,不見一絲雜質的樣子,蘇婉忽然能理解為什麼……他能被騙那麼多次又被那麼多好心人相助了,只能說傻子有傻福。
不過蘇婉沒跟宋子恆說這話,她知道宋子恆只是感嘆一聲,其實他自我調控能力還是很不錯,心理承受能力也強,坦然的讓人羨慕,換而言之就是有強大的自信,徐永方名聲大噪的時候都不會影響他認真溫書,從而在會試一句脫穎而出,而現在,頂多就是嘴上感慨罷了。
秋闈每闈三場,每場三晝夜。由於中間要兩次換場,因此實際是九天七夜。每逢科考,是考生也是朝廷的大事,為確保考試順利進行,開考後號舍就會上鎖,其間無論發生什麼事,即便是發生火災,燒死考生也不能開鎖。號舍一律南向成排,長的有近百間,短的也有五六十間,巷口門頭大書某字號,備置號燈和水缸,可供考生夜間行路,白天飲水之用。考試期間伙食自備。這些事蘇老爹先前便派人打聽清楚了,蘇婉還準備了巾子和枕頭,宋子恆愛潔,不擦洗怕是覺得渾身不舒服,這般也容易影響到考試狀態,帶枕頭是因為休息好了,才能有更好的精神狀態考試。因為鄉試時間較長,加上天氣悶熱,飯菜很快就會變質,蘇婉便是有萬般手藝也使不出來,只給宋子恆帶了乾糧充飢,不然炒點鹹菜醬菜夾著硬饅頭吃。
被稱為「號子房」的秋闈,條件有多艱苦都能想像,連宋子恆這麼風光霽月的人,最後一場出來時感覺整個人都蔫掉了,但還算衣衫整齊,蘇婉算好時間,帶了小綠和家丁在外面等,鐘聲敲響後,看到出來的考生百態,能自己堅持走出來的都算不錯,有些直接被抬出來,簡直慘不忍睹。
蘇婉是對宋子恆有信心的,也還是不免擔心了一下,直到見了人群中直挺挺走出來的宋子恆,這才放心下來。想是宋子恆每年都下地幹活,看著瘦弱,身體其實還不錯,這等考試便也能挺住。家丁忙把宋子恆手上的東西接過去,原是準備來背人的,宋子恆腳下雖有些踉蹌,卻也不需要,蘇婉扶著便好,只是一行人準備回客棧的時候,瞧見艱難挪出來的徐永方,徐永方還能強撐著沖宋子恆他們笑了一下,這才腳下一癱軟,整個人都往地上栽,家丁連忙扶住他,直接一把將他背起來。
只休息了一晚,宋子恆第二日起來,便叫蘇婉收拾東西,他們上路回家去,蘇婉聽得一愣:「不用等放榜嗎?」
宋子恆溫和道:「等放榜還要好些時日,咱們每日在省府吃住都花費都一兩多銀子了,不若回家去等,若真考中也有通知,快馬加鞭到各個縣,也就一日時辰,再到咱們家半日都不到,也不會晚多少。」
蘇婉便笑道:「反正相公定會考上的,晚些知道也無事,倒能回家與爹娘一塊高興高興。」
宋子恆不由失笑:「聽你這般說倒是我考中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蘇婉點頭,發誓她頭一次這麼誠實,只是宋子恆失笑不已,「娘子對我倒是有信心,只是我便要忐忑不安了,若是叫娘子失望該如何辦才好。」
蘇婉笑盈盈的看著他:「相公從來沒叫我失望過,從前是,將來也是。」
夫妻倆正在屋裡收拾東西,在省裡也住了這許多時日,且蘇婉又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行李帶的足,收拾起來也麻煩,正打包著行李,屋外響起了敲門聲,宋子恆去開了門,便見背了包袱的徐永方朝他作揖道:「昨日還未感謝子恆兄送我回來。」
「舉手之勞而已,況且也不是我背你的。」宋子恆詫異道,「只是賢弟收拾了行李這是打算回去了?」
徐永方還有些青澀的臉上露出一抹羞澀的笑容:「兄嫂叮囑我考完早些回家,且路上遺失大半銀兩,如今囊腫羞澀,只堪堪夠回鄉路費,再等不起放榜了。」
宋子恆笑道:「正巧愚兄也準備立時上路,正收拾行李,賢弟若不嫌棄,不若一道走罷?只到縣裡前咱們各自分開即可。」
徐永方立時一臉驚喜:「若能與子恆兄一道也再好不過了。」說著他頓了頓,打量了宋子恆幾眼,他雖對人沒什麼戒備之心,該有的眼力還是有的,不由遲疑,「為何子恆兄不再等幾日?」
宋子恆大大方方的道:「省府物貴,倒不如回去等消息,也就晚些時日罷了。」
於是結伴同行,因之前訂了縣裡的馬車,那時是算了放榜的日子,如今自然沒這麼快過來,只能回去後去取消了,宋子恆他們便在省裡定了一輛,馬車大概不管在哪都一樣的價格,反正普通人都舍不得坐。
宋子恆與徐永方當日一見如故,只是奈何考試將近,沒時間說話,如今坐在一輛馬車上,有好幾個時辰可以聊,徐永方幾乎把所有家底都掏空了,什麼未婚無子,父母皆亡,幸而兄嫂慈愛,繼續供他唸書,但也不夠,他只得一邊溫書一邊開私塾,教了二十個來個學生云云,蘇婉在旁邊聽得發笑,難怪歷史老師說這位就是個逗比,她還是頭一次見這麼誠實,人家還沒問便倒竹筒般把家底倒出來的,別人不坑他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