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恆感覺一扇新世界的大門正在朝他打開,他自來覺得自己不是重欲之人,因為心裡裝了許多事,家人,學業,還有滿腔理想和抱負,根本沒心思想這些,讀書之人成親都晚,他更是滿腔熱血只放在學業上,甚至打算在沒有建功立業之前,並不想成家一事,只因不想被俗事所牽絆。
卻沒有想到,他會被娘子看上,甚至一門心思想要跟自己成親。
宋子恆起初娶妻,也是出於無奈之下,不得不同意,想過好好待她,畢竟岳父是他爹的救命恩人,看在這份上他也會給妻子足夠的敬重,只是再多就沒有了,他理想抱負甚大,連自個兒都裝不下,如何還會想著男女私情?可是誰也沒有想到,當初不過是無奈之舉,現在竟變成了天作之合,宋子恆後來無比慶幸,若不是娘子當初堅持,他恐怕就此錯過了她,以他娘子的心性,該豁達時豁達,該驕矜時驕矜,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這般會行事,遇到別的男人想是也不會過得太差,可是他自己,日後可還能遇到像娘子這般情投意合之人?
宋子恆不敢深想這個話題,他這二十年來想要的東西看似都在一點點得到,弱冠之年便考取了秀才功名,那時已經稱得上少年英姿,意氣風發,用現代的話來說已然是人生贏家,他心裡也有滿足,有自傲,面對著爹娘兄嫂信任與欣慰的神色,也會有一股情緒在胸膛激盪,他那時候以為這便是自己想要的人生,直到成了親以後,以前他想都未曾想過的情緒,一一都嘗了個遍,從一開始生活中多了一個人的尷尬,有種領地被人強行介入的不快,他對外掩飾得很好,心裡卻是分外清明,他不喜歡這種生活,成親除了從此多了一個人介入他的人生,並不能改變什麼,他該回學裡唸書時照樣回去,心裡並不會蕩起多少水花,可謂是心如止水。
只是逐漸相處了以後,他才知道原來妻子帶給人的是這樣一種體驗,從此心裡多了一個人讓自己牽腸掛肚,肩上感覺多扛了一份責任,有一個人你會不由自主的對她好,想看她笑,想給她快樂,然後見不到面的日子,思念和煎熬接踵而來。宋子恆喜歡看書,每日在書院裡幾乎除了吃喝睡,其餘時辰都在看書,如今卻要每日分出一絲心神想她,他以往放假在家時都喜好清淨的環境看書練字,不願被人打擾,後來卻漸漸喜歡和她待在一起,看書寫字的空閒,抬頭瞧一眼,沒有來的感到心安。
當然也不全是歡愉,有時候也會有不快的時候,她讓他哭笑不得、無可奈何的事情也多,他以前想都未曾想過,覺得一定不會發生在自個兒身上的事,卻一一為她破例,他甚至為她洗過澡擦過頭,洗過衣裳做過飯,一個男人該幹和不該幹的事,都幹過了,可是後來想想,卻又是甘願的,遇上這麼一個人,所有酸甜苦辣嘗在嘴裡,都像是拌過蜜糖一樣,雖是無奈卻仍甘願縱容。
宋子恆這輩子除了理想抱負,其餘都心無旁騖,卻只為這一個人破過例,這種感覺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對於這點他是毫不懷疑,若不是遇到自家娘子,她在不知不覺間一點點打破他的心房,佔據他的整個世界,甚至他在察覺的時候絲毫牴觸的想法都沒有,只想與她就此沉淪。
可是這樣的人,一輩子就只有一個了,除了她,任何人佔據他妻子這個位置,都不會讓他有如此大的轉變。
情之一字,無人道得明,妻子與他說的那句「一生一世雙人」,短短幾個字,卻對他猶如醍醐灌頂,人生何其幸運,能得一心人,相濡以沫,白頭偕老的人生,又有多少人求而不得?他終是懂了古人之言,這般真情也讓他深為嚮往。
宋子恆自覺對自家娘子是心心相印,用現代的話來說絕對是真愛,如今娘子懷孕了,懷著他們的骨血,那般辛苦,他平日心疼還來不及,恨不得一一替她受過,別的花花腸子是一點都沒有,他娘耳提命面,怕他年輕氣血旺,萬一沒忍住對孩子有個好歹,非要他與娘子分房睡,他如何捨得?且娘子懷著孩子受苦受累,他便是精蟲上腦,也不會這般折騰自家娘子。
是以宋子恆堅持跟蘇婉睡一塊,根本沒想過別的,當然他也根本沒想到還能做別的,他見著蘇婉那被折騰的樣兒,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害怕的態度,他自己都害怕,擔心哪天睡一覺起來孩子就不見了,如今堅持睡一起,就是為了方便照顧她,每晚睡前親眼看著妻子和孩子,心裡總歸踏實許多。
萬萬沒想到,他一個男人都沒敢想,想了也不敢幹的事,自家娘子先幹起來了,更是沒有想到,懷著孕竟然也能做這事,如果古代有顏文字,宋子恆的表情應該是這樣的——\(^o^)
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就此打開,素了好幾個月,宋子恆和蘇婉兩人都有些激動,只是顧及到肚子裡的孩子,誰也不敢太用力,蹭進去後,就著蘇婉坐著的姿勢,宋子恆在下面也不敢太使勁,輕輕慢慢的搖晃,如大海中漂浮的扁舟,唯一的固定點就是相連的地方。
宋子恆又激動又新奇,還有點刺激的感覺,進到裡面,不僅紓解了身體,還頭一次覺得離孩子那麼近,想再靠近他一點,又害怕嚇到他,懷著這樣的心情,宋子恆的熱情久久不退,弄了半個多時辰,兩人身上都出了一層薄汗,宋子恆還一點要結束的表示都沒有,蘇婉被他弄得高潮迭起,眼尾都開始泛著紅色。
最後結束時,蘇婉已經徹底昏睡過去了,宋子恆從身到心的愉快,看著她安穩的睡顏,披上衣服出去打了水進來。
蘇婉睡得很沉,一夜無夢,再醒來時宋子恆竟然也還在床上,見她睜開眼,微微挑眉,聲音如沐春風般的溫柔:「娘子昨夜睡得可還好?」
素了這麼久,吃到一頓紅燒大排,蘇婉自然也是滿足的,手一勾圈住宋子恆的脖子:「睡得甚好,就是醒來發覺嘴有些酸。」
嘴酸……宋子恆耳根悄無聲息的紅了,剛扶上蘇婉腰間的雙手也一頓,頓時推開不是抱住也不是,蘇婉卻噗嗤一笑:「相公想什麼呢,我是嘴裡泛酸泛苦,今兒想吃些甜的。」
宋子恆的眼神頓時……更一言難盡了。說慣了之乎者也,看多了經史子集,自來以謙謙君子要求自己的宋子恆,當然每次都只能被蘇婉翻來覆去的調戲,幾乎毫無反抗之力。不過宋子恆也只是哂然一笑,輕輕撫了撫蘇婉的肚子:「好,請娘今兒給你做些甜食。」
「我想吃拔絲紅薯。」
「好。」
一晃眼,正月眼見著要過去了,蘇婉的肚子有些鼓起,平日穿著衣衫瞧不出來,只看著她的像是豐潤了些,宋子恆卻最是清楚不過,娘子的小腹開始變得渾圓,他的手一整晚都擱在上面,有時候能感覺到某個地方鼓起小小的包,像觸電一般,碰到他的手瞬間便退了回去,之後整整一晚都不會再有動靜,宋子恆卻覺得如獲至寶,儘管隔著一層肚皮,第一次親手觸碰到孩子,他仍然激動不已,也頭一次想明白父親是怎樣一個概念。
宋子恆對這個小生命小心翼翼的呵護之外,如今又多了許多期盼,如所有初為父母的夫妻一樣,他開始感受到了另一種責任,迫切的想要撐起一片天地,為自己的妻兒遮風擋雨。宋子恆比以前更加用功唸書了。
還沒等進入二月份,宋家的人就開始一天天焦躁起來,原因無他,宋子恆要進京趕考了,準備行李都是小事,主要是他們一想到進京趕考,心裡頭總有些發怵,先不說天下人才俱都彙集京里科考,人才濟濟,比之當初鄉里省裡的考試不可同日而語,壓力自是要大上許多,且此番前去路途遙遠,正月底便上路,再回來卻還不知要等到何月,連帶個口信之人都沒有,他們便只能在家提心吊膽的等待。
宋子恆便是在這時提出要帶蘇婉一塊上路的,宋母和宋老爹先是想也不想的反對,宋母心想就是自個兒親去陪考,也絕不能讓懷著孕的兒媳去,這等奔波,換做兩個大兒媳婦,她都不必憂心,她們身子骨好,懷孕時除了不能下地幹活,其餘啥都能做,然三兒媳婦不一樣,她自小嬌生慣養,身子比不得做慣農活的她們,且這是頭一胎,來得就比別些個艱難,自當萬分小心,哪敢讓她跟了去?別說她能照顧兒子,只要不累得兒子照料她,就已經是萬幸了。
宋母怎麼肯讓蘇婉跟著去添亂。
不過在宋子恆強烈堅持,宋老爹宋母拿他也沒辦法,在這事上他們與蘇家父母的關注點不同,孫子固然重要,但放在首位的仍然是兒子,聽得宋子恆那般保證,又說問過大夫,大夫也道過了三個月,此時上路並無多大問題,宋母和宋老爹這才安心下來,他們心裡還是很信任這個兒媳婦的,若能她跟著一道去,夫妻倆遇到事也有個商量,且他們兒子也不用為家中妻兒牽腸掛肚,誤了考試。
說服宋母和宋老爹是個很順利的過程,在宋子恆的保證下,他們沒有太多猶豫就同意了蘇婉同去,然後一道收拾蘇婉的行李,備下足夠的乾糧,這頭堪堪收拾好,縣裡蘇家帶來口信,說是定了一家靠譜的車把式,可以送他們去杭州,到了杭州再乘水路一路到京裡——這是蘇老爹想過最適合蘇婉的行程了,馬車雖快,委實顛簸,長途跋涉下來怕懷孕之人經受不住,倒不如彎些路程,去杭州乘船,走水路上京裡比之馬車還便利些,乘那大型遊船,等閒也不會出事故,說不準還比馬車要早幾日到京裡,無非就是路費貴一些,蘇老爹打定主意就是自己貼錢,也要讓女婿同意去杭州乘遊船進京,女兒腹中的孩子不能有半點閃失。
沒想到宋家人並無不願,知道乘遊船進京,比原先估計的盤纏怕是要多出一倍,宋母都二話不說的同意了,蘇老爹在口信裡說自家那家丁上回同女婿一道去過省裡,也算有些經驗,此番就讓他陪同一道去,再加上自個女兒和丫鬟,這些人陪同一道進京足夠了,宋老爹想著也是,讓自家大兒子或是二兒子去,他們沒經驗,說不準真比不得親家那裡的家丁,且三兒媳婦又在一旁,再沒什麼可擔心的,便一口應下了,讓宋子恆與蘇婉早一日進縣裡,與親家好好告了謝。
宋家準備了幾日的行李,還比不上蘇家準備的全面,宋家準備的都是方便易攜帶的物什,乾糧什麼的,好不好吃先不提,能填飽肚子且保存時日長,便可帶上,蘇太太卻想到蘇婉懷孕以來嘴巴挑剔,叫她只吃乾糧怕是難以下嚥,便費大價錢去尋來些瓜果,這時節哪能有多少瓜果?便是正當瓜果上市的季節,尋常人家也不捨得吃那些個,卻還是給蘇太太搜尋回來一堆,大多是橘子柿子這些,不獨吃食,如今天氣寒涼,蘇太太怕他們路上著涼,還備了新打的棉被,用的都是新的棉花,棉被縫好後曬了足足三日,抱出來時一股的棉花混合著陽光的味道,一共有兩床,一床墊在馬車上,一床蓋在身上,躺在又厚又軟的棉被上,連馬車的顛簸之感都消退許多。宋子恆拿了本書在朗誦,蘇婉靠在他肩上聽得昏昏欲睡,手裡還抱了個湯婆子,路過一戶人家,車伕「籲」的一聲停下馬車,家丁在外頭揚聲道:「姑爺,小姐,這裡有戶人家,要下來喝口熱水,歇一歇再趕路嗎?」
蘇婉掀開車簾,瞧了眼外面:「到杭州還要幾日?」
車伕回道:「再有兩日便能到了。」
宋子恆摸了摸蘇婉抱著的湯婆子,道:「水涼了,娘子在此稍後片刻,待我去請這戶人家幫忙灌一壺熱水回來。」
蘇婉看著外面太陽正好,卻更想下車走一走,便對宋子恆道:「眼瞧著也快到午時了,還不知下一家客棧在哪,不如給些銀兩請這戶人家給咱們在此用頓午飯,也好讓馬吃些草休息片刻。」
「娘子所言甚是。」宋子恆點頭,先下了車,又伸手將蘇婉抱了下來,外頭瞧著太陽足,卻有風吹過來,還是有些涼意,正巧跟著下車的小綠一手拎了湯婆子,一手抱著一件大紅色秀牡丹的斗篷,宋子恆從她手中把斗篷接過來,親自給蘇婉繫上。這件斗篷是那日得知蘇婉要與宋子恆同去京裡時,忙花大價錢請人連夜趕製的,時間不夠,只來得及給蘇婉縫一件,不然宋子恆也是有的。
蘇太太是聽說京城比南方還要冷上許多,這才怕蘇婉去了那邊扛不住,斗篷裡頭用了早年丈夫行商時得的一塊皮子,她自家捨不得用,一直存著,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既然用了這麼好的料子,蘇太太也不在其他地方吝嗇,面料用了牡丹繡錦紋,滾邊處縫了一圈白狐狸毛,毛茸茸的圈在蘇婉脖子上,更顯得她膚色雪白,披上這麼件秀麗堂皇的斗篷,整個人都感覺有些不一樣了,顯得格外貴氣,不過宋子恆已經由最初的驚豔變成了習以為常,只笑著執了她的手。
家丁大牛比一向機靈,自宋子恆下車時,他已經跑去路旁這戶人家敲門了,一個看著三十左右的婦人出了院子,大牛先遞了五十文錢過去,道自家是江州城瀘縣人氏,姑爺是今年去京裡考春闈的舉子,此番路過貴處,想借地休息片刻,喝口熱茶水,請大嫂子通融。
婦人臉上先是疑惑並警惕,想是男人在外頭幹活,就自個兒並幾個孩子在家,並不敢輕易接納陌生人,然而手中被塞了沉甸甸的銅板,她便有些遲疑了,正巧宋子恆又攜了蘇婉過來,兩人單看外形都是人中龍鳳,男子挺拔如松柏,女子更是渾身富麗堂皇叫人驚豔,攜了手款款而來,婦人一輩子何曾見過這般俊秀的人物,竟一時瞧愣住了,半響無語。
宋子恆走到跟前,抱手作了一揖,道:「唐突大嫂子了,只是在下內子有孕在身,受不得連日顛簸,所以叨擾之處還望大嫂子見諒。」
婦人這才回過神來,將手中的銅錢收進袖兜中,連連搖頭道:「不唐突不唐突,只怕我們小門小戶,寒酸了舉人老爺。」
這個時節,農家也沒甚個新鮮的吃食,給了銀子對方也不一定能整治一桌豐盛的吃食出來,若不是怕途中遇不到客棧,只能吃乾糧,蘇婉也不會在這中途下來,無論如何,有口熱飯熱水,還是比吃乾糧好些。只是宋子恆仍怕她吃不慣,瞧見院裡有只老母雞,便讓小綠去與那婦人商議,最後又給了五十文把老母雞買下來,小綠殺了雞,借了灶房,熬了一鍋香濃的雞湯出來,趕路的幾天裡,蘇婉還是頭一回吃的這般心滿意足,飯後歇了片刻,繼續趕路,回到馬車裡,蘇婉就抱著湯婆子靠在宋子恆肩上打盹。
趕路的日子,比蘇婉想像的要舒適許多,等到了杭州,坐上遊船,幾乎可以稱得上享受,蘇婉不暈船,上輩子就常坐游輪,這古代的遊船設施也沒差多少,畢竟價錢這般貴,床上該有的一應俱全,吃喝都有專人提供,蘇婉他們包了個小套間,正房堂屋廂房灶房都有,還花了一兩銀子請了個船上的廚娘這幾日專門照顧他們的吃食,因著蘇婉懷孕,嘴巴挑剔,每日多餐,雖是在趕路,宋子恆也儘量不想委屈她。
於是蘇婉坐在搖曳的遊船上,一路晃悠悠的進了京城,在河裡遠遠的也能瞧見京城的繁榮。
繁華的京城,與宋家村自然是另外一副天地。
戶部侍郎府上今日熱鬧非凡,一大早下人便一臉喜慶的開了大門,巳時左右,一輛接一輛的馬車便在侍郎府門口停下,打扮富麗堂皇的夫人小姐們自馬車上下來,有穿戴體面的婆子帶了丫鬟在旁相迎,滿臉含笑的請了女客們入後院。
前頭的熱鬧漸漸轉移至院裡,後宅裡來往僕人卻依舊面色如常,雖進出比往常多一些,但仍是一派平靜之象。佈置清雅的女子閨房內,穿著翠色衣衫面容秀氣的女孩輕聲道:「小姐,是不是該梳洗了……」
女子背對著翠衫丫鬟,手中緊緊握著玉梳,瞧了一眼銅鏡中模糊的面容,隱隱看得出秀致的輪廓,柳眉彎彎,眼如新月,如水般的眸子中閃過些微波瀾:「賓客們已到齊了嗎?」
「是的,待安遠侯夫人一來,就可以替小姐開始及笄禮了。」
女子點頭,心裡終於有些歡喜,及笄後,再過幾月,就能見到相公了,她雖不知自己為何沒有隨相公長眠地裡,一睜眼竟又回到了自己及笄之前,那時她惶恐了幾日,如今終是定下了心神,重回過去,再過幾月待相公高中狀元,她豈不是又能與相公廝守一生了?
想到這裡,女子強壓住心頭的激盪,平靜的對翠衫丫鬟道:「流雲,替我更衣罷。」
流雲給自家小姐換上及笄該穿的羅裙,戴好耳墜與項鏈,又拿了玉梳替她將滿頭青絲梳順,這便算收拾停當了,此時閨門被推開,被幾個丫鬟婆子擁簇著的著正二品誥命夫人朝服的美婦款款進來,坐著的年輕女子起身福了身,「娘。」
美婦快步上前,忙伸手扶住了女子:「娘的珍兒終於長大了。」美婦撫著女兒如瀑布般的長髮,愛憐的道,「待過及笄,娘定好生與你擇一門如意郎君。」
女子眼底閃過一絲喜意,把頭靠在美婦懷裡,忍著羞意輕聲道:「全憑爹娘做主。」只要如前世一般讓她順利嫁與相公便可。
而此時,蘇婉他們所坐的遊船慢慢駛進碼頭,遠遠便瞧著碼頭上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遊船停下,船上的夥計挨個請乘客們下車,井然有序。
捨得花錢乘這般大型船隻進京來的,怕是家底不會薄,京裡的腳伕也都是有眼色的,立時一擁而上,宋子恆一襲青衫,站在人群中猶如鶴立雞群,被他小心扶著的蘇婉下船前已披上那件斗篷,夫妻兩個在腳伕們眼裡猶如金光閃閃的金子,剛下船便被人熱情圍住了。
「公子夫人,需要坐車嗎?這邊離城內還有些腳程,步行進去怕是辛苦。」一個漢子反應極快,連連對宋子恆鞠躬道,「小人便是京裡人士,從小在城里長大,熟悉京裡每個角落,公子要去哪裡,只消告訴小人一聲,小人定馬上把公子與夫人送到目的地!」
宋子恆笑道:「在下江州人氏,此番進京趕考,行李頗多,只怕要勞煩大哥了。」
「原來是舉人老爺,失敬失敬。」壯年漢子想是見多了進京趕考的書生,學著他們的樣子作了一揖,這便順道扛起他們一旁的行李,走在前邊帶路,「車停在旁邊,請隨小人來。」
行李搬上牛車後,壯年漢子一邊趕牛,一邊回頭問道:「舉人老爺此番可是頭一次來京?可有訂好的客棧?」
「實不相瞞,在下內子身懷有孕,住客棧怕是有諸多不便,然我方來此地,人生地不熟,不知大哥可否知道哪些院子方便出租?」
「小人這倒是知曉,只是瞧著舉人老爺與舉人太太的樣兒,怕是尊貴人,差些的院子入不得眼,好一些的也有,只怕契約要簽半年一年這般的。」
宋子恆聽後有些遲疑,倒是蘇婉笑了,道:「時日不是問題,大哥不必憂心,只管帶我們去瞧清淨的院子,相公平日還要溫書,院子的環境必不能差了。」
宋子恆皺眉:「娘子,咱們哪能住這麼長?」
「這有何打緊,想來京裡也都是明理人氏,日後相公高中,授了官職要離開京城,屋主自然也會體諒咱們臨時退房。」實際上是蘇婉這番來京城,就沒想著能短期內回去,宋子恆高中狀元,直接入翰林院,三年期滿後外放做官,是以他們此次來京,至少要住滿三年。
蘇婉這番話說的宋子恆哭笑不得,「娘子就沒想過為夫若此次不中該當如何?」
小綠在一旁脫口而出:「姑爺鄉試是咱們縣裡第一,會試是咱們豫章府的前十,學識了得,怎會不中?」
家丁大牛也點頭,一臉的與有榮焉,腳伕在旁驚道:「像舉人老爺這般年輕就能入京趕考的,小人平日便少見,已覺是青年才俊,竟不知舉人老爺如此高才,此番想是必中無疑的。」
「借大哥吉言。」
蘇婉笑著撫了撫肚子,道:「若是此次不中,那咱們一家人便在京裡住上三年又如何?」
宋子恆雙手覆上她的,點頭稱是。
腳伕得了宋子恆叮囑,知道舉人娘子懷著孕受不了顛簸,並沒有把車趕太快,慢悠悠的穿過幾條繁華熱鬧的街道,最後在一條巷子口停下,還沒進去便能看出這裡清幽雅緻,甚是適合讀書之人居住。
蘇婉放眼望去,裡頭都是典型的四合院,面積不大,但是想來設施也都一應俱全。她心裡盤算的,等自家有了錢,也要在京裡買一座四合院,在現代買不起,古代必是要好好任性一回的。
腳伕停了車,叫蘇婉他們在這邊候著,他快步走進了巷子,沒一會兒便帶了個中年男子出來,對宋子恆道:「這便是屋主,舉人老爺不妨先去瞧瞧房子如何。」
屋主也在旁對他們笑了笑:「在下在此處有幾間院子,舉人老爺不妨去瞧瞧喜歡哪間。」
宋子恆點了頭,小心扶住蘇婉,跟著幾人進了巷子,腳伕仍在一旁陪同,蘇婉心想這裡的腳伕大概都是有副業的,有像自個兒這般對京裡一抹黑的,找他幫忙介紹了院子和客棧,生意談成了,屋主自然要給他些辛苦錢,如此一來,還能賺些外快。
屋主在前頭介紹,把自家院子吹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樣子,環境清幽,最適合讀書人不過,幾步之外便是街道,生活便利,且與侍郎府僅一牆之隔,等閒宵小鼠輩並不敢來犯,治安也是極好的。屋主最後一句話打動了宋子恆,帶著年輕貌美的娘子入京,他最擔心的便是安全問題,別看他娘子如今懷著孩子,臉色絲毫不見憔悴,氣色紅潤,容光煥發不提,眼角眉梢更多了一些溫柔,便是他都這般驚豔。在遊船上時更恨不得娘子日日不出門,因著上船時他瞧見有些輕浮之人眼神恨不得黏在娘子身上,現在入了京,宋子恆的警惕之心絲毫沒有放下,反而愈演愈烈,現在他也不知該慶幸還是後悔帶蘇婉過來了。
自古以來,生活便利的住宅都不會便宜,屋主張口便是要簽一年的契,一次性交清一年的租金,要不怎麼說京城繁華,這樣一間比他們在縣裡租的還小一些的院子,一年的租金便是他們買下縣裡那間院子的價錢,不過幾人來時已有心理準備,銀錢也帶的夠多,還是付了租金,院子裡頭基本生活用品都有,衣物被縟之類的,蘇婉他們正好路上也帶了要用的,簽了契,付清了租金,屋主與腳伕一道幫蘇婉他們將東西搬進了院子。
屋子先前便打掃乾淨的,只需把東西整理好便是,忙完這些已是傍晚,灶房裡堆了足夠的柴火,宋子恆親自燒了鍋水給蘇婉洗澡,讓她洗過之後躺下睡一覺,小綠則和大牛一道去街上買些柴米油鹽菜,晚上自家便能生火煮飯了。
這般便算是在京裡安了家,如今已是二月中旬,二月底春闈便快到了。
京裡跟別處不一般,如今又是全國舉子進京趕考的日子,街上日日熱鬧至深夜,宋子恆白日安心溫書,到了夜間卻會定時陪蘇婉去街上逛一逛,到京城的第二日,他猶不放心,便立時請了大夫給娘子診脈,好在大夫也道孩子健康,並未受路途顛簸影響,他這才放心下來,又聽得大夫言女子生頭胎最是不易,平日最好多走走,鍛鍊身子,生產起來便也能順利些。宋子恆一聽便尊為聖旨,每天晚上定時定點帶蘇婉出門散步,足足走夠一個時辰才肯回來。
蘇婉簡直無語,讓她逛街逛一整天都沒事,當然拍戲時一連站十幾個小時,也能扛得住,可是自從穿越到古代,她已經變成徹底的奼女了,廢材體質,沒事瞎逛街,每天兩個小時走下來,腿都酸脹了,偏偏一向好說話的宋子恆這會兒固執的要死,寧願回去讓她泡腳,然後親自給她按上半個時辰的腳,都不肯同意讓她休息一日。
蘇婉怨念頗深,宋子恆只當瞧不見,別的都能依她,為著日後娘子能順順利利的生產,如今只能讓她吃些苦。
這日夜間宋子恆照例帶了蘇婉去散步,越臨近春闈的日子,街上反而更是熱鬧,大晚上的,接道兩旁掛著一排排的大紅燈籠,把京城照得猶如白晝。
京城算是所有吃貨的天堂,全國各地的美食彙集此處,夜宵小吃更是蓬勃發展,遠遠便能聽到各種吆喝聲。
——「蒸而又炸呀,油兒又白搭。面的包兒來,西葫蘆的餡兒啊,蒸而又炸。」
——「鹵煮喂,炸豆腐喲——」
——「栗子味兒的白薯~蘿蔔賽過梨——」
此起彼伏、有聲有色的吆喝聲,伴隨著各種令人垂涎的香味撲鼻而來,引得想吃又因為懷著孕被人盯著不許吃這些街邊小吃的蘇婉越發飢渴,這才是她不願意來逛街的主要原因。
只可惜宋子恆一門心思為蘇婉好,不管她怎麼垂涎,不該碰的一點都不能碰。
蘇婉試過幾次,發現宋子恆絕不會因為自己想吃就心軟之後,乾脆不走這條街,去了比較有情調的湖邊,湖邊買的吃食不多,大多數花燈胭脂水粉這些,也有些各地的風俗之物,邊走邊瞧還是有些意思的,蘇婉閒來無事買了個面具戴著,宋子恆在後頭付了錢,兩人正準備往前走,這是卻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子恆弟——」
蘇婉沒想到古代宅男宋子恆走在街上也能碰到熟人,隨著宋子恆一道回頭,臉上原本還掛著笑容的男子頓時瞪大眼睛,蘇婉買的惡人面具沒把宋子恆嚇一跳,倒把他朋友驚呆了。蘇婉取了面具,宋子恆正一臉笑盈盈的與對方寒暄:「原來廣澤兄也到了。」
「愚兄半月前便到了,且咱們豫章府的舉子幾乎都在那城南客棧,只是沒瞧見子恆弟,還以為子恆弟還未進京,沒成想竟在這邊遇見,子恆弟旁邊這位是可是弟妹?」